语义错误 第39章

　　“今晚要无条件梦到我。”

　　<111>

　　记忆。

　　尚宇常常因为记忆而感到困惑。初高中时期学校里全都是长得差不多的男生，尚宇干脆放弃了分辨他人，军队里要不是每个人胸前都绣了自己的名字，可能日常生活会一团糟。

　　因为记忆而遭遇困难的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7岁的时候。春节期间去了亲戚家的尚宇在跟堂兄弟玩的时候，把大自己5岁的一个堂哥弄哭了。

　　「别拿我妈的名字开玩笑，你这坏……坏小子！」

　　「我没有开玩笑。」

　　他哭着跑到他父母那里告状说尚宇侮辱了姑母。在想了解前因后果的大人面前，称呼自己的姑母为“楚太监”的尚宇第一次看到了父亲发火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方面为自己方才太凶狠的态度而跟尚宇道歉，一方面语重心长地教导他不能随便改别人的称呼。尚宇并不是想侮辱姑母，只是说出了他能想到的那个名字，姐姐也嘲笑他是个连姑母的名字都记不住的笨蛋。她把他们的亲戚从奶奶到堂哥一个一个地全都问了一遍，尚宇虽诚实地回答了，但问题是，20个名字里错了18个。父亲无可奈何地叹气，母亲也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得带尚宇去检测一下智力。

　　第二周，尚宇跟父母一起去了一家大型的综合医院。穿着白大褂的一声对尚宇说不用害怕，只用玩几个有趣的游戏而已。然而实际上并非想她所说的那样，她还要求尚宇画了超过五张画，以及提了一堆没用的问题。

　　「哇啊啊啊，真的很好玩吧？」

　　「并没有，我想回家。」

　　最后是记数字游戏和解纸上的图形问题。回想起来，这段时间才是最好玩的。

　　后来才知道，这个活动是包含了记忆能力检测、多面人格检测、精神诊断检测、智力检测、社会关系能力检测等等13种深度测试。在尚宇长到10岁，学校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听到了别人叫他“智障”的时候，母亲给尚宇看了检测报告，并解释说。

　　「额叶并未受损，所以你不用担心。之所以怀疑是脸盲症，是因为人际关系不亲密导致的，并不是认知能力上的问题，是选择性的记忆流失。因为怕你骄傲所以没有告诉你，但其实你的记忆能力分数是介于天才和秀才之间的超高数值。」

　　「不是我的错吧？」

　　「是的。本来人类的大脑就应删除不必要的信息。你的大脑在处理信息的优先顺序上跟其他人有所不同，运作模式也比其他人更加高效。」

　　「幸好我不是智障。」

　　「……也不能这么说。而且……医生有为你极端平静的情绪感到担忧，我并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问题。除此之外，她让我参考一下是否有轻度强迫症。」

　　「是非常有害的吗？」

　　「不是的，不是造成障碍的所以不用太在意。我也有同样的症状，不也自由自在地活着嘛。」

　　选择性的记忆流失，清除没用的记忆只留下需要的部分的技术。这是现在必需的能力，但奇怪的是脑子并不能像平时那样运作。

　　昨天的记忆依然鲜活地让人头皮发麻。喝了足足是自己最高酒量的酒，就像中了春药似的身体状态，以及上了宰英的车之后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都像是用超高清摄像机拍下来的视频一样清晰地留在了大脑里。不仅仅是视觉和听觉，连嗅觉、触觉以及味觉——张宰英的皮肤有什么味道，他有多紧地抓着自己的肩膀，车内有多么燥热，一个不漏地全部都能回想起来。

　　因为汗水而变得光滑的额头上留下的发胶的气味，座位向后倒下来的同时心脏也往下一沉的心情，急促的呼吸声，宰英唇齿间流露出来的粗重的呻吟，在耳边悄声甜言蜜语以及堂皇的表情下愤怒地骂出来的所有的话。

　　想不起来的瞬间只有在宰英手掌中射精的前后，在那之外的所有尚宇都过于详细地记住了。

　　“母亲大人，我完了。”

　　尚宇喃喃自语着，有气无力地从床上起身。茫然地躺着什么也不做，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洗完澡后打开架子上的即热饭和即食咖喱一起煮了吃下去，然后洗了锅碗坐到了电脑前。

　　《Veggie Venturer》现在是中止状态，在找到下一个设计师之前，自己这边的工作并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玩游戏的心情。尚宇没开电脑安静地坐了一会才注意到了主机的闪光。

　　“怎么回事？”

　　他一直有节约用电的习惯，只要离开座位就会一定关上电脑，因此它不不可能打开超过10个小时的。移动了一下鼠标显示屏便亮了起来，他紧盯着画面上混乱地堆叠着的几个游戏和下载文件夹窗口，发现之前下载的视频资料了无踪影。

　　“……”

　　他连忙操作起鼠标，希望只是不小心删掉，但也并不在回收站里。从日志里确认存取相关详细信息，里面纪录了是在凌晨00:55:21时被删除的。

　　“张宰英！”

　　尚宇发出怪叫，抓起了头发。视频没了倒没事，但桌面上那么明显的文件夹他不可能没看到。看到自己在网上把所有能搜到的他的信息全归档起来该是什么心情啊。

　　羞耻心的驱使下，尚宇将张宰英的文件夹整个永久删除，手还是在发抖，脸上变得火热。他向来活得堂堂正正，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但最近却尽是陌生的感情，他感到了在茫茫大海中漂流的孤独。

　　「尚宇呀？你……哭了？」

　　昨天也痛哭了一场，跟文件夹一样想要抹掉的记忆。尚宇上一次哭还是在生化训练的时候。在那次之前，是拿姐姐的杂志拍了蚊子，那怪物因为杂志沾上了污点而向自己复仇的时候。买来火鸡面吃的时候虽然表面上说一点也不辣，吃着吃着却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尚宇一直觉得人们太爱哭了。比如修炼会的最后一天把大家都聚集到一起点起蜡烛放着轻柔的音乐制造牵强的感动。在一群哭地跟水龙头放水似的家伙中，尚宇却愣愣地睁着眼睛。

　　「呀你小子，为什么只有你不哭？」

　　「并不伤心。」

　　看悲伤的电影也没有任何感想。不论怎么悲剧性的电影那也只是人物的叙事形式而已，尚宇完全不会被影响到。对他来说，眼泪只不过是异物进了眼睛的时候产生的作用，这次又学到了新东西：忧郁和愤懑的情绪极端地恶化后就会流泪，怎么努力也不停止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坐了一会儿，尚宇又想哭了，不曾想到自己的压力管理能力居然如此不足。活得这么不顺心，日子过得一片狼藉。本以为张宰英一身红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那天是最累的，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那段时间实在是和平无比。经历过比那时痛苦多了的情况之后尚宇对那之类的小打小闹已经游刃有余。

　　想过战胜不了性欲所以要跟对方展开不正常的关系，也想过用最暴力的方式解决性欲，就像着了魔似的。偏偏要挑战做不到的事情，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因为小组作业开始的孽缘到此为止。不知道小小的失误怎么发展成了击溃整个程序的error，尚宇无论怎么想办法都不能把这个名叫张宰英的semantic error给抓出来。反倒是能在这终止也是万幸，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在更受伤之前。

　　把他从生活中去除虽然会造成自己的状态急转直下，但也只当是之前所有错误决定的代价。

　　“想回家。”

　　尚宇生来第一次想家了。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母亲的计划进行，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的那个地方，任何危险都伤害不了他的要塞。当年以为自己独立了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现在看来还是太过于自信。以为这是个非常合理地运转着的世界，活着活着却发现里面满是惊涛骇浪，引来了这些试炼的海盗们砰砰地发射着大炮瞬间让尚宇的小船沉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尚宇推开了键盘慢慢趴在了桌子上，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了翻船前小船摇摇欲坠的样子。

　　「海盗装扮……好想看。」

　　这种情况下也能分泌内啡肽，自己彻底没救了。大脑里是不是长了奇怪的东西，好想找那位医生确认一下。

　　尚宇继续趴着伸手够到了鼠标，打开了网页浏览器。从收藏夹目录里找到了宰英的SNS并点进去却发现最新动态依然是上次跟尚宇的中文展示的照片。点击搜索了了几次出现了其他人上传的照片。搜索，点击，截图。搜索，点击，截图。点击，搜索，截图。点击，搜索，截图。#韩国大学庆典#竞演制#幽灵酒馆#韩国大学话剧社

　　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的吸血鬼，做鬼脸的吸血鬼，扮恐怖表情的吸血鬼，下酒菜的碟子一个端手上一个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提着三瓶酒的吸血鬼。去掉扮装的群体合影中独自闪闪发光的张宰英。还想再多看一些，但只找到了8张照片。

　　尚宇打开了数据恢复软件恢复了张宰英文件夹，然后把新保存的照片重命名后放了进去。

　　「还不能删，现在，此刻，就这个时候。」

　　这一天格外地漫长，尚宇为了消解极度的压力而睡了很久的午觉。接着把家里的角角落落打扫了一遍之后吃了个简单的晚饭。之后打了几盘游戏，然后把键盘上的键帽拔下来，清理了里里面的灰尘和杂物，这些都做完之后还有时间，从俯卧撑开始做了五组徒手运动，在那之后又去洗了个澡（韩国人果然每天都要洗澡=_=）。都准备好了之后差不多快到12点。

　　到了零点他会习惯性地预约图书馆座位并刷新一遍邮箱。直到周三都没有课，也不用去学校因此就直接跳过了预约座位这一步。打开邮箱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邮件，订阅的游戏公司的新闻邮件和一周发来一次的英语语法讲座的邮件之类。一个个点开读完后再将其分门别类整理好，这时来了一封新邮件。

　　发信人：Jae.J

　　主题：0430工作内容

　　内容：

　　0430工作明细

　　要求的修改点修正

　　武器流目标追加

　　Lv7~10地图

　　无限模式资源

　　阶梯排行UI

　　超大附件：0430.zip

　　尚宇打开邮件盯着看了三分钟。怎么回事呢，闹了那么大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不仅如此，之前尚宇要求过许多次也一次没见宰英乖乖在零点发工作内容的邮件，他要不是在会议前才把文件传到FTP上，要不就存到硬盘里。

　　附件下载下来之后，尚宇着实吓了一跳。文件里既没有不按Guideline来的标题，也没有一个错别字。

　　“原来也是可以做到这么完美啊。”

　　一天时间里做了很多事情。不仅按照日程表上完成了当天的工作，推迟了的工作也完成了50%，在这基础上也没有敷衍了事的痕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一处失误。尚宇将文件按照标题整理后，有些兴奋起来，不知不觉中打开了窗户。

　　「知道你设计做的很棒，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抱着一点希望看了一眼手机，什么消息也没有。尚宇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Return 0；

　　第二天也马马虎虎地度过。编程方面怎么学习也都不足，预习以后要学习的内容也行，但根本提不起兴趣。

　　「浪费一天也没事。」

　　期中考试结束，也没有课，又发生了冲击性事件，此时当然应该休息一段时间。就像乌龟，就像蟋蟀，就像懒鬼，就像张宰英。

　　但是这却意外地困难。玩游戏不午睡的话时间仿佛都不前进，尚宇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游手好闲。在母亲的家里要玩的话有很多玩具可以用来打发时间，而为了学习的目的开始独居之后那种东西当然一个都不会带来。

　　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打转找可以能做的事情。把完好无损的家具拆开清扫灰尘，打扫卫生间，洗衣服，出去日常采购来填满置物架，做着这些事情消磨时间。

　　就算装作若无其事，那如履薄冰的紧张感一直在支配着他的情绪。天还亮着的时候倒没什么事，越到半夜状态就越差。尚宇焦灼地尝试分析张宰英的行动，做出了几种假设。

　　i)

　　张宰英想要继续这种不正常关系

　　ii)

　　张宰英想要放弃这种不正常关系但又想继续做游戏

　　iii)

　　只是发来了之前做完了的文件而已

　　按照常识，肯定是第二种假设更有说服力，但这分明是跟他之前说过的话是矛盾的。

　　宰英经常不按套路出牌，现在已经很难推测出他什么想法。

　　「看今天会发生什么就知道了。」

　　尚宇又刷新一遍邮箱，等待着零点的到来。5分钟前，万事俱备后在房间里徘徊了一会后坐在了电脑前。这时，桌上的手机的指示灯亮起来，尚宇用双手一把抓过手机拿到眼前。

　　——免费乘客 3：【截止前5分钟】23:55

　　——免费乘客 3：【原型开发提醒】23:55

　　尚宇哭笑不得，没想到居然有被宰英催进度的一天。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张宰英的诡异已然登峰造极。思前想后怎么也无法理解，更无法预测。就像尚宇曾经怎么努力也解不了的难题，这么思考着就到了零点。

　　如同昨天一样，刷新后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是Jae,J，标题是比日程表上推迟了的全部工作内容。正欲点开邮件的尚宇突然注意到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是有电话打过来。

　　刚明白发件人是谁的时候，手已经伸出去接电话了。还没搞清楚接电话这个行为是否合适，身体已经提前做出行动。尚宇惊讶地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就像是那种接了电话也不说“喂”挂了电话也没什么话要说的奇怪的人。犹豫了一会，尚宇慢慢将手机举到耳边。

　　——你好。

　　突然听到的这句问候，让尚宇吓到差点摔了手机。他用双手抓住机器，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

　　“什么事？”

　　——已经到截止时间你还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