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错误 第82章

　　尚宇这一瞬间体会到了熟悉的情感，这就是伴随着跟姐姐争吵过程中的愤怒。姐姐总是把尚宇基于实锤说的话不当回事而打击他。

　　「大概文科生都这样。」

　　尚宇心里嘀咕着。

　　“你什么都不懂，听好。”

　　尚宇有些生气地向智慧仔细解释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与社会制度的关系。历史上的制度是为了有利于人类的繁荣发展而制定的，这个作用支撑着所谓恋爱和结婚这种核心制度，男性间没有产生下一代的作用，因此这个制度也无法在其之中成立。

　　“……正因如此，异性间的结婚和恋爱才会合法化和制度化。”

　　尚宇激烈地说完这么一大段话，然后从包里拿出水杯大口大口地喝水。抱臂听他讲的智慧随即在手机上搜了什么之后对他说。

　　“来听下反例。同性婚姻在全世界合法化的趋势，有25个国家里同性伴侣合法化，主要在北美、欧洲等发达国家。”

　　“……”

　　紧接着她又举了丁克族和做结扎手术的例子，介绍了结婚却不养孩子的夫妇，第三段论证了结婚并不一定是生育的前提条件，而恋爱也不一定是结婚的前提条件，最后提出了一个主张，那就是虽然人类在野蛮时代会按照本能活下去，但在高度文明化后会向着遵从个人意志与自由价值的方向发展。

　　用数据武装自己的观点，那个就知道强词夺理的姐姐跟智慧无法相提并论。尚宇感到了危机，他对于基本常识和科学知识是有信心的，但从未关心过当代时事。关于同性婚姻和丁克一族的问题一无所知，也就无从反驳。

　　“贬低作为人类特权的爱的价值，欧巴你跟野蛮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静，你太兴奋了。”

　　8分钟内都在一刻不停地讲话的智慧这才闭嘴。尚宇大体上理解了她的话，可是还是没有被说服。

　　不管怎么说，人类摆脱野蛮、走向文明的所有行为都有其目的。人类为了获取能量而进食，为了使身体得到休息而睡觉，为了繁衍后代而性交。恋爱和结婚终究只是为了稳定地孕育和抚养后代的副产物而已，按照智慧所说的，那种没有生育的婚姻、没有婚姻的恋爱里的人们的行为貌似毫无合理性可言。

　　“既不生育又不结婚，那恋爱的意义在哪？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尚宇安静地抛出这个问题，智慧陷入了沉思。她想了一分钟后看向尚宇的眼睛。

　　“欧巴，你为什么吃饭？”

　　“因为需要能量。”

　　“啊，是吧。那……为什么学习呢？”

　　“提高专业领域的专业性，在社会上更成功才能有更高几率生存下去。”

　　“嗯，这样也对。呃，唔……啊！为什么玩游戏呢？”

　　“……”

　　尚宇有种掉进圈套里的寒意，智慧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思，眯上眼睛笑起来。尚宇故作镇定地回答却冒了一身冷汗。

　　“哦……刺激胜负欲会给生活带来活力，能提供知识也是它有利的一面，还有……”

　　“就是这种效果啊。我问的就是这个目的嘛。”

　　中了智慧圈套的尚宇还在拼命思考逃出去的方法，但其实有悖事实。游戏是他人生意外的行为，唯一一件没有目的而去做的事情。

　　“因为好玩，不是吗？”

　　“……没错。”

　　“那可是这个对于人类的繁荣一点帮助也没有呢，就是在浪费时间，以后请别玩了。”

　　她嘻嘻笑起来，尚宇似乎明白她话背后的意思。智慧酝酿了一会，颇有自信地乘胜追击。

　　“恋爱跟玩游戏差不多的。基本上就是无法控制地喜欢对方才会做的事情呢，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

　　“……”

　　张开嘴却想不出来可以反驳的论据，尚宇失语了。智慧挥起逻辑的大锤粉碎了尚宇的基本盘，他已然站不住脚。

　　突然脑袋里跑马灯似的放映起了跟张宰英一起度过的时光，跟他共事跟他性交。尚宇这才醒悟到，这之外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完全没有益处。」

　　无效率地消磨时间，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宰英总是岔开话题，撺掇他去玩，搞小动作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可即便是这么无用，这些时光还是一个不漏地被写进记忆力，并且几乎都留下了积极的印象。尚宇痛苦地用手揉着太阳穴。

　　“再回到一开始，x和y是同性就不能谈恋爱这个命题本身就错了，你们已经在恋爱了。你对这只黑羊说它不能存在，它也不会消失的不是吗？”

　　「输了。」

　　尚宇确认自己已经溃败，咬紧了嘴唇。虽是文科专业却不像姐姐和父亲那么不理性，智慧看着尚宇的表情，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战胜我去吃饭的问题啦，我下午一点还有课，现在在饿着肚子给欧巴出主意呢。”

　　“那现在去吃吧。”

　　“还剩不到10分钟，吃啥吃啊。算了。”

　　智慧停了一下，再次看向尚宇，用相当诚恳的态度说。

　　“欧巴，请转达给x。别再胡闹了，看好恋人，到底在搞什么啊还要离开你……”

　　“……说了不是恋人。”

　　“对y，请转达我这句话，去哪呀去，真是……搞笑。赌500块，他哪也不会去的。”

　　“……”

　　“真虐狗，我考试完也要去相亲了。”

　　智慧像个电影演员似的45°角惆怅地望着远方，然后背上了包从椅子上起身。

　　“加油，秋先生。”

　　他在尚宇还不明所以之时就笑着从教室离开了。

　　「太奇怪了。」

　　尚宇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一动不动坐了很长时间。

　　反复推敲了好几遍智慧和自己的争论，自己的主张还是会被驳倒，只有接受对方的主张。他原本的人生里只有胜利，第一名，100分，他人楷模，最高。

　　在辩论中居然逻辑上输给了别人，不，不只是这一次。最近都是被击败的回忆，被纠缠，被动摇，被控制，被影响，被巧取，被迷糊，被抢夺。但是他陌生的心情并不只是因为挫败感。

　　「你对这只黑羊说它不能存在，它也不会消失的不是吗？」

　　智慧的话依然响彻脑海，感知到却不认可的情感，所以说他不正常，说他不合适，可不管如何强调，这个错误存在得无比合理，不可能凭他一己之力被除掉。

　　「基于肉体的发展出来的恋情。」

　　小小的假定，在这几天来都阴郁平静的尚宇的世界里掀起了波浪。就像是直到99℃还平静一到100℃就开始沸腾的水，刚一承认跟张宰英在一起的时光是在谈恋爱，尚宇就被想和他一起做各种事情的欲望折磨。

　　一起工作，肌肤相亲，走路，运动，玩游戏，吃饭，看电影，躺着睡觉，听课，拍照片，买衣服，以及这之外所能想到的一切。奇妙的欲望不停地燃烧扩大，演变成了想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结婚，养一个跟他很像的孩子，最后居然发展到违背生物学常识的离谱目标。

　　「疯了吗，秋尚宇？」

　　尚宇用拳头砸自己脑袋。不管跟张宰英在一起是不是谈恋爱，也不管还能不能继续跟他交往，都没有意义。距离7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点，现在真的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要怎么做才好？」

　　宰英留给他的论述题是死路一条。

　　「哥你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啊。」

　　尚宇心里念叨着从位子上起身。不知不觉午饭时间结束，学生们正进来准备上下一节课。

　　尚宇慢腾腾地走去食堂，大口大口地吃午饭。因为拿了两只勺子和一根筷子，不得已像在军队里那样只用勺子吃饭，鱼肉里的刺没完全挑出来就吃下去导致喉咙被刺痛。

　　“尚宇学长，尚宇学长！”

　　去图书馆的路上有人叫他，很快脚步声临近，那人走到了尚宇跟前。

　　“嚯，嚯，学长，请喝这个吧，我刚买的。”

　　男生递过来的塑料杯里有黑色的饮料，尚宇摆了摆手。

　　“我有自己喝的咖啡。”

　　“这个味道更高级……那我下次再买别的给你。”

　　“算了，你为什么给我买咖啡。”

　　“哎咦，多亏了学长这次拿了不错的分数，这种程度是应该的啦。”

　　是说这次发表的迷你项目的分数已经出来了，尚宇问他拿了多少分，对方回答说是最高的19分。尚宇摇晃着脑袋。

　　“奇怪啊，1分是哪里扣了的。”

　　“……表达能力给了4分，对不起。”

　　他蔫蔫地连声道歉了几次，不过尚宇并不怎么介意。他最近都忘了去关心成绩。

　　“啊，还有，同学都说PPT超屌的。不是您自己做的吧？”

　　“视觉设计系的学生做的。”

　　“果然……我就知道。好多人都说要模板呢，可以发给我们吗？”

　　“不行，是我的。阅览权和使用权都只属于我，你也要永久删除掉。”

　　“太过分了。”

　　他们并排走向图书馆。和风煦日的一天，转眼间才到初夏，脊背上却已经冒汗。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并肩行走了，然而这人还并不是尚宇所盼望的那位。强烈而忙然的思念涌上心头。

　　“学长不加入编程社团或者学会的吗？”

　　“不加。”

　　“为什么？”

　　“开源程序那么多，自学都学不过来。网上的专家当然也比学生更靠谱。”

　　“我下个学期还在考虑要不要加入学会，不加更好吗？”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

　　“哎咦，别这么说嘛，请稍微给点忠告啦。”

　　「这人怎么这么烦？」

　　尚宇不悦地加快了步伐，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最近什么阿猫阿狗都觉得自己好欺负了是么。

　　“那边好多人啊，好像是话剧社的。”

　　听到身边经过的后辈的话，脚一下子停了下来。他说得没错，手指着的地方有许多人挤在一起。

　　“请排队啊，排队！”

　　有人在扯着嗓子喊。学生们摆着餐桌正在卖票，排队的队伍太长而折成了三截。贴在墙上的黑色海报上有一艘巨大的海盗船，海报旁边还贴着演出人员目录和照片。尚宇为了看配置在最前面的人而一口气跑了过去。

　　「臭名昭著的海盗」弗兰西斯 役——张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