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错误 第84章

　　去图书馆在停车棚里解锁自行车后跨了上去，只不过是日照量的周期性变化而已，尚宇却开始害怕黑夜。内心全是不安，手臂也起了鸡皮疙瘩，他踩下脚踏划破黑夜。

　　「应该提前买票。」

　　「要不也应该去找黄牛。」

　　「应该一个个地跟入场的人说拿正价的五倍、六倍的价格买。」

　　对已经结束了的事情起了无穷的后悔之意。眼睁睁看着想要的东西从手边溜走，真是无比可怜。

　　骑进了熟悉的小巷，握紧了刹车把速度降下来。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出汗，黑色的T恤紧贴在身体上。尚宇将自行车锁在存放处，无力地走进公寓里。几天时间广告又多了许多，挂在了信箱的投递口。

　　“西八，都说不要放了。”

　　尚宇一把把信箱里胡乱塞满的广告抽出来，抽了两次才看见里面水电费通知单和转账通知单的信封。尚宇把这些一次性拿出来才走上楼梯。

　　刚进家里，就把超市广告扔到分类垃圾桶里，接着来确认水电费。按顺序确认城市燃气费、手机话费、电费后，把它们放到后面。最后一个信封上没有写住址，但右下角有丑瞎眼的字迹写着「秋尚宇」。尚宇手里白色的信封和转账通知单都纷纷掉到了地上。

　　心脏快要跳出来，尚宇小心翼翼地眯着眼打开信封看向里面。

　　“啊……”

　　信封里有一张黑底的正方形纸和一张拍立得照片。尚宇的手颤抖着翻看着这张崭新的票，确实是今天公演的门票，而且座位还是最前排。尚宇的脸束手无策地皱起来，拍立得照片里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穿着演出服带着他特有的自信的表情看着尚宇。背面写着简短的几句话。

　　考试期间你应该很忙，但过来看吧

　　我就在开场5分钟内出现，看完就可以出去的

　　这封简短的信跟他发的消息不同，认真遵循着分写法。尚宇反复读了好几遍，接着眼泪掉在了上面，他又怕字体变花，赶进拿袖口擦掉。

　　「太晚了，哥。」

　　可是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应该早点确认信箱的。后悔也来不及，即使知道这个道理，脑袋里依然充满着对无法倒流的时间的埋怨。打扮成海盗的他，在舞台上表演的他，那么想念他却还是失败。原因不是别的而就是自己的疏忽，既可怜又可气。

　　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不管怎么努力去控制，拿抽纸去擦还是停不下来。对于这第一次患上的疾病，尚宇一点抗体也没有。

　　「我是一无所知的笨蛋。」

　　好一会儿理性才回来。尚宇洗了把脸又擤了鼻涕，然后一次性喝下了500ml的冷水。胸口因为不规律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眼里却腾起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战斗力。

　　「但我知道失败是成功之母。」

　　三角形的大小怎么变化，三角之和始终不变。见微知著，今天发生的事情尚宇是可以从中吸取教训的，现在不是放手的时候。只是因为没能看到话剧就哭成这样，那等到宰英走了之后自己岂不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为了排除感情因素而把所有的变量都用字母代替，用冷静的第三者视角来看待这次事件。

　　条件：x喜欢和y保持物理上无距离的状态

　　问题：x和y之间预计会产生一定的物理距离

　　解决方案：

　　1.y不变动其位置

　　2.x移动跟y相同的距离

　　3.x去适应与y物理上的距离

　　能想到的方案只有三种。尚宇将字母重新用姓名代替后有点惊讶，因为其中两种方法都跟智慧所说的重合。

　　第一种方案，刚用宰英的名字来代替y就不能成立。宰英的留学不是变量而是常量，他的这个决定尚宇没有权限干涉，自己也不想影响他。尚宇开始考虑第二种solution。

　　「学业呢？住哪里？签证呢？生活费呢？语言呢？而且x也有他自己的人生规划啊，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定下来。」

　　他像军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向电脑然后开机，接着在椅子上坐下。桌面刚出现，手开始忙活起来。

　　打开浏览器搜索各种关键字，美国签证种类，申请方式，留学，韩国大学主页，交换生条件，美国生活费，机票。尚宇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小时，期间得到的信息量高达三张A4纸。

　　尚宇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判断中犹豫。人生规划，现在无暇顾及，尚宇原本的打算是明年毕业，入职想去的公司，在谈一场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然后30岁结婚。虽然从未规划过下个学期要去海外居住，但这时的他却饥渴地搜寻着相关信息。并不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学子为了成功而规划，而是陷入爱河的男人为了生存下去的规划。

　　「方法只有去交换。」

　　尚宇把整理了搜索结果的文件下载下来检查。去做交换生其实也不容易，学校能提供的交换项目里跟宰英的大学所在州的工科院校所匹配的只有两个，其他的都过了申请时间。而这两个项目里，满足条件的有一个，但要求三天内必须出具托业成绩。

　　「完了。」

　　又开始压力山大，这项目还是半年后的，根本没法解决下个月在美国逗留的签证问题。尚宇有些绝望，常识将第二个方案稍微变形一下。

　　ii,) x的位置在6个月后做与y相同的变更

　　但这到底能不能算解决呢。暂且先不讨论这期间是否能坚持下去，半年后再次见到张宰英，当他知道尚宇飘洋过海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怎么想。

　　「这么看来，一次也没听他说过。」

　　宰英只要一谈到留学就转变话题，他们从来没有正经聊过这个。因此他的感情也摸不清楚，只凭自己估计也没法确定。

　　尚宇从未关心过这种事情，有想做的事就要求，不想就拒绝。宰英却一直是常量而并非变量，所以并不能成为谈判和说服的对象。他是干扰自己的障碍物，实力强的设计师，有效解决性欲的装置，还有……

　　尚宇感觉不太妙。

　　「为啥就想着你自己就完了？你这没教养的小子。不应该问问我的立场吗？」

　　「不要忘了不是竞争而是合作关系。」

　　如果曾经有问过哪怕一次他的人生规划，哥是怎么想的，跟我见面是怎样的心情，为什么提议一起开发游戏时会同意，为什么想和我睡觉，为什么只看着我笑，为什么总是来我家。如果问过的话。

　　可那时他未关心过，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留学去了之后要做什么，留学结束后要怎样生活，想什么时候结婚。现在却好想知道这些。

　　「张宰英的心思」这个变量太复杂，尚宇虽然得出了最佳solution并准备好去实行，但因为这个之前一直以为是常量的变量而只得踟蹰不前。

　　尚宇所了解的张宰英，没有耐心又容易被点燃，变化莫测也没有一致性，什么时候都能嘻嘻哈哈。现在是表现得对尚宇很执着，行为都像在恋爱一般，但半年后会怎样呢，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好像很容易就厌倦，他一开始就没想着好好谈恋爱。」

　　宥娜说过，他的平均交往期限不到3个月。即便能够说服他开始交往，过往的数据也预示着会失败。如果改变人生规划，6个月后也跟随他去美国，万一他变得冷漠，找了新的恋人，跟尚宇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那该怎么办？

　　「我太难了，哥。」

　　尚宇苦苦思考了好久。不管怎么想，第二种方案都无法采纳，这是考虑到事实、现实状况和人生规划后得到的合理结论。剩下的就只有第三种方案。

　　1.x去适应与y物理上的距离

　　原点。

　　对于漫长的人生，跟张宰英在一起的四个月不过是一个点。在一贯的版图里不会出现，偏离正轨的一个红点。也许它会作为为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留存在记忆里，没了他人生也不可能结束。尚宇开始思考，宰英离开后要如何活下去。

　　彻底断供后，只能降低需求，慢慢把需求降到0，也就迎来不再需要他的那天。人并不能等同于空气、水和食粮等的基础资源。

　　尚宇将电脑关机，拿着宰英的拍立得照片躺到床上。内心满是沉重的悲伤，但已经没力气哭了。他呆呆地看着照片。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丛林中的黑曼巴蛇，无所畏惧。努力便可成功，对于其他人来说困难的事情在他看来轻而易举，对其他人来说辛苦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毫不费力。

　　“你说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是吧。”

　　之前被嘲笑像扫地机器人，然而不被情感左右就是他最强的盔甲。正因此，尚宇才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得以集中精力在具有生产力的工作上。

　　“现在不是了。”

　　在那之前虽活得像个没有弱点的超人，遇见名为张宰英的氪石后，就丢失了超能力变成凡人。

　　尚宇注视着宰英好长时间，然后轻轻吻上照片里的那个人。

　　Return 0;

　　考试时间一晃而过，如果你问道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是什么时候，尚宇一定会信心十足地回答说是上周。他从未有过像这样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去参加考试。

　　初二的期末考试，被重感冒和发烧折磨了整整五天，他也凭着平时的实力稳住了年纪第一的宝座。高一，考试前一天因为去奶奶的葬礼而一整天没能复习，结果还是毫无悬念的年纪第一。到了大学，虽然在「中文初级」的课上有过A0的污点，除此之外的所有科目全都是A+。

　　「这学期彻底考砸了。」

　　万幸的是，因为安排了游戏制作所以只选了五门课。平时都有认真学习所以基础实力还在，专业课的问题基本上都能答上来，但「中文中级」没什么底气，「大众文化与文化理论」估计要扑街。考试结束本来可以跟智慧对答案的，但尚宇现在并不在乎分数。

　　寂寞地拖着两条腿走向食堂，内心萧条灰暗，天空中浅红色的太阳却发射着耀眼的光。这太阳好像某个人，尚宇望向那讨人厌的太阳，一时间没有挪步。

　　「看天空都能想起他，该降低需求了。」

　　嘴角自嘲地皱起来，断供已经好些日子了但需求一点没有减少。光是昨天，他就莫名地把「张宰英文件夹」给不可修复地永久删除，然后又浪费了好长时间，再次把文件全都找了一遍放进去。

　　把学习抛到脑后，在网上搜克服单恋和放弃依恋的方法，都尝试执行了却完全没有用。点了特别的食物来吃，也尝试过睡很长时间的觉，听过音乐，也看过电影，但不确定张宰英是否能从心中消失。

　　「能克服吗？」

　　网上说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可是它并不像尚宇曾经得过的同样强度的热病，不能保障。因为谁都会有成长痛，很难去相信这个理论，这种痛苦并不常见。

　　边想边走，结果走过了学生食堂好远。大约10m的前方有块红色的招牌，能让他想起张宰英的装置在学校里随处可见。「工程数学2」的课上，自己曾用电脑用笔在他的鼻子上涂鸦过，这个记忆突然苏醒过来。

　　尚宇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似的走向了这家店里。他在那天吃过饭的位子上坐下，点了那天吃过的披萨。披萨店里的人都是成群结队，只有尚宇是孤身一人，他吃完了一整盘又辣又咸的红色意大利辣味香肠披萨。

　　结账完出来，想着要买平时喝的咖啡而走向小卖部。经过小吃区、拉面区、冰淇淋区，便能看到卖饮料的冷柜。「black holic」在第三个冷柜的第五层，但尚宇的视线却投向了第二层。

　　“……”

　　他瞪眼看着那罐红色的饮料，最终还是打开冷柜门拿了出来。去付钱的时候，老板看他买了不可能买的饮料而震惊不已。

　　小口小口地喝着手中的刺激性饮料，在校园里闲逛。甚至都不想再看手表一眼，慢慢地散着步，最后把空的可乐瓶扔在了学生会馆门前的垃圾桶里。

　　漫无目的地走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正门。前面广阔的草地上有几名学生像晾衣服一样躺平休息，这景象不像第一次见时那么陌生，尚宇望了一会风景后慢慢向前走过去。

　　踩进草地，一直走到中央然后尴尬地坐下。他盘腿坐着闻着青草的气味，观察身边白色的蝴蝶飞舞。不远处有个女生躺在草地上，书盖在了她的脸上。

　　尚宇也把书包铺在了地上，有些难为情地枕了上去。刚开始挺尴尬的，但过了一会居然觉得好舒服，带着湿气的初夏的微风轻拂在脸上，刚摘下黑帽子放到肚子上，刘海便被风吹动了。

　　“皮也腻——皮也腻——踏一——皮也腻……”

　　躺着看天空中飘过的朵朵白云没多久，尚宇就闭上了眼睛。天气这么好，心情却依然低沉。不过今天还是舒服到让他觉得即使悲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尚宇就像无所事事的小痞子，躺在草地上一点一点地回想这四个月来所经历的情感。张宰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迟到了40分钟，这让尚宇很生气。烦躁、荒唐、伤感、怀疑以及憎恶，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然而后来宰英装大尾巴狼，请吃饭、给自己画画以及帮他完成中文的小组展示，他还是「学长」的期间，尚宇就已经开始有点被动摇。那时还以为心悸是因为气愤，在图书馆里由于他的耳语而勃起时还以为是身体出了故障。

　　一起做游戏的时候能不能算是开始恋爱呢。尚宇那会总是会心脏怦怦跳、血液流速加快，还有些兴奋。被那个男人的玩笑逗乐的频率在提高，数不清多少次的接吻，宰英穿得尤其好看的电影院约会，献给他从未有过的性快感的做爱，坚实又温暖的怀抱，不是以移动为目的而是步调一致的散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篮球比赛，比起夜景人更有看头的兜风。

　　宰英如同他穿的衣服一样，是个五彩斑斓的人。他在尚宇的世界里涂上了翠绿色的心动，青紫色的快感，蔚蓝色的成就感，金黄色的幸福感，和红色的热情。同时也倒进了绛紫色的嫉妒，深黄色的畏惧，灰色的不安，白色的恐怖，和黑色的绝望。尚宇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他的颜色。

　　「想你了。」

　　十多天来脑子里最常出现的句子，现在又闪过了一次。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毫无意义。他所生活的现实不是游戏，魔法行不通。

　　「我好想你。」

　　但尚宇仍旧念叨着这句没用的咒语。反正什么也不会发生，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似的，这是脸上突然落下了一片阴影。尚宇烦躁地睁开眼睛。

　　“上哪去了啊让我好找。”

　　奇迹发生了。

　　张宰英背对着明晃晃的太阳站着俯视尚宇。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手指向钩子一样弯着，上面挂着尚宇眼熟的红色运动外套，三个耳钉反射着阳光，鼻梁上戴着金属框架的圆形眼镜。尚宇还以为是做梦而眨了好几次眼，看到的光景依旧。

　　“泥——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