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第118章

作者:thymes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BL同人

  片刻沉默过后,施夕未道:“不错,总归晓得要找谁了。去哪找,还请指教。”

  谢真念头急转,这肯定是孟君山的幻境没错了,只不知道是他的哪段生涯,毓秀峰上景色数十年来无甚变化,这会反正看是看不出来。

  不过,只要人在山上,也就那么几处地方可去。这片枫林位于主峰半山,向上越过竹林,是掌门居所与静心堂,往下则是众弟子的小院,藏书阁,以及林林总总的其余楼阁。

  孟君山在门中,只要没被掌门叫去,找他多半得往下走。倘若不在这座主峰,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既是幻境,想必也不会离得太远。

  谢真于是对施夕未解释一番,太详细之处自然略过,他一个野生花妖对毓秀派如此了解已经很不寻常,要连弟子们几时用饭、住在哪里都清清楚楚,未免也太令人起疑心。末了,他道:“不如我们分头先找。”

  施夕未微微点头,取出一支传讯用的青玉簪交给他,又为他套了个消隐行踪的幻术,最后问:“依公子看,朝哪边走更有可能找到他?”

  谢真也没把握:“往下吧?”

  “多谢。”施夕未转身上山,片刻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

  谢真:“……”

  

  此时黄昏将至,也不知是否巧合,这两处幻境均是暮色四合的时分。

  谢真拣小路快步下山,一路上半个熟悉面孔也没见到。这会儿弟子们应当有一次晚课,想必不是聚集在真知堂比试,就是已经去用饭了。

  他正要直奔真知堂找人,至少也看看此刻有哪些弟子在,忽见到树影掩映间露出一角雪白飞瓦,顿时停下脚步。略一犹豫,他便朝那边而去,不多时已站在两扇紧闭的铜门前。

  这座白楼名唤“龙渊”,阁中陈列有诸般兵器。刀剑有灵,收藏时少不得要费些心思,否则像是阿若那柄十年,往枕头底下一塞,任是什么神兵利器也要光彩不再。龙渊阁中设有阵法,再加上这些见过血的刀剑相互以势呼应,只要偶尔善加维护,便是绝好的养锋之地。

  毓秀弟子平日自有惯用的法宝,无事不会跑到这里来,孟君山偶然在阁中发现一处空置的密室,于是在里头藏了一堆好酒。谢真过来就是为了碰个运气,哪怕他本人不在,也可从那里面推测一下踪迹。

  他身上还罩着施夕未的幻术,于是没走大门,觑准一扇窗子,悄无声息地踏过檐角,倒转海山一挑,从拨开的窗中跳了进去。

  自打进了幻境,不是爬树翻墙,就是跳人家窗户,把那鬼鬼祟祟的行径做了个遍。谢真一边在暗道失礼,一边反手将那扇窗轻轻合好。

  龙渊阁内格局与寻常楼宇不同,即使白日厅堂中也光线黯淡,此时天色渐晚,四下里更显幽深。谢真走下回廊,步入正堂的那刻,只觉一阵微风穿堂而过,寒意刺骨。

  高敞的正阁中,半显半隐的暗影之下,无数兵器如同被惊醒的卫士,森然凝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从最近处起始,兵器们逐一发出低吟。起初只是细微的嗡鸣,回荡在正堂之中时,顿时如空谷回响,犹带余音。

  这其中,有斩过妖魔的凶刀,也有三柱清香受人供奉的清净剑,刀剑如有性情,相互间也是天差地别。只是此刻,它们的气势不分彼此,激荡之意仿佛一阵泼天白浪,朝着闯入者直压过来。

  谢真还未有动作,鞘中的海山却按捺不住,轻震着发出鸣声。

  原本谢真还想用别的法子安抚这些刀剑,见到海山已经应了,索性顺势就将其半边出鞘。

  鞘中的低鸣随着这一拔,霎时化为一声清越的长吟。

  平日里海山依他心意,出剑回剑都无声无息,从不招摇。与往常的傲气内敛相比,谢真简直疑心这睥睨全场的架势,是不是与某位石碑前辈有关。

  可惜,等了片刻,也没听到对方出声,想来是没有跟进幻境之中。

  他转念一想,神魂之剑乃是心剑,与其说出声的是海山,不如说……或许他才是作如此想的那一个。

  思及此处,谢真竟有一丝怅然。他将海山还于鞘中,对无人空处略施一礼,快步登楼去寻那密室了。

  在他身后,满堂刀剑寂然无声。

第101章 千愁灯(四)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施夕未穿过竹林小径,一路朝山上去。此时斜阳未落,稀疏竹影之间,仅有的二三鸟雀在他经过时一无所觉,自顾自地在空荡荡的石亭间踱步。

  若非幻境,他或许这一生都不会踏足毓秀山,遑论正大光明地走上峰头。换作其他时候,他定要好好把这里瞧上一瞧,可惜此刻他着实没什么兴致。

  他在小路的分岔处稍稍一顿,直接向着掌门居所去了。

  那来自王庭的花妖着实神秘莫测,毓秀山这般的仙门重地,常年有掌门镇守,他居然也能如此熟悉,连后山那样外人不可能熟知的地方都能说个一二三五。

  尽管可供探查的讯息不多,施夕未也对他的来历有颇多猜想。其之一便是,倘若他来自花妖的血脉淡薄,在妖类的特质外显之前,确实有可能看似与人族无异。在这期间,他曾在毓秀山待过,又和孟君山认识,这样就说得通了。

  但这个猜测也有一些令人疑惑之处,譬如,他在毓秀山是什么身份?弟子的话,他的出身有没有被那据说对妖族深恶痛绝的掌门发觉?以及……他又是怎样与长明殿下相识的?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剑仙谢玄华。

  长明殿下与谢玄华乃是旧识,这在有心人眼中不算什么秘密。如今这样一个剑法卓绝,又对仙门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花妖出现在他身边,很难叫人不想起那些往事。

  他一度怀疑这花妖是不是谢玄华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类,可惜花妖血脉往往驳杂,只靠外貌,几乎无法辨别他究竟是什么来历。若猜测为真,这个孩子明明身具奇才,却不为仙门所容,反倒寄身深泉林庭,不得不说造化捉弄。

  虽然,要说世事无常……也实在轮不到他去同情别的什么人。

  

  “乔杭!你站住!”

  他刚出竹林,不远处就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沿着小路匆匆走来。前面的小少年额头青了一大块,满脸郁闷,后面跟着的少女正气冲冲地喊他。

  那叫乔杭的少年很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站住应声:“师姐。”

  两人皆作毓秀弟子打扮,少女年纪正轻,发间束着一条翠色锦带,更显颜色鲜妍。只见少女快步来到乔杭身后,一把按住他肩膀叫他不能溜掉,口中道:“跑这么快是往哪去?”

  乔杭:“晚课。”

  “你顶着那么张脸去晚课?”少女道,“不要是回去哭才好吧!”

  乔杭气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技不如人,我……”

  “你还知道技不如人,那就不要趁着大师兄面壁的时候去搅事啊?”

  少女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还不是看掌门闭关,没人管你就想去找回上次落的面子么?如今你倒是知道了,大师兄就算只用剑,收拾你也不成问题!”

  他们数尺之外就是静立的施夕未,竹影萧萧摇动,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还站了个人。这大师兄说得无疑就是孟君山,听话中意思,他就在山上什么地方面壁。

  施夕未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默默想着,不行就从这里面捉一个带路吧?

  乔杭听了那话,顿时更不高兴了:“什么叫不成问题,我那是惜败,惜败!”

  “你真以为自己那两下子能在大师兄手底下走那么多招啊?”少女嘲道,“这么说,你下次倒是堂堂正正去与他比试一番。”

  乔杭:“我只是不想再被他用幻术耍着玩了!难道我就很想跟个愣头青一样冲上去挨打吗!”

  他喊出来时已经带了点哭腔,随即深感丢人,不由得狼狈地止住了话。

  少女沉默了片刻,取出一条帕子,两手合在上面,片刻后,绸布上浮起了浅浅一层白霜。这点术法的效用在斗战中是完全拿不出手,不过她显是已尽了力。

  她把冰凉的手帕卷起来,按在师弟的额头上。乔杭没有躲开,只是低头看着她衣角。

  “好了,大师兄又不是要欺负你。”少女缓和了一些语气,“他要是当真动手,你就不会只是被敲一下头啦。之前的比试,他既没叫你受伤,更没叫你丢脸……哪怕你不服气,他也没与你计较是吧?”

  隔了一会,乔杭才闷闷地说:“我就讨厌他那样子。”

  “哎呀,你跟他置什么气?”少女道,“我刚入门不久,他代师父传我‘凝霜式’,过了十五日,他来找我,说道:师妹,这天天练得也有半个月,叫我看看你使得怎么样?我当然是使得不怎么样了,徒有架子,还差得远呢。结果他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瞧着我,弄不明白他眨眨眼睛就能用好的东西,我怎么要花这么久……你说气不气人?”

  乔杭怔怔地听着,少女又道:“所以你不要跟他比,与自己比比不就行了。我看你剑用的照前阵子好了不少,况且你不打算专研剑法,还纠结什么呢。”

  软语安慰了几句,她又板起脸道:“师父出关之前,叫我再看你跑去静心堂,不用大师兄,我就收拾你一顿!”

  施夕未无心听他们这些少年人的烦恼,现下听到了那面壁的是在什么地方,便转身离去。

  远远地,少女兀自念叨:“再说啦,你刚才最后那几下使得也不对。‘惊风白日’之后,你不要顺势欺上前去,反倒是要回手……”

  

  “……接一式‘光景西流’。”

  他仿佛仍能听到那个含笑的声音,“这里慢一些,但不要软绵绵的。虚中有实,在于此间时机……”

  时隔多年他甚至已经不明白,那些在梦中也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何直至醒来之后也记得清清楚楚。一取出剑,肩背臂膀无不依照被悉心教导的法门运使,五指与手腕娴熟地推转,就如曾有人将它们握在手中一般。

  施夕未在静心堂外停下脚步,取出青玉簪,给此刻在半山下的花妖传了一道讯息。接着,他身随雾气,无声无息地潜入这间厅堂中。

  不须刻意寻找,一道阶梯直通正堂,在因年代久远而斑驳、却擦拭得纤尘不染的砖石地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只蒲团,一个身着云纹锦衣的少年正在入静。

  他面前的廊柱上,悬着一面双手合捧大小的古镜。镜面中映不出任何景象,而是模糊一片,萦绕的幽幽紫气如同飞云,在镜中片刻不休地缓缓流动。

  

  *

  

  那个不省心的师弟离开后,孟君山原以为今天的麻烦事就到此为止了。

  静心堂立于毓秀山上已有数百年时日,久经风霜,这其间也不知被修缮了几次,方才如现在一般,砖是砖瓦是瓦,不怕屋顶掉落砸破他脑袋。可是,他常常觉得,前辈们修房子的时候,大概忘记了正堂中的蒲团也该换一换来着……

  蒲团平日收在箱中,用于编织的药草乃是灵物,至少还有个形状。但坐了这些年,里头的芯早已被压得结结实实,薄得不能再薄了。每次坐在上头,他都觉得从腰到腿哪儿都疼。

  这郁闷还是他独一份的,除了他这大师兄之外,别的在掌门面前如鹌鹑般乖巧的师弟师妹们,并没有三天两头进来面壁的苦恼。

  他勉强摆了个不太难受的姿势,掌心向下,双目微阖。无须如其他弟子一般反复凝神静气,甚至不用坐正,几乎是立刻之间,他的心神便沉入幽静之中。

  

  悬挂于正堂之上的那面古镜名为“大昀紫镜”,是从先代一位掌门手中传下的秘宝。据说此物在主人手中时声名赫赫,非但能以自身威势震慑敌手心神,还有破去一切幻形之效,邪魔歪道在它面前,往往一个照面都走不过。

  可惜镜子的脾气就与他的能耐一般大,主人去后,再也无人驱使得了它。门中前辈们想尽办法,最后只能选了这风水方位无一不是绝佳之地,盖上这座楼阁,将这面镜子悬在堂中,方才叫它消停下来。

  既然摆在这里不能挪动,斩妖除魔的事情自然是做不了,至于那破幻的本事,这毓秀山上也没人给它用来施展。所幸它依然保有以威压助人凝神的功效,使得这原本不叫静心堂的静心堂,数百年来成了弟子们挨罚面壁的去处。

  兴许是被关进来太多次了,孟君山觉得,他与这小镜子……不对是宝镜,不说惺惺相惜,成日价地在这面面相觑,也算看了个脸熟吧。刚进来时,他还在这镜子照耀下如坐针毡,浑身不舒坦,如今似乎已经完全没了难受,反倒有种别样的妙趣。

  只要在此一入静,他的心神便被裹入镜子的蒙蒙紫光中,他的双目仿佛也成了镜面的一角,从镜中注视着这座静心堂的一草一木。

  虽说这地方本身是没啥可看,但这对他来说无疑还有些趣味。他甚至想,倘若他有机会亲手制得一件法宝,似乎镜子就挺不错的。

  

  这个傍晚,他依旧与往常一样,带着入静时那万事皆空,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思绪,从镜中朦胧的视野望出去发呆。

  当一个身影若无其事地迈入静心堂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接着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见鬼了,他心想。他入门已有好一阵子,平时勤修不辍,感官较常人敏锐许多,可即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到来。

  那是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人,他踏上堂前石阶,步伐不慢不快,接着径直向正堂走来。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使得他的身影如同水波中的倒影,时而清楚,时而又捉摸不定。

  若不是在镜中注视,孟君山都要以为他后面根本没有任何人。

  然而,假如他与大昀紫镜中有一个出了错,那多半是他,不是镜子。此时此刻,他耳边又回响起了师父对于这面古镜的说法,他还没忘记,这面镜子是可以勘破幻象的。

  他闭着眼睛,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动一动,尽力装作还在入静的模样。而他沉在镜中的心神,正在略带惊恐地看着那不速之客站在他背后,用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的目光望向他。

  

  一息,二息,三息过去,那红衣少年还是在原处静静看着。

  短短片刻间,孟君山心中转过的念头如果写在一张卷轴上,在静心堂门口一甩,足可以哗啦啦地一直拖到山脚下。

  这人未经通传就进了静心堂,十分不妙。毓秀山不说守卫森严,上面也住着这样多的弟子,还有掌门终日镇守,这家伙居然能直上主峰,一路进到静心堂来,光这幻术造诣就不是他能对付得了,更加不妙。

  比这还大大不妙的,是他在镜中见到的对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