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第138章

作者:thymes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BL同人

  “这湖底残剑无数,都是久不见天日的一点残缺灵性,如今感到有剑修前来,自然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星仪轻轻踏了一下冰面,“别看太久。虽非本意,它们毕竟不甘湮灭,那怨念总是不自觉引诱人去追寻,与它们同镇湖底……我可不想下去捞你。”

  谢真:“我瞧着怎么不太像在引诱,那剑都被人掰成两截了。”

  “哦?你看到的情形是这样?”星仪扬眉。

  谢真暗道,我已有了自己的剑,想必也不会受此诱惑,钻进湖底去找什么名剑。不过,他刚刚看着那道残影,并未感到星仪说的怨念,反倒有一种混沌无名的哀伤。

  “所以,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谢真问道,“准备把我当剑给铸了?”

  星仪:“能作出如此猜想,看来你对铸剑也是一窍不通。”

  谢真:“……”

  这讨人嫌的语气,还原样又来一遍……这次可没有长明替他怼回去了。

  他确实不怎么懂阵法,却并非不懂铸剑。他自然知道用活人祭剑根本只是山野传闻,然而翟歆口中的星仪太过邪门,让他总觉得对方不管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样,星仪道:“翟歆与你说了些当年的事情,叫你以为我心狠手辣,专喜欢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是不是?”

  谢真:“看来你很清楚你所作所为是怎样的嘛。”

  “论迹不论心,自然是世所难容,无可辩驳了。”星仪道。

  谢真看着他面上一丝淡淡笑意,心想你嘴上说着“无可辩驳”,神色却压根没有半点愧意,怕是根本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他说道:“若是论心,你做这些,难道就无损道义了?”

  “莫非你以为,我在临琅的布置,是我迫使他们做的?”星仪有些好笑地道,“是我按着翟歆的头去练我的法门?还是我非要给临琅打造出一支禁军不可?”

  “你也算是修道中人,用那些个仙法诱惑凡人,回头又说他们经不起考验,很有趣吗?”谢真沉声道。

  “怎么会无趣?红尘俗世,最有趣味。”星仪转头看向他,“你又真的懂得什么是凡人么?你尚未记事就拜师入门,过得是隐居山中的日子,之后往来交游皆是名门高徒,待得剑道有成,更是风头无两;走到哪里都去路无阻,遇到谁都不敢给你脸色看,恐怕除了最后一口气把自己赔进去,你就没吃过什么亏吧。”

  他语气颇为轻佻,谢真听得却是这话中内容,他生平事迹其实也算不得秘密,只是对方如此一一道来,仍然叫他心中凛然。

  星仪又道:“苦修多年,囿于天资难有寸进,你可知道这滋味是什么样?明明晓得什么样的法门适合自家,却偏偏无门无派,得不到秘籍,你可知道这样的散修会去做什么?你连仙门中人的烦愁都不懂,以为你游历四方,喝过凡人酿的酒,用过凡人的剑,听过凡人讲的故事……你就觉得你已经入世了?”

  谢真冷冷道:“我从不对凡人出手,也救过许多性命,我不觉这哪里错了。”

  “你当然没错。”星仪道,“但你也要知道,凡人不是要你小心哄着的懵懂孩童,也不是向你乞怜的小猫小狗。你觉得他们受我引诱,是一时不察的无知之举,然而他们只是抓住了我递给他们的刀剑而已——否则,他们还能去求谁呢?”

  “所以你还给他们的就是……”谢真差点没忍住,却还记得翟歆并不知道霜天之乱的事情,勉强将要出口的话换了个说辞,“就是这样悲惨的下场?”

  “他们要的,我已经如数给了他们。”星仪微笑道,“反过来说,其实他们也给不了我什么,我还往里贴补了不少。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是真心想助临琅一臂之力……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谢真原本正怒气上涌,听到这句“很有意思”,心中刹那间雷光一闪,将那隐隐约约的念头照得雪亮。

  他问道:“那么你对陵空,也是于心无愧么?”

  话音落下,星仪面上那从容不迫的笑意,总算缓缓收了起来。

  他们依然在湖面上前行,只是这仿佛极为漫长的沉默中,唯有北风拂过的叹息绵延不绝,朝着灰暗的天际消逝而去。许久,星仪答道:“这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122章 踏雪行(五) *海山粗口*

 谢真原本只有六分把握,当星仪久久不言时,便知道这一回是猜中了。

  对于星仪,这显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往事,而谢真又何尝不是暗自心惊。那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记述,被这条线一串,其中关联纷纷浮现,让他豁然开朗。

  当年与陵空在白沙汀中避世隐居的,正是那个后来前往临琅,接任星仪之位的剑修。这中间想必还有什么摩擦,以至于星仪不再造访白沙汀,而陵空这目下无尘的人物,也对临琅这凡人小国有所留心。

  照阵灵小李的说法,那个剑修不仅到过白沙汀的洞府,也曾出入王庭,身怀陵空的十足信任——虽然是有点不吉利,但谢真不禁想到,这几乎就与长明待他差不多了。

  陵空在白沙汀洞府中藏有的阵法图录,对他全不避忌,恐怕他亲手设下的三处秘境,星仪也有所知晓,甚至搞不好里面也有他的手笔。

  星仪谋取三部血脉,对王庭了如指掌,他将翟歆封印的地方,就在第二处秘境地宫的头顶……种种令人疑惑之处,原来只有一个最简单的解答:他根本不需从哪里探明这些,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直到如今,谢真也还不知道星仪到底是妖族还是修士,除了他的来历,他的真身也仍还在迷雾之中。他简直数不清这人有过几张面孔,除了罩着面具的金砂化身,以及眼下用的翟歆的身体,千愁灯中见到的那个,肯定也是用幻术造出的假象;他在陵空的镜子里倒是见过一张看起来很像好人的脸,那时他并不知道那个是星仪,可倘若那才是真容,安游兆为什么又说他与谢真如今的花妖相貌相似?

  蝉花……星仪一口叫破他的血脉,顺带也看穿了他复生前后的缘由,还对他们的修行法门所知甚详,难道他也是蝉花一族的先辈?

  谢真思绪纷纷,耳边听到星仪不欲多说,他却不想放过这话头,接道:“另一个故事?未必如此吧。封着翟歆的七绝井就在秘境之上,那地宫又是被谁烧干净的?”

  星仪:“明知故问。”

  谢真见他神色间颇为冰冷,免不了有些快意,心想你可算是不笑了,敢情你也不是对什么都毫不在乎啊。

  他倒是也想刺对方两句,可惜学不来星仪那副悠闲的口吻,只就事论事道:“你大约是在秘境上修建七绝井,借地脉取灵气将翟歆封在石棺中,这件事陵空并不知晓,因而后来才毁了那处地宫……你就是为了秘境才欺骗他的吗?”

  星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反问道:“你觉得他像是会受骗的样子?”

  谢真:“难说吧,凤凰这样遗世独立,我虽清楚陵空是什么性情,若是像长明那样单纯,被人欺瞒也不奇怪。”

  星仪:“……”

  谢真这话,有一半是激他,另一半却也有些真心。他在镜中对陵空惊鸿一瞥,对方叫他觉得,与其说是不会被骗,不如说骗他的都逃不过一劫,所以没谁有这胆子罢了。

  更何况,手足友人反目成仇,总是叫人措手不及,也不愿相信。

  “他是怎样,你一个几百年后的小辈知道什么。”星仪森然道,“读过几本古籍,就来妄加评说了?”

  谢真:“岂止从书中,我还亲眼见过他。”

  星仪倏地转头看他。这一刻,他腰间的海山也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只是太过细微,谢真全副心神又在与星仪对峙,并未发现端倪。

  “不可能。”星仪冷冷道,“你在哪里见过他?”

  谢真念头急转,却不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同样相隔数百年,你不是也站在这里?若非见过他,我怎会知道你与他相识?”

  “这世上凡是逝去魂魄留下的踪迹,皆可探寻,只在于难易。”星仪斩钉截铁道,“唯有他,绝不可能。”

  谢真情不自禁问道:“为什么?”

  “原来你真的不懂……”

  不知为何,星仪的神色莫名有些失望,似乎已经笃定他只是虚张声势:“你不是去过菱湖么?在鬼门中,祈氏血脉难以追溯,你就没有想过缘由?”

  谢真越听越惊讶,他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星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当初修筑鬼门,我也出了几分力,可惜那不过是个败笔,只能作些无关紧要的用处罢了。前些时候鬼门再开,时隔多年,我还纳闷是谁记得这个,没想到竟是凤凰后裔,拿着一滴半妖的血来开门……”

  “半妖?”谢真喃喃道。

  在鬼门中的情景刹那又浮现在他眼前,星仪嘲道:“怎么,莫非他没告诉你,那就是你的血?”

  谢真心中猛地一震,刹那间周遭仿佛皆如潮汐退去,过往种种则席卷而来,一时间竟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听得星仪道:“闲话说够了,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来到了冰湖正中央。

  山谷如同一只浑然无暇的玉碗,将一汪清澈的冰面盛在其中。从湖中四顾眺望,山野之间那些散乱的林木,隐约形成一道道流淌的线。白雪宛如罩在旧物上的绢帛,盖住了它们的色泽纹理,轮廓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四周坡地上深深浅浅的积雪,正像是垂落的飞羽,仿佛曾有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在这幅巨画上轻轻一拍,将那华美的痕迹留在了群山之上。

  世上并没有那样巨大的翅膀,就是真的有,它印下的痕迹也不会这样留存下来。山谷中那些由参差树木画出的羽痕,只能是经过精心修饰,方能呈现出如今的模样,百年如一,静静地将铸剑池环抱其中。

  可惜,站在冰湖上的两人都无心欣赏这番奇景。随着星仪话音一落,冰面上忽地生出一枝苗木般的冰刺,接着迎风便长,眨眼间已化为一株参天巨木。

  这棵通体寒霜的冰树,任谁都叫不出它是什么品类,与什么树木相似。它枝干宽阔,树顶直入云霄,枝叶却如海上岛屿间的莲树一般伸展垂落,在他们周围降下。

  片刻之间,这里就凭空生出了一座冰屋,四周冰壁晶莹透明,流光变幻,阻隔了湖上呼啸的寒风。

  冰屋之中,直垂地面的树枝化作一处宽阔的砧台,又有几处枝条同样变为桌案、椅凳等等。饶是谢真心神纷乱,也不由得注目:此处陈列的器具,分明都是拿来铸剑用的。

  只是,还缺了最为关键的一样,那便是熔炼炉。

  凡间铸铁的熔炉连着风箱,常常要数人一同锻制,仙门中也有以火池熔剑的手法,这两种冰屋中都不曾见到。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听星仪道:“如此甚好。”

  

  他也不知星仪在跟谁说话,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话音到处,手腕上金环传来一阵巨力,在险些将双臂折断的剧痛中,将他隔空一扯,掼在了砧台之上。

  由坚冰作成的砧台,也正如坚冰一般寒冷刺骨。隔着衣袍的地方还好些,但双手分开,被金环扣在冰上时,手背也紧贴着冰面,几乎当即就没了知觉。他勉强动了动手指,肌肤上只传来一丝麻木的刺痛。

  听说在极寒之地,徒手去抓冰块时,冰面稍稍化掉再结冻,手就会被粘在上头……谢真苦中作乐地想,现在估计也和那样差不多了。

  他一路上拿着的花跌落在地,星仪将那些花摆在一旁,取出从旅店带来的那只酒壶,倾倒出一线烈酒,浇在上面。

  他既不出声,也无笑容,似乎很有耐心,一点点将酒倒干净。最后,他抬手一弹,一缕金砂化成的火星落在花束上,轰然烧了起来。

  德音的酒虽是烈酒,却也没有这样容易烧起,而在星仪的手下,被酒浸透的花枝就仿佛一支歪倒的松脂火把。若有若无的红色向四周蔓延而去,当花枝燃尽时,整片湖面已经化为火海,熊熊烈火围拢他们,于冰面下不住燃烧。

  谢真侧眼见到这一情形,心道原来这座湖才是锻炉……而他们,如今真是货真价实地被架在火上烤了。

  身下的冰砧台冷彻骨髓,仿佛要连他的肺腑与思绪都一并冻结其中。若不是他强令自己清醒,加上灵脉中一息尚存的火行灵气仍在游走,恐怕他早就在这无边的寒冷中睡了过去。

  他倒是希望那些火能赶紧烧过来,好叫他从这份折磨中缓一缓,可惜这大冰块结实得很,不见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睑都要冻在一起,想必睫毛也挂上了霜花。在他渐渐模糊的眼前,星仪踱步过来,稍一低头,若有所思地打量。

  谢真竭力睁开眼睛,与他目光相对。翟歆当年也许就是这样躺在祭台上,听了他的往事,谢真再看星仪时,总觉得他的眼神就像个鱼贩子在看案板上的鱼。

  接着,星仪信手一探,将海山从他腰间拔了出来。

  

  出鞘那一刻,海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啸。名剑有灵,在主人面前落入旁人之手,无异奇耻大辱。那鸣声中饱含的凶戾,仿佛连这座冰屋都无法拘束,尾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在四壁间震动许久,方才止息。

  星仪持剑而立,伸指在刃身上一滑而过,赞道:“脾气不小,和你很像。”

  语毕,他手腕微微一转,剑身化作一道寒光,刹那间穿过谢真右肩,把他钉在冰上。

  谢真大半个人都冻得麻了,疼痛就也不大清楚,但姑且还能辨别出这位置暂不伤及性命。剑刃纵贯他肩上骨肉,再透入冰层,没进半截,使他胸前鲜血迸流。

  此情此景,谢真却还有一点余力思索,星仪这是要做什么?

  一路上星仪对他勉强算是以礼相待,要说刻意想把他零碎折磨一番,也不用等到现在。这一剑重伤之下,他右手一时半会拿不了剑,但他本来就受制于人,何必又要多此一举……

  “这还用得着猜?”

  那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在他心中响起,“他真正要伤的,当然是你的神魂!”

  

  被血迹浸透的剑刃依然幽暗如故,只当中那条银线已被染红。谢真这下不喜反惊,在心底低声道:“前辈!你小心不要叫他发觉了……”

  他几乎与冰台融为一体,寒霜从他两颊蔓延上来,叫他想要动动嘴唇都不大可能,更作不出什么别的表情来,也就不可能在神色上露出端倪。不过,星仪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特别邪门的印象,他也拿不准剑中石碑前辈的一缕残像,会不会被他察觉。

  石碑的声音仍是那样悦耳,听起来莫名有些神完气足,反倒是谢真被冻得七晕八素,心声也虚弱得很。只听石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担心我不如想点有用的!怎么我一不留神你就混到这个份上了?”

  谢真无言以对,他瞥了星仪一眼,对方似乎并没发觉什么异样,正在手中化出金砂。石碑又说:“他一定是要以神魂与你一决胜负,如果你败了,谁也救不了你……”

  “那我要是赢了呢?”谢真精神一振。

  石碑冷酷道:“那他也不会死。”

  “倒也不奇怪……”谢真喃喃道。

  “他这番作为,就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石碑道,“然而,即使你心剑蒙尘,神魂受创,也不是没有胜机——至于是什么胜机,你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