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第159章

作者:thymes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BL同人

  要说起来,他既对仙人没什么向往,也不相信什么山里的妖魔,但他做这件事还是诚心诚意。封好竹筒,他郑重地对着观门前的小方鼎拜了两拜,转过身,随即愣住了。

  不远处的树梢忽如被无形之风拂过,一齐轻轻摇动。他没感觉到有风吹来,却见到有个人影从树下走过。

  黄昏余晖已逝,那人的轮廓在暮色中半明半隐,裹着深重的寒气,让篾匠不禁打了个冷颤。恍惚间,他只见到对方黑衣负剑,眉角红痕嫣然,身影犹如幻象般浮现,旋即又消融在夕雾中。

  一眨眼的功夫,他视线中就已空无一人,面前依旧是那几棵枝叶落尽,没精打采的枯树。

  篾匠呆立在原地。他见到的是妖魔吗?还是来自幽冥的魂魄?

  过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捏着竹筒。竹筒里的净水并没有什么异常,身后的正清观也平静如故。

  越是回想起那一瞬间所见,他越是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景象或许并不存于世间,而只是稍纵即逝的绮梦。

  *

  谢真隐去身形,歉意地看向那个村人。对方大约是被吓到了,幸好他下山的步伐虽然惊慌,但还算稳当。

  从北地一路到渊山,他横穿云气,途经山川湖泊,也曾掠过城池上的繁华灯火。这千里之遥的路途,被他单人独剑,尽皆跨越。

  此时此刻,他终于也感到了疲惫。周身寒气缭绕,让树梢也挂上了一层薄霜,不知是高天之上汹涌的冷意未散,还是繁岭那严酷的冬日如影随形,依旧缀在他的身后。

  不过看到云间刚刚显现出朦胧光辉的满月,他就知道还不算太晚。

  渊山,这在仙妖两道大名鼎鼎的封魔之地,内里的情形却鲜有人知。

  谢真身为瑶山门下,自然比旁人清楚一些。自霜天之乱已有六百余年,仙门之中几经变动,但对此处的看守始终颇有章法。

  天魔封镇位于渊山中心,不受外力操纵,只有天魔异动时才会开启。而在这片地界周遭,仙门又设下将整个渊山锁闭其中的阵法,闲杂人等别说侵扰真正的封镇,就连接近渊山,也必须得先越过重重阻碍。

  渊山南北角各有一望亭,长年驻留数名仙门弟子,监察渊山异动。正清又在两侧山下建起宫观,负责定期查探望亭中留守修士的情形。一旦异变发生,又或是失去消息,正清便能通过联结天下宫观的仪鼎得知。

  与山南望亭联络的,便是渊守村旁这座正清观。当年谢真入山,走的正是眼下他踏过的这条路。

  他在远处等待片刻,见到宫观的偏门打开,一名短衣青年出来收拾村人送上来的包裹,看服色是正清的外门弟子。又有一年纪稍长的女子拿着扫帚,上前清扫仪鼎附近的石板。

  谢真见两人脸色如常,料想此时不管渊山里是什么情形,这处正清观都还没有察觉,否则也不会有这轻松神态。

  他稍觉放心,正要离去,却听那女子叹了口气:“这个时分了,元盈师姐怎么还没回来。”

  正清当代掌门灵霄往下,弟子一辈从“元”字序,谢真不认得元盈这个名字,但多半就是这一代的内门弟子。

  青年浑不在意道:“她才过去一日呢,要担心也太早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内门的师兄师姐前去望亭,半日就该折返了。”女子仍然担忧道,“规矩说是三日不见人再传讯,可这次着实有点晚。”

  “咱们这个元盈师姐呢……年纪又轻,又是初次来这边,不见得和以往那些前辈们一样。”青年笑道,“山里路远,走得慢些,或是想看看风景,咱们可不好追得太紧。”

  女子微微皱眉,似乎对他轻佻的态度不敢赞同。青年摆手道:“行了,大不了我今晚守着就是,元盈师姐回来,总不会责问我们不尽心罢。”

  听到这里,谢真不再多留,悄然越过山顶,从崖边一跃而下。

  前往山南望亭的小路颇为曲折,往来者通常都是老老实实地沿着路过去,免得一不小心触动了布置在渊山外层的阵法。

  这对于谢真倒不是问题,半空中他御起剑光,如一阵轻风掠过林间。他有意慢上一些,以免这阵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改动,但这只是过虑,最后到达望亭时,他衣衫上的寒气都还没有散尽。

  山隘间的望亭是一间宽阔的石楼,形容拙朴,唯有镌刻在廊柱上的印痕,昭示着六派的昔日风雨。谢真见到楼前灯火挑亮,四处却一片寂静,当下连身形也不去隐藏,推门而入。

  堂上一名玉冠紫带,正清弟子打扮的少女斜坐在墙边,双目紧闭,显然是中了术法在沉睡。

  若是没猜错,她就是那个“元盈师姐”了。谢真心道果然,快步在望楼上下巡视一遍,又在楼上看到两个昏迷不醒的仙门弟子。

  看周遭情形,几人都是不见反抗,连挣扎也没有一下就被制住。无论是袭击的手段,还是如今禁锢他们的术法,均是来历难辨,可见出手之人行事谨慎。

  在谢真看来,这八成是长明的手笔,但也说不定是星仪驱使着又一具金砂化身前来,不能掉以轻心。

  见几人性命无虞,屋内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谢真对他们默念一句对不住,随即穿过望亭,来到树下一处形似井台的入口前。

  按照常理,渊山外的守卫足以将任何不安分的人阻挡在外。山中密布的阵法细如丝网,稍不留神就会被触动,南北两面的望亭中驻守的仙门修士也非泛泛之辈。

  但要说这些都拦不住长明,叫他一路顺顺当当到了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惊讶。

  此刻让谢真愕然的是另一件事。井台边倒着最后一名正清服色的弟子,就在他旁边,井台六角形的石座上,端正地摆着一块玉牌。

  他知道这桩规矩。仙门中人若是因故到此巡察,穿过井台去往渊山之中前,须得将门中令牌留在这里,待到回返,再由亭中镇守者交还。

  无论长明还是星仪,都不大可能会遵循这条规矩。令牌在此,只能是有人在那之前就进了渊山。

  况且,谢真对那块玉牌的样子,实是再熟悉不过。

  月色映照下,背面那笔法写意的莲花温润生光。谢真默默将玉牌翻转,就见其上只有一道剑痕横过,虽空无一字,湛然气势依旧迎面而来。

  瑶山门下令牌皆由弟子亲手刻画,一面是莲花纹印,一面是自己的名号。唯有一枚令牌自古时传承至今,持有这无字令牌之人,正是当今瑶山掌门。

第143章 不思量(二) 没收到尾款,所以给您发了半个

  谢真眉头深锁,略一迟疑,还是将令牌放回原处。

  渊山里有长明和星仪,再加上他,情形就已经够混乱了,怎么瑶山还来插了一手?何况来的还是封云……

  那与他最早相识,也在门中艰难时相互扶持的师弟,如今已是一派之首。为了瑶山,封云付出的心力,他都看在眼里。

  记忆中,那个早早成长起来的少年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叛逆的时候。比起那几个各有令人头疼之处的师弟们,封云是那个最省心的孩子,全不用他师兄操心,有时候明明自己带着心事,还会去若无其事地照顾别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将那些情绪起伏都藏了起来,就连谢真也看不透他。但在谢真心里,无论封云后来如何稳重妥帖,他始终都是当年那个有点忧郁、怕黑又怕孤单的小孩子。

  而且,他修行上自有天赋,却一直不擅斗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人出行,有没有旁人跟随?

  想到这里,他在原先想要见到长明的急迫之上,又更添了一层担忧。

  海山在鞘中轻振,似是要让他安心。石碑前辈在路上就又归于沉默,至今还是没什么动静;他神魂中的千秋铃也是一样,不过虽不出声,也知道它确实仍在。

  谢真再不犹豫,朝井台之中一跃而入。

  初次从这里进渊山,很容易被里头的道路给摆上一道。这井台只是做成井口的模样,下面却是条倾斜的坡路,御起法器会撞到墙上,放着不管则会一路滚下去,最后一脚踩空,掉进下面的水潭。

  谢真对此熟门熟路,当即在坡上接连轻点,滑到尽头时一推山石,横掠出去,落在水潭边。

  在他前方,一条笔直的石桥几乎看不到尽头。就如外面的望亭一样,这桥也是由术法从山石中开凿而出,丝毫不考虑美观,既无台阶,也无栏杆,就这么突兀地横在水面上。

  但这简陋的石桥下,却有一番奇景。黑暗的水面遍布点点微光,来到这里的都是修行者,不难看出这些柔和的光芒来自水潭中的团藻,它们如云絮般漂浮,多数散落,偶尔也聚做一簇,仿佛已融化于这无尽的静谧中。

  谢真走上这只容一人通过的石桥,那些光藻察觉到灵气变化,纷纷荡起涟漪。在这山岩之下,头顶并无日月,而脚下诸多闪烁的微光,却似水面倒映着星空。

  可惜走到这里的人,大多没这个兴致去欣赏什么景色。随着石桥延伸,四周光芒渐疏,最终彻底散去。

  不再有亮光,不再看得到在微光下粼粼的水面。他继续向前,没用术法弄出些什么照明,此时桥下两侧的幽暗就如同黑衣上的血迹一般显现——那比黑暗更加深沉的不祥感觉,让人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深渊之上。

  就连谢真也不会打算跳下去一探究竟。据他所知,这里没有妖魔,或是什么瘴气、毒水等等有形之物,唯有那吞噬一切的寂静。

  山为渊上之山;渊为山中之渊。

  沿着曾走过的这条路,他来到了渊面中央。从这里,道路分为两条,向下是渊山真正的要地,天魔镇印所在,向上则是生长在阵法之顶的石林。

  谢真凝神细听,不管是哪个方向,似乎都没有声音传来,更无从推测两边有没有人。想到天魔镇印长年紧闭,他转身向上,打算先看过那边的情形再说。

  石阶陡峭,一线直通半空。好在随着台阶升高,四周的光亮渐显,虽仍然微弱,也足以叫人看清周围的模样。

  这巨大洞窟中没有常见雕饰,石壁上还依稀可见开凿时的痕迹,高阔的穹顶同样斑驳起伏,并不平整。但此处仍旧比凡人可以想象的华美殿堂更为壮丽,地面上组成阵法的线条相接,如流水四散,又极具章法;银、紫与玉青的色泽隐约夹杂其中,那是修筑时曾不计抛费使用的无数珍稀宝材,本身早就随着阵法的铸成化为灰烬,残余碎屑却浸入山岩,令其好似一卷铺展开来、宝光闪烁的织绣丝缎。

  而在此轮廓之上,一束束嶙峋石柱间或耸立,有些与穹顶相连,有些则尚未触及顶部,只是尽力伸展向上。单从这点,便能让人察觉到它们仿佛是从地面拔出,更别说那带着条条细棱的表层,与生长的树木也十分相似。

  这些如逆悬钟乳的石柱,正是从渊山的大阵法中经年累月生长而出。以渊山中沉积的灵气为基,年月愈久,愈加牢固,除非将这片符刻石林通通毁去,否则任谁也无法对下方的天魔镇印造成损伤。

  整座石林约有十余处大小不一的洞窟相连,想在里面找人,实非易事。不过谢真见到没什么动静,就知道暂时人还没在里面打起来。

  他快步从石林间穿过,四处搜寻踪迹,始终没见到人影。走到半路,余光忽然瞥到金光一闪。

  这颜色让他立即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拔剑在手,朝那边缓缓走去。

  金光闪过的地方,是侧边一处狭窄的洞窟。谢真一进去就发现,此处虽小,石柱却长得既高且实,几乎每一株都直抵穹顶,几乎真如一片密密的林地。

  石林中央,竟有一方浅池。谢真从前没到过石林的这个角落,也不知道这池子是不是早就在这里,不过此刻池中之物让他手中的海山也微微颤动起来——那赫然是一池璀璨的金砂。

  星仪那诡异的金砂一直让他头疼,突然见到这情景,他不禁持剑戒备,如临大敌。

  池中的金砂如漩涡般缓缓流动,看着远比它们组成人形时更加明亮,似乎还带着几分琉璃的清透色泽。就在谢真的注视下,池中的金砂凝成了一片面具,正是星仪曾经戴着的那种古朴样式。

  随着面具从池中升起,一道轮廓也浮现出来。金砂逐渐褪去光泽,形成了栩栩如生的人形,发丝、额头、双耳与下颌依次凝结,接着是脖颈和肩膀,片刻之间,半边与人无异的躯体就已经躺在了金砂池中。

  哪怕知道这看似鲜活的肌肤下,流淌着的大约都是冰冷金砂,谢真也不由得惊叹于这造物的奇异。单从凝聚完毕的上半身来看,这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要不是金砂面具罩在他脸上,实在很难将他与星仪联系起来。

  在他胸膛以下还浸没在金砂中时,池中金砂的流动转为迟缓,最终慢慢停了下来。谢真疑惑地看着,却始终没见到新的动静,就像是塑造到一半,忽然就没力气了似的。

  他不敢大意,将剑尖指向金砂面具,沉声问:“星仪?”

  面具覆脸的少年不言不动。谢真手腕前送,剑尖抵在面具上,只要他心念一动,剑光就会将其贯穿,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但就被他的剑尖一碰,那面具不太牢靠,就这么掉了下来。

  看着那背后也光滑平整,并没有哪里用于固定的面具,谢真心想,难道星仪平时就是把面具粘在脸上的吗?这就不怎么潇洒了吧……

  可当他见到少年的面孔时,他不禁怔住了。

  这一刻,他明白了曾为星仪驱使的金翅鸟安游兆,为何会怀疑他与星仪的关系。这个少年的相貌与他现在的脸,乃至他母亲的面容,都有些微妙的相似,连他自己都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亲缘。

  事到如今,他已经见过了星仪的三张脸。用着翟歆身体时暂且不论,在陵空的镜子与铸剑池的神魂交战中,他看到的星仪都是剑修样貌。而星仪以化身行动时留下的几处踪迹,又都戴着金砂面具,此前只从安游兆那里听过一句描述。

  现在终于见到了星仪面具之下的样子,此间差别依然叫他疑惑,倘若金砂化身可以随意塑造,他为什么要用这样一张脸?

  又或是,有什么缘由使化身也局限于这副轮廓……也许他的剑修身体已经随着霜天之乱而泯灭,如今用不知什么方法复生之后,新的躯体就是这番模样。

  早在从安游兆那里听到星仪的相貌与他相似时,他和长明就怀疑过星仪是否与蝉花有什么关系。不过,纵使蝉花能够令人复生,横跨六百余年的岁月,也着实是过于漫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