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佛系养儿 第93章

作者:长生千叶 标签: 古典名著 BL同人

  ……

  杨兼陷入了昏沉之中,四周黑洞洞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好像被水淹没了,不停的下沉,下沉,一直沉入无底的深渊。

  很累、很困,浑身无力,无论是漆黑,还是疼痛,这一切都让杨兼想起了幼年的阴影,挣扎在无边的痛苦之中,没有一个尽头。

  想要……干脆就这般放弃,反而更加轻松。

  “你死了……就一了百了。”

  好像有人在对杨兼说话,不,那个对杨兼说话的人,不正是杨兼本人么?

  杨兼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有甚么双重人格,只是童年的阴影,造就了一个阴影的杨兼而已,一旦碰触到了杨兼的痛苦,他便会像疯了一样,释放心底里最“阴暗”的一面。

  看起来温文尔雅,待人亲和的杨兼,其实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

  “你死了,便再也不用痛苦,再也不用挣扎,多么安详,多么幸福,多么美好……”那个“阴暗”的疯狗跑出来,狰狞的大笑着,不遗余力的嘲讽着自己。

  “你真的……”他的嗓音一转,幽幽的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如果真的这么想,又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要苟活,为什么要哭着咽下恶心的蛋糕,为什么要头破血流的去打黑拳!你为的……不就是活下去么?!”

  “不惜……”

  “不惜活成一条疯狗,也不愿意放弃,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

  浑浑噩噩的,杨兼听到自己在说话,那粗粝的嗓音,带着狰狞而疯狂的笑声,沙哑的说:“杨兼,记住……你这条疯狗,在你还没咬人之前,都不能死。”

  杨兼迷迷糊糊的,他很累,但说的没错,自己是一条疯狗啊,总是伤痕累累,在没有咬人之前,是绝对不能死的……

  “父亲?父亲……”

  “父亲……”

  似乎又有人在杨兼的耳畔说话,声音又软又萌,绵绵糯糯,偏生还带着一点子老成和稳重。

  是了,是自己的便宜儿子杨广……

  杨兼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耳畔的声音更大了,“父亲?父亲你醒了?”

  “将军醒了!!”

  “镇军将军醒了!”

  “世子!太好了,世子醒了!”

  众人从战船上下来,来不及分享退敌的喜悦,立刻赶向延州总管府,进入屋舍的时候,正好看到杨兼的眼睫颤抖了好几下,似乎是要醒了。

  宇文会眼看着杨兼睁开眼睛,惊喜的说:“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急死我们了!你看看,小玉米都哭了!”

  尉迟佑耆连忙揉了揉眼睛,声音哽咽的断断续续:“世子,太、太好了,世子醒过来了,我去叫医官!我去叫医官!”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脸,虽他的语气尽量平静,但自己都没发现,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唠叨,一连串的发问:“父亲,渴不渴?饿不饿?伤口疼不疼?是了父亲刚刚醒过来,还是不要说话,多多歇息,修养要紧。”

  杨兼听着他们的话,眼眸滚动了两下,不过眼中带着一股子奇怪的迷茫,慢慢伸出手去,摸了两下。

  杨广立刻伸出小肉手,握住杨兼修长的手掌,说:“父亲?”

  杨兼的喉头滚动了两下,刚刚醒来声音十足沙哑,带着一股轻微的干涩,低声说:“好黑啊……”

  ……

  兰陵王高长恭和领军将军韩凤被押解起来,身上缠绕着锁链,脖子上夹着厚重的枷锁,被带回延州总管府之后,全都关押在牢狱之中,李檦谨慎起见,没有将二人关在一个牢房中,两个人一人一间,做了对门的邻居。

  韩凤坐立不安,枷锁在身上哗啦啦的发响,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撞击着,韩凤一会子席地坐下来,一会子又站起来,贴着牢房门往外看。

  门外只有负责守卫的狱卒,韩凤便用脖子上的枷锁“哐哐哐”使劲撞着牢房门,粗哑着嗓音大喊着:“来人!!有没有人啊!我渴了,给我弄些水来!我饿了,再给我弄点吃得来!我要吃肉!来人!!来人!”

  韩凤嗓门洪亮,一直大吼着,牢卒似乎不堪其扰,走过来怒目说:“喊个屁!吃个屁!镇军将军身负重伤,生死未卜,谁有心思管你们吃喝拉撒,饿了就吃屎饮尿去罢!”

  对门的兰陵王高长恭便冷静许多,他身上也缠绕着枷锁和绳索,但是并没有韩凤的躁动和狼狈,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仿佛坐在了最高贵的席子上,加之高长恭面容不俗,不愧是难得一见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他这个模样,并不像是坐牢,反而像是在做客。

  饶是兰陵王镇定如斯,听到“身负重伤”“生死未卜”这八个字,眼眸还是动了一下。

  兰陵王慢慢站起身来,说:“且慢。”

  那狱卒不耐烦的说:“都说了没有吃食,滚一边去!”

  高长恭却说:“镇军将军的情况如何?”

  那狱卒冷笑一声,说:“好生新鲜,你这个齐贼,管我们将军情况如何?猫哭耗子,装甚么慈悲,滚滚滚!”

  牢卒不多言语,很快便离开了,韩凤瞪着眼睛说:“喂!我的吃食!喂!别走啊!”

  韩凤眼看着狱卒离开,叹了口气,自顾自大马金刀的席地而坐,拽了拽自己的枷锁,似乎想要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因着无聊,抬头去看兰陵王,眯着眼睛打量。

  韩凤突然笑了一声,说:“怎么,你竟真的关心周人的镇军将军?也是,奇了怪了,营地失火之时,那周人的镇军将军竟然舍命救你,箭镞子都对穿了,啧啧,这条手臂,不废都难,说你们没点子干系,我是不相信的,你们还真有一腿不成?”

  面对韩凤的“调侃”,高长恭似乎已经见过大世面,平静的厉害,反而让韩凤觉得有些无趣儿。

  兰陵王可是遭受过杨兼垃圾话荼毒之人,韩凤这些小打小闹,根本不算甚么,只是淡淡的说:“他是一个……怪人。”

  对于北齐而言,兰陵王是公族,是北齐的自己人,然而自己人猜忌自己人,自己人坑害自己。对于杨兼来说,兰陵王只是一个外人,然而杨兼却三番两次的帮着他这个外人,不只是救他性命,而且还放他回邺城。

  有好几次,兰陵王都觉得自己的不识趣儿可能会惹怒杨兼,一死了之也是好的,但杨兼压根儿便没有生气。

  这次也是如此,兰陵王近距离看到冷箭的箭镞子扎穿了杨兼的肩膀,这对一个武将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损伤,就算伤口可以复原,但绝对也不可能恢复成原本的理想模样。

  退一万步说,杨兼并非一个正经的武将,他可以让别人上阵杀敌,自己坐镇指挥,但兰陵王知晓,杨兼本人善理膳,总是变着花样儿的做一些新奇的美食出来,倘或他的手臂有个好歹,还如何理膳?

  兰陵王怔怔的出神,说:“为甚么自己人陷害自己人,反而是外人看起来更亲和一些?”

  “呵!”韩凤冷笑一声,说:“自己人?谁跟你是自己人?也就是你把自己人当成自己人,一厢情愿罢了!”

  韩凤身材高大,平日里看起来就像是个武夫,只要能打架,旁的都不在意,而这会子竟然说出了如此透彻的话,继续说:“你说镇军将军是个怪人,你又何尝不是个怪人?这次纵火,显然是祖珽那孙儿的主意,你我心知肚明,祖珽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郎,他能有这么大胆子?退一万步说,他就算有这么大胆的胆子,斛律将军可坐镇中军呢,大将军都没能阻止祖珽,你可猜到了其中缘故?”

  韩凤幽幽的说:“还能有甚么缘故?必然是人主……想要咱们的命!当然了,人主想要的,恐怕是你的命,而我韩凤呢,不过是被你牵连的,也有一半子是祖珽看我不顺眼,想要清除异己。这说白了,文人就是他娘的麻烦,阴险狡诈,尽找不痛快!王八羔子的,老子要是从这里出去,必定扒了他的皮,啃了他的骨头才解恨!”

  韩凤罢了叹口气,说:“唉——如今咱们落在周人手中,你所谓的自己人,怕是不会来救咱们喽,不背地里捅刀就是好事儿了,我看你也别期望太多了,该吃吃该喝喝,关键是咱们现在也没得吃没得喝,真他娘的晦气!”

  说到这里,突听“踏踏踏……”的跫音而至,韩凤眼眸一亮,立刻说:“是不是送饭的来了?”

  随着跫音,狱卒的态度十足恭敬:“小世子,骠骑大将军,齐国公。”

  原来并非是送饭的来了,而是杨广并着宇文会和宇文宪进入了牢房。

  三人走进牢房,宇文会脸黑的仿佛是一百年都没有刷过的锅底,就连一向镇定冷静的宇文宪也一脸森然。

  宇文宪冷冷的说:“把牢房打开。”

  狱卒上前打开牢门,兰陵王立刻站起身来,说:“镇军将军情况如何?伤势如何?”

  “你他娘的还有脸问!?”宇文会脸色瞬间涨红,眼睛里全都是血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兰陵王的衣襟,狠狠一拽,恶狠狠地说:“都是你们这些庸狗!老子今儿个就宰了你们!”

  兰陵王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也不理会宇文会的语气,追问说:“镇军将军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宇文会狠狠哼了一声,但是没有开口说话,宇文宪的脸色也阴沉着,嘴唇哆嗦了两下,同样没有开口说话。

  兰陵王看到二人的表情,心中更是乱如麻,便听到小包子用奶气却平静的嗓音说:“你指的伤势,是父亲的腿伤,还是肩伤,亦或是眼伤?”

  “甚……甚么?”兰陵王起初以为杨兼肩膀上的伤口重一些,但如今一听,好像不只肩膀上有伤。

  杨广的声音平板扳,说:“父亲双腿折断,肩骨对穿,你们齐人的目的达到了,从今日起,他便是一个无法行路,连一只杯盏也端不起来的残废……”

  兰陵王怔愣在原地,却听杨广又说:“是了,箭镞有毒,毒性虽不致命,却伤及了眼目,从今日起,父亲也大可不必再见到尔等这些烦心之人。”

  “怎么……”兰陵王身上的锁链发出颤抖的声音,怔愣在原地良久,突然一个踉跄,如果不是靠在牢门之上,险些便要跌倒,喃喃的说:“怎……怎会如此……”

  宇文会听到这里,“咚咚咚!!”狠狠用拳头打了三下牢房门,他臂力惊人,这三下竟然将牢房门的一根栅栏打得劈断开来,怒喝着:“你们这些齐狗!!今日便要用你们的血肉来偿还!”

  宇文宪冷声说:“来人,将这两个齐贼俘虏,押解到武场上……行刑。”

  韩凤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一声,似乎并不惧怕,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韩凤没死在战场上,却要死在算计上。”

  他也没有挣扎,便任由士兵上前,押解着出了牢狱往前走去,准备前往武场行刑。

  兰陵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被士兵们押解着走出牢狱的大门,已经是正午,夏末的阳光十足刺眼,从高空抛洒而下,照射在兰陵王的眼目上。

  牢狱昏暗,不见日光,兰陵王被押入牢狱之时天色还黑着,如今已经明亮起来,他的眼睛一时禁不住强烈的光照,不由眯了起来,却抬起头来,逆着阳光向上看去。

  兰陵王突然停住了脚步,说:“且慢。”

  宇文会冷笑说:“怎么,怕死了?你放心,不会这么容易杀了你的,将士们恨不能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食你们的肉,啃你们的骨,会慢慢折磨你们,让你们也享受享受断手断脚,瞎眼睛的痛苦!”

  兰陵王面色不改,只是沉着声音说:“长恭早就是一个死人了,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死有何惧?长恭独有一个请求……行刑之前,我想再见一面镇军将军。”

  宇文会冷嗤一声,说:“你把世子害得还不够!?想见世子,做梦!”

  杨广却抬起小肉手,阻止了宇文会的话头,奶声奶气却老成的说:“让他见一面也好。”

  宇文会反驳说:“小侄儿,你的心肠可别太善了!你阿爷就是被他害的,咱们三番两次的救他,结果呢,看看你阿爷落得甚么下场!”

  宇文宪则说:“让他去。”

  宇文会瞪眼说:“你怎么也向着贼人!?”

  宇文宪淡淡的说:“我并非向着贼人,正因着我向着世子,让他去见一面也好,我想……让他致死,都愧疚于心。”

  杨广负着小肉手,淡淡的说:“随窝来罢。”

  燕州总管府,杨兼下榻的屋舍门口。

  众人走到门口,立刻闻到了一股子汤药的苦涩味道,无论是高长恭还是韩凤,都没有出声儿。

  正午的日光从室户洒进来,镀起一股暖洋洋的金边,尉迟佑耆在宿舍中,端着一碗汤药,正在给杨兼喂药。

  杨兼醒过来了,方才又昏睡了一会子,这会子又醒了,精神不是很好,面色惨白一片,因着受伤的缘故,他自己无法端着药碗,尉迟佑耆小心翼翼的给他喂着汤药。

  杨兼的嘴唇泛着灰败,隐忍的咳嗽了两声,不能使劲咳嗽,使劲咳嗽会牵动伤口,偏生横梁砸下来的时候,正好砸中杨兼,医官说杨兼的内部有淤血,咳嗽疼痛都是在所难免的,有时候抑制不住想要咳,但一咳更是疼痛钻心,杨兼只好“斯文”的咳嗽两声。

  尉迟佑耆眼看着杨兼隐忍的模样,他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听宇文胄和宇文会的故事都会哭,更别说眼看到如此虚弱的杨兼了,眼圈登时又红了,连忙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杨兼沙哑的说:“啧,好苦,难喝……”

  尉迟佑耆平复着呼吸,说:“汤药哪里有好饮的,世子将就着用药,伤也能好得快一些。”

  杨兼轻声说:“小玉米,又哭了罢?”

  尉迟佑耆没说话,眼圈却更红了,杨兼叹了口气,说:“放心好了,兼现在又看不见,就算你可劲儿的哭,兼也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话一出口,尉迟佑耆反而更加“委屈”了,他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泪点天生又低,竟然“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几乎是嚎啕大哭。

  “还真哭上了?”杨兼虚弱的扯了扯嘴角,说:“开顽笑的,不笑就算了,怎么还哭上了?”

  杨兼哪里是哄人,越说越是戳尉迟佑耆的泪点,尉迟佑耆哭的是相当豪放,颇有“大将之风”。

  兰陵王高长恭站在屋舍门口,遥遥的看着苍白无力的杨兼,耳畔听着放声的嚎哭,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感觉,总觉得很慌张,凌乱如麻,却无法补救。

  杨兼哄着尉迟佑耆,越是哄越是坏事儿,有些无奈,似乎听到了甚么动静,微微侧过头来,点漆一般的眸子正好凝视在站在门口的兰陵王身上,却没甚么焦点,带着一股迷惘与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