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 第89章

作者:七小皇叔 标签: GL百合

  晁新蹲下,伸了伸手,牌牌就趿拉着拖鞋自觉地靠过去,软软地依偎在她怀里。

  闻到熟悉的香味,她才抱住晁新的脖子,放出声音嚎啕大哭。

  晁新摸着她的背部和后腰,小声问她:“做什么了这几天?身上痛不痛?”

  “你说的啥子话哟,我们是不得打人的哈,”孙三妹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她一开始不吃饭,我还去菜市场割了半斤肉。”

  “她又说,她不吃猪肉,哎呀好大个千金小姐真的是。”

  她也很气,跟孙二一顿抱怨。

  “我还喊哥哥带她耍,耍游戏机,她说那个啥子魂的游戏是弱智耍的,两个人就打起了嘛,我说不要打架,她一脚就给我这里踢过来了,才把她关屋头的。”

  “本来就是弱智玩的。”牌牌一边哭,一边抽空反驳她。

  “你看嘛!你看她。”孙三妹气够呛,不想再说了。

  晁新也不想多说,抱起牌牌就出门,孙三妹看孙二坐在沙发上没动,给他使眼色:“诶?”

  孙二就坐在沙发上抽烟。

  “砰”一声门关了,他也没再说第二句。

  晁新穿着高跟鞋抱着十岁的大姑娘,一路走下了楼,于舟和彭姠之都啧啧称奇,到了楼下,几人不想耽搁,本来商量要不要直接回县里,但今天苏唱她们实在太折腾,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于是决定再在宾馆里住一晚。

  到了房间,晁新给牌牌调好水温,让她好好洗个澡,再把自己行李中给她打的衣服找出来,翻了件材质比较舒适的当作睡衣。

  又亲手给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头,吹干,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

  “晁新。”牌牌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舍不得闭眼睛。

  躺了一会儿,她说:“我其实努力好好吃饭了,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她炒的猪肉太肥了,我吃着直反胃,才不吃的。”

  “跟那个堂哥打架,是因为他乱说话,他说你不要我了,我说你再说我抽你。”

  “他不是你堂哥。”晁新打断她。

  “哦。”牌牌从善如流地纠正,“那个胖子。”

  “抽他这种话,你跟谁学的?”

  牌牌提溜着大眼,左右瞟瞟,没说话。

  晁新笑一声:“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牌牌还是不放心:“你跟我老师请假了吗?我的作业怎么办呢?老师会不会以为我贪玩,你记得要帮我解释一下呀。”

  还有周子奇,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了。

  她的手机被孙二卖给二手的了,回去以后有了新手机还要再一个一个加好友,她觉得好累呀。

  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

  好几天没安眠的小朋友打着小呼,晁新望着她,她脸的轮廓其实和晁望很像,苍白的,孱弱的,好像稍微不注意,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晁新守着她,像守着一个被尘封了很久的遗憾。

  但这一次牌牌的好眠,也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有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她当时是真的没有能力挽救。

第98章

  门被轻轻敲响,向挽从彭姠之房里出来,站在门口问她:“睡了吗?”

  “嗯。”

  “那我进去拿衣服,晚上同彭导住,你陪牌牌睡觉。”向挽悄声说。

  知道牌牌此时需要晁新,所以她很懂事地不过多打扰。好在宾馆房型不多,彭姠之开的是标间,两个人住也没有不便。

  但晁新叫住了她。

  向挽抬头,见晁新把门关上,走到走廊,说:“陪我站一会儿吧。”

  她想起那次和向挽在天台,她第一次对向挽回忆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她站在城市的顶端,和向挽肩并肩,吹着几十层高楼难以企及的风,望着城市华丽而径直的天际线。

  那时候她以为,自由触手可及。

  现在她依然和向挽站在一起,站在离她出生地不远的小镇的宾馆里,前面是水泥面的走廊,是一个简陋的天井。

  四四方方,一眼能望到头。

  “累不累?”她低声问向挽。

  向挽摇头。其实有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晁新的眉目,就总觉得看不够。

  原来这里是生养她的地方,她的面庞和心脏都从乡村的泥土里诞生,然后生出了蓬勃的叛逆的灵魂。

  她厌世,又笨拙地爱人,她在罪恶和丑陋里挣扎,一点一点探出指尖和手臂,她的身体很敏感,通常这意味着有一颗高敏的心脏,可她把这颗心脏粗粝地磨在泥堆里,然后收拾干净了,无比温柔地爱着一个姑娘。

  她忽然就理解了晁新一切回避的根源。

  “白天你说你带了刀,是真的吗?”晁新看着她,笑了笑。

  “是真的,水果刀,车上的,我放兜里了。”

  晁新泪痣一动,笑出声,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晁新想要亲吻她时总是这样,向挽发现了。

  她正要说话,背后的门开了,彭姠之一边擦头一边说:“你俩在门口说什么呢?”

  隔音有这么差么……向挽问:“你能听见?”

  “不光我,我估计隔壁的也能。”这门板一看就很薄。

  “牌牌睡了?”她又问。

  “嗯。”

  “那要不把她抱我房间睡吧,你俩回房里聊。”她看出来了,晁新和向挽今晚好像挺舍不得对方。

  向挽心里有点感动,其实今儿她一直在感动,感动于苏唱的出手相助,也感动于此刻彭姠之完全不再排斥晁新,反倒开始体谅她的不容易。

  “放心吧,要是她醒了,我去拍你俩门。”

  彭姠之跟她俩说好,三人进屋轻手轻脚地把牌牌抱起来,换了房间。

  再关上门,已经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发酸了,但晁新还是不想睡,向挽看出来了,于是只抱着睡衣,坐到她旁边。

  “不打算洗澡么?”她的话语很温柔。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儿还要开车呢。”

  晁新睁着疲惫的眼,说:“我不敢睡。”

  虽然考虑到苏唱她们舟车劳顿,没有赶去县上,但晁新心里还是不踏实,她对这个地方的不信任根深蒂固,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合眼。

  向挽靠着她,把头枕在她的肩膀,说:“那你跟我说说话。”

  聊一聊,黑夜就过去了。

  晁新伸手,搂住她纤瘦的腰身,轻轻地抚摸着,然后问:“你想听我家里的故事吗?”

  “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

  “你说。”年轻的嗓音细细地停留在颈边,像在守护一个梦。

  而晁新要开启一场噩梦,但只要向挽的呼吸在耳畔,她就觉得总能醒来。

  “你可能听到了,他叫我盼盼,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晁盼。晁望,晁盼。”

  听起来好像很有希望。

  “是盼望儿子的意思。”但晁新这么说。

  晁新是她自己改的,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

  “我爸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我妈生了两个女儿,后来又怀了一次,但流了,流产的时候大概没清干净,后面身体就一直不好,再怀也困难。”

  “没生儿子,我爸就老打我妈,也打我和我姐,不是我今天打孙二那样,是往死里打的那种,我记得有一次拽着我妈的头发往灶台上撞,你可能不知道灶台的角有多尖,我妈头上当场就一个血窟窿。”

  “我那时候多大呢?大概也就四五岁吧,很害怕,怕我妈死了,大晚上和我姐两个人哭着走了二里地去找我奶,我说奶你救救我妈,我奶领着我们回去,也没说什么。”

  晁新停了一下,舌尖在下牙齿内侧顶了顶。

  “等大了一点,我就让我妈离婚,我妈不离,一开始说是为了我和晁望,她离了谁带我们,后来又说,离了又找不到好的。”

  “我从小就习惯在她被打的每一次跑出去找人,找过村委会,找过还理我的亲戚,十几岁的时候,自己坐牛车跑到镇上找派出所,那个警察挺好的,是个小年轻,跟着我回了村里,我当时觉得,有救了。”

  晁新的眼底掀起波澜,好像藏了一个年轻而天真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回到家,觉得有救了。

  “但我妈看到穿警服的就怕了,说哪里是被打的,是她自己干活摔的。”

  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那个天真的少女死亡了。

  “后来我就想,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读书,要考大学,我要走出这个地方,我受够了。”

  “当时我们家里供不起两个读书,我爸想让我和晁望都辍学,晁望跪着求他,说她不读了,帮家里做活,让盼盼读,盼盼成绩很好,肯定能上大学。”

  上了大学会孝敬你,上了大学还有喇叭在全村通报,晁望说。

  “我爸答应了,晁望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读书。她跟我说,她反正也学不进去,家里农活又要有人帮,等以后有了钱,她也买一辆摩托,去镇上卖菜勤一点,家里就能好起来了。”

  她后来惦记的,是晁望到死都没有买上她想要的摩托。

  红色的,后面能挎两个笼子,能装下四只鸡。

  到了高中,晁新到镇上读住校,寒暑假就给人洗盘子攒钱,那时候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她妈也偶尔来看她,给她带腌的榨菜。

  “那个榨菜的味道我现在都能想起来,”晁新笑了笑,“还有豆豉,有时候我就打一两米饭和一勺豆豉,一身豆豉味儿,同学都笑我。”

  不过那段时间,是晁新觉得最无忧无虑,最有希望的一段时间。

  备战高考的时候,家里给晁望定了亲。

  “那时晁望还不到法定婚龄,但是说先到男方家里,摆了酒就算数,等生了孩子再领证。”

  当时的农村很多都这样,晁望嫁过去的时候,才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