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 第92章

作者:七小皇叔 标签: GL百合

  向挽想,等出院以后,她一定要日日去跑步,她向来惜命,如今更是了,因为要陪着晁老师,她们才刚刚说好。

  她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在断断续续的人声中被推过人声嘈杂的走廊,推到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病房,“咯噔”一声卡住,又将她搬运了下来。

  医院的床并不软,但向挽觉得好像睡在了棉花里,轻飘飘的,连手指头都找不到了。

  略一动,前庭的眩晕便袭来,眼眶好似也被烫进去了,眼皮深深地附着,像是挨着两个干枯的洞。

  每一寸都难受极了,甚至呼吸也开始成了负担。

  手背被刺破,有冰凉的液体灌进她的筋脉,好似是唯一舒服一点儿的东西,甚至想要令针头游进四面八方,游进整个身体里。

  向挽贪恋这一点点舒适,沉沉睡了过去。

  晁新掖被子的手一顿,小心地看了看她偏垂过去的头,又看一眼她起伏的胸腔,这才把颈部一咽,垂眸继续收拾,然后坐到床边,把她的手顺一顺,免得蜷着不舒服。

  然后又抬头看一眼吊瓶,问正在登记信息的护士:“这个大概要输多久?”

  “这个快,40分钟,你不用盯着,输完了会有提醒。”

  “嗯。”晁新应了,但还是低头在自己的手机上设了一个35分钟之后的震动提醒。

  彭姠之撑着病床床尾的栏杆,疲惫得要命,也焦虑得要命。

  “你睡会儿吧啊,昨晚上就没睡。”她看一眼这个双人病房旁边没有人,不知道另一个病床能不能当作陪护床使,不行就只能睡折叠床了。

  晁新坐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向挽,然后跟其余三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休息休息,我陪着挽挽就行。”

  本来就麻烦她们够多了。

  晁新说完,又看一眼依在床边的牌牌,想计划一下自己怎么抽空先把牌牌送回家,拿上一点换洗衣物再回来。

  但于舟说:“要不,牌牌跟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挽挽什么时候能好,但看她的状况估计也要住几天院,这几天你肯定不能好好照顾牌牌的,让她跟我们回家住吧,我接送她。”

  反正她也没有工作,接送牌牌没有问题。

  晁新想说什么,又听于舟补充:“住我那,至少能吃好睡好按时上课,你不用担心太多。”

  “一会儿我把牌牌送家里,吃完饭给你俩带点东西吃,你就别订医院的饭了,我刚看了隔壁病房的,很不怎么样。”

  于舟招招手,把牌牌牵过来。

  晁新转头望着牌牌,牌牌立马说:“我可以。”

  “我可以的,小姨,我很乖的。”她可以去苏唱和于舟家住,不给晁新添麻烦。

  于是晁新也没有再说了。

  于舟紧了紧牌牌的手,又跟晁新说:“下午我来换你,然后苏唱跟你开车回家,你收拾一点换洗衣物,也给牌牌的东西带上,晚上我们就一块儿带回去了。”

  “好。”

  于舟叹一口气,尽管很担心向挽,但她现在睡了,有晁新守着,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赶紧回去安排一下别的。

  “那……我们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说着,让苏唱掏出手机,把晁新拉入“四季如春”的小群。

  再看一眼向挽,苍白的脸陷入枕头里,毫无生气的样子。于舟偏过头,眼圈儿又红了。

第101章

  向挽烧了整整三天。

  一度烧上了40度,呼吸开始不畅,医院给上了呼吸机。

  于舟听说细菌感染会体温忽高忽低,但总要降下来一点,却没见过向挽这样,体温一直慢慢攀爬,像在试探她身体的极限。

  晁新没怎么敢睡觉,要么就坐在病床前趴一会儿,于舟看不下去,和牌牌苏唱一起来接她,让她回去休息一个下午。晁新把今天的检查单收好,问苏唱:“节目组那边怎么说?”

  “我跟她们聊过了,纪老师再代你一期,挽挽我申请退赛。”

  她这个样子没办法继续参加比赛了。

  “但节目组说,既然听潮和SC两边都受了影响,PD去找其他工作室商量,能不能停录一期,下周能够全员归队了再连着录,毕竟是提前录的,节目也不会断档。”

  “制片人的意思是,还是希望尽量协调,让原班人马能够参加到最后。”

  毕竟晁新先缺席,如果向挽再因病退赛,对整个节目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舆论也会掀起可以预见的波澜。

  但苏唱说下周,其实她和晁新都没有把握,下周向挽能够醒过来。

  傍晚医生照例查房,这回来了主任医师,穿着白大褂和几位大夫一起过来,看了看向挽的状态,主治医生汇报了一下向挽今天的体温和指标,然后说:“CT拍了,全身检查也做了,肿瘤标志物检测也查了,目前没有发现其他病变,但就是退不下来。”

  “前两天还可以自主进食,护工说前天一共吃了150ml流食,100ml左右的水,到晚上就没有再进食了,一直在补液,但如果不恢复饮食,光补液也不行。”

  当着家属的面,她没有说太多,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向挽的情况太反常了,按理说这些药下去,如果是普通的细菌感染,早就有降温的趋势了,一直高烧不退,体温越来越高,基本不会是单一的发热,很可能有其他病变。

  但她没有。

  体内暂时还没有实质性的病变,但她如果这么烧下去,一定会有生命危险,即使抢救过来,也可能造成难以逆转的脑损伤。

  尤其是她不能饮食,那身体机能的衰竭也是迟早的事。

  很棘手,她们遇到了一个药石无效的病人,而且她的抵抗力极弱,身体各项指标都一降再降,仿佛这些针剂仅仅能延缓一点。

  “抽筋了吗?”主任医师问。

  “有,今天早上9点10分抽过一次,持续时间2分30秒,停下来之后我帮她按了按。”晁新说。

  “上重症监护吧,准备做腰穿。”

  晁新的脸发白,望着医生,轻声问:“重症监护室,我能陪护吗?”

  怎么就到要去ICU的份上了呢?她恍惚得根本反应不过来。

  “家属不能陪护的,你放心,我们的医护人员都很有经验。”

  晁新顿了顿,过了会儿说:“她会害怕的。”

  主治医生安慰她:“她现在没有意识,不会害怕的,而且重症监护室也是病房,没什么好怕的。”

  晁新低着头,望着手都输肿了的向挽,没作声。

  别人当然不觉得一个20多岁的成年人有什么好怕的,但向挽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来过医院,她没见过这些冰冷的器材和仪器,如果没有人待在她身边,等她醒来,听见滴滴的监控声,看见身上的管子和针头,一定会很害怕很害怕的。

  “抛开规定来说,她这个情况,本来就是细菌感染,目前还没有查出确切的病因,陪护很容易二次感染,我建议连探视也不要,不过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每天下午三点之后,可以探视半小时。”医生说。

  怎么办呢,向挽,晁新拉着她的手,她没办法了。

  过了会儿,医生听见了眼泪砸在病床上的声音,这个看似冷静到冷淡的女人肩头一动,垂着头说:“好。”

  晁新很害怕,怕向挽万一一个人醒来,到陌生的环境,以为这个世界又抛弃她了,她会不会伤心,也不想要这个世界了。

  她的声音在抖,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说完狠狠抽了一下鼻子,握着向挽的手没回头。

  主任医师叹一口气:“那一会儿你收拾好,去把费交了,我现在就让他们排上,尽量不耽搁。”

  门被轻轻关上,晁新的抽泣声逐渐明晰。

  她牢牢抓着向挽没输液的那只手,另一手捂住眼睛,无助地痛哭出声。

  为什么呢?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让向挽去找她?明知道那里的环境很脏,明知道向挽体质不好又没有打疫苗,还带着向挽去了乡下,还让她在那个宾馆里住了一晚。

  那晚上她不敢睡觉,向挽就陪着她聊天,她竟然没有很在意向挽在咳嗽,连向挽在车上发了烧,她还以为是在休息。

  从来没有这么多眼泪,像是流不干净一样,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晁新哭到嘴唇都哆嗦起来,一下一下地尽力咽下酸楚的啜泣声,呜咽从挤压的喉咙里泄露,最后再也控制不住。

  自责和愧疚终于全盘释放。

  晁新崩溃了,她就知道,自己从前的喜欢也好,希望也好,哪怕很想很想,但她都不愿意说,她知道命运对她根本就不好,如果她不说,命运就会忘了她,然后她能像偷尝禁果一样得到一点甜。

  但只要她宣之于口,提醒了命运这里还有一个叫做晁新的人,它就会像黑白无常一样拿着铁链过来,把她的希望牢牢押回十八层地狱。

  可是,即便她那天和向挽展望未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得意忘形,命运的报复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呢?

  能不能不要这么快?

  晁新又想起晁望跟她打最后一次电话的时候,晁望已经心力衰竭,但仍耐着性子嘱咐她:“小妹,慢一点,不着急,我等你回来。”

  收到他爸死讯的时候,哪怕真的恨极了他,好几个夜晚,她还是会忍不住到楼道里抽烟,想他脑中风冻死在外面是什么感受。

  那年她接到她妈的电话,哭着说晁盼你好狠的心,亲外孙都不让说两句话,我又活不了多久了,我坟地都找好了,我死了你记得把我跟你爸埋在一起,我们两个老来伴,反正不指望你回来烧香。

  牌牌刚到江城的时候,脑炎,那时候晁新还不懂医院的住院流程,护士说让她等着,她就抱着牌牌坐在医院的走廊,足足坐了四个小时没敢动弹。

  晁新从来不哭,每一次她都没有哭。

  而此刻,晁新泪流满面,双手绝望地捂住脸:“向挽。”

  求你了。

  别害怕,再坚持一下吧。

  这个世界很不好,但求你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向挽是很多人心里的小天使,假如真的是,晁新很贪心,想要她再解救一次摇摇欲坠的自己。

第102章

  清澈的水流环抱热闹的京城,一座城池的苏醒从岸边开始。

  咚咚砸着浆洗衣物的棒槌声此起彼伏,皂角香融进水里,带着懒起梳妆时散播的花脂,追逐夜宴后倾倒的残酒。

  杨柳是古道的帷幕,被晨风一吹,撩拨熙熙攘攘的集市。包子味儿总和糖三角的香甜打架,垂髫总角骑着竹马绕天井,束发妇人挎着竹篮挑选新鲜的蔬菜,偶有泼辣的争执起来,猪肉陈是个坏脾气的,刀往厚实的案板上一剁,便要同人理论。

  说书的不太勤快,总要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懒筋被惊堂木一吓唬,眉峰便立起来,故事也有了精神。

  那都是经年累月的老故事,比高座庙堂的老太傅年纪还要大。

  青墙的街角处,裙摆翩跹,粉白面的绣鞋行了几步,跨过磕在石板路上的横棍,款款入座轿子内部,对轿夫道:“有劳。”

  颠颠儿的小轿沿着城南的主路往北去,素手掀起帘子,里头的小姐望着熟悉又不熟悉的街道。

  公孙府的石狮子是新垒的,从前他们家排场大,用金镶玉做石狮子的眼珠子,奢靡之风为上所闻,以贪腐的由头抄了家,如今宅子也盘出去了。

  抄家时公孙家的二姑娘在向府做客,刚绣好了半只鸳鸯,便吓得丢了魂儿。

  二姑娘原本要同向家二公子定亲,横遭变故后便没了下文,府外秋风扫着落叶,却有嬉笑的孩童大声喊着跳过:“向小将军打胜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