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第29章

作者:牛尔尔 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GL百合

  然后带班老师怂恿小孩鼓掌,下面呱唧呱唧一片,但是小孩也不懂得什么时候停止鼓掌,于是掌声久久没有停息,往往是大家拍累了,不知道哪个捣蛋鬼又不服气觉得自己能坚持到最后,拍得手掌都红了却还要努力,最后还是各个老师奋勇按下,才把这阵阵掌声停下。

  然后,他们毕业了。

  这群小孩毕业之后被家长领走,这是人生中第一个毕业,朱二婷带的向日葵班全体趴在玻璃上往下看,特别羡慕他们都提前放学。

  朱二婷是个促狭鬼,私底下说家长肯定希望晚点放学,不要放假,小孩就像神兽一样伺候在家里天翻地覆,2020年初居家的时候天天催幼儿园开学,小孩们肯定不知道。

  我把小孩们从窗户上赶下来,给她们掐指一算再需要两年就可以了,有的小孩看见我掐指谋算的样子很是深沉,以为什么时候毕业是我规定的,拉着我的裤脚跟我说他能不能今年毕业,我说不能,大家就很生气,一下午的课程都是闹哄哄的。

  圆满送走了一届小朋友,园长给所有老师都点了奶茶,赶上我们也下班,都揣着放进电动车筐里,奶冻跟奶精水颠碎了融为一体,路上忽然偶遇艺涵妈妈骑着车载着艺涵,艺涵在后座像个公主一样伸开胳膊,路过我,两辆车并排,她还要大着胆子揪我的衣服,我立即警告:“危险,把手缩回去。”

  艺涵妈妈看见我,车速放慢和我说话:“小姜老师也下班啦。”

  “是呀是呀!”

  我不擅长跟人搭话,尴尬了一会儿,艺涵妈妈说:“我买菜去呀,先走了啊!”

  “好呀好呀!”

  我忙不迭地放慢车速,艺涵在后座对我招手,在幼儿园之外的地方看见我,她特别激动。其实我也想去买菜,但是我知道小朋友们对老师都有一种神秘的幻想,好像她们都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所以我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出现在超市——家兴超市对面的欣荣超市。

  我采购酸奶,饮料,零食,再顺带去买一些彩色卡纸和礼物包装袋,还有亮片,固体胶,502,用来做手工使用。

  欣荣超市不如家兴超市种类丰富,我勉勉强强拿了一些,决定剩下的就网购。

  有点儿赌气的意思。

  结果我刚出来把东西放进车筐,跛脚瘸腿大爷就走过来,指了指对面的家兴超市:“啊?”

  我举目一看,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怎么,不去家兴,要来这里?”

  “哦,顺便。”我面对大爷的质问有些无所适从,我不能直接说我跟甘玲有矛盾我已经把这个人拉黑了,我不想看见她。

  大爷却一摆手,俨然家兴超市的客户经理派头,直接说:“家兴,比欣荣好,下次去家兴。你停车,我不收钱。”

  他的口罩估计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时戴的那只,挂在脖子上全当个装饰,脸上的笑容却和第一次不一样了,好像借着甘玲这层关系,我也成了他认识的人了,毫无分寸地拽着我的胳膊要送到家兴超市附近去。

  我说改天,他就松手了,憨憨一笑,瘸腿深深浅浅地绕着我的车走了了一圈,拍拍车座笑了:“挺好,走吧,走吧,下次来家兴。”

  我扶着车刚要走,发现大爷正在看我。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认识甘玲哦,她……她在家兴超市工作呢。”

  “是的呀!她以前就来上班过,管业务的,差点当经理了,搞活动特别厉害。以前欣荣可比家兴厉害,她来了,家兴好了。”

  大爷美滋滋地说起来,说得非常详细,我停下车专心地听他,老年人说话都有个毛病喜欢追溯前因:“哎呀,那时候家兴不是现在这个老板,换人了,人们都换了。要是以前那个,肯定给更多钱。”

  “她以前是做经理的么?”

  “不是,差点,差点就……那天搞活动呢,她男人进来了,揪住头发把人往回扯。老板是个好人,不让他当着那么多人打老婆。打了一架……唉,没过两天,甘玲不干了,回家去了。”

  “她能力很强……她,她丈夫为什么要……”

  “嗐,因为女的挣得比男的多……”大爷给我比了个猥亵的姿势蔑视郑成刚,又摆摆手,不胜唏嘘,“本来也挺好的人……沾上酒,啥也不是了,烂透了,你可别给大爷多喝酒,少喝点就行了!”

  大爷忽然拍我肩膀,唏嘘地在鼻子前面扇风,好像已经酒气熏天。

第40章 睡觉

  倒退多少天,我都断然不会想到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在超市当经理的秘密主动和大爷攀谈。

  大爷不缺吃穿,只是想找个人聊天,背阴处有几个人在抽烟,我们靠在另一面玻璃窗户后面,玻璃另一侧里面贴着各种小玩意,手机壳,数据线耳机,棉袜帽子诸如此类。

  即便我再好奇,也不能忽然醍醐灌顶学会了提问的艺术,最多只是接茬问几句。

  大爷说得非常仔细。

  那时候他并不是在外面看车的,是在里头码货的,虽然年纪大,但胜在便宜。

  甘玲那时候本来只是个记价签给人称重的,但是因为她记性很好,手上动作非常麻利,又很年轻,老板也是外地人,就提拔了她管生鲜区。那时候能县人并不太习惯去超市买菜,嫌又贵又不好,即便来,也是会在对面的欣荣超市买。

  甘玲去了一趟欣荣超市,回来之后进了老板办公室谈了谈,出来之后多招了几个员工培训,挂出了横幅,一如既往有她嘲讽蔑视的风格:能县最省心的超市。

  她雇了很多半天工的妇女,每天别的不做,多的是负责切菜的。买了菜,交给家兴的人,去虾线,去壳去核切片切丝,胶带捆好直接把东西送出来放上电动车。

  就是这么点儿事,也费心培训了一个月,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但真给她打出点名气来,家兴超市不如欣荣超市?那你看看人家还能给你把东西弄好了,还能教你怎么做,你拎不动,人家给你把东西拎出来,你欣荣不如家兴!

  就是因为这件事,甘玲差点就要被提成经理了。

  但是人言可畏,就是因为老板和甘玲都是外地人,人们相传他们是老乡,又因为老板无条件地支持甘玲把这群人使唤起来还多雇了那么多人,别人就暗示甘玲跟老板一定关系匪浅。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流言,让郑成刚找上门来了,在零食区的买零食给套圈抽奖送娃娃的活动最后一天,当着正在玩游戏的小孩的面,扯住了她的头发,满口污言秽语地把她扯回了家。

  就是这样。

  天已经黑了,我骑着车要回,拿出手机看时间,八点二十二。

  或许——

  我蹲在家兴超市门口,超市外面的电动车停放得密密麻麻犹如一个人脸上的疙瘩,后来一辆辆车接着离开,骑车的人三五成群,叫嚷着,拎着塑料袋子喜气洋洋地离开,路边卖菜的人卷起已经发蔫的菜叶骑上自行车,把腿抛到横杠另一头,脚尖粘着车蹬,一圈一圈地转回家去。

  甘玲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还是那件磨得发灰的黑色卫衣,还是那条发白的牛仔裤。

  我蹲得腿麻,就坐在了马路牙子上,靠在电动车旁,没来得及遮掩,就被甘玲看见了。老实说我也没怎么隐蔽,甘玲和我只隔了一条马路,有一条隐形的斑马线,四下没车,甘玲走过马路,站在我面前,蹲下了,好像我是个什么小朋友一样。

  “车怎么了?”甘玲问。

  她以为我是电动车有问题所以原地坐下。我还没回答,甘玲就过去看我的车,好像医生在为它诊治,看见我破烂的挡风板,又摸摸电瓶,转了几下轮子听了声响,就走回来,发现我一直在看她。

  她就没说话了,往南边走。

  我拍拍屁股起来,坐久了腿上没力,摔了个屁墩儿,又扶着地坐起来,骑上车,也没拧开电源,纯靠两条腿撑着,把轮子转起来,叉着腿跟在甘玲后头,紧贴人行道。

  甘玲回头看我,我像一双筷子夹着电动车,走得很局促。

  她继续往前走,没出三四步,我扶不住电动车,它往右边一歪,我哎呦一声,弹跳起来。车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没什么易碎的物品,我收拾起来,看看我已经稀烂的挡风板,扶着车,甘玲已经回过头看我了。

  又扭回去了。

  我拧开电源,慢慢地跟着,甘玲终于停下了,站在路边对我招招手。

  我刚把车停下,身后一阵热气熏来,一辆公交车停在她身侧,甘玲瞥我一眼,快步上了车。

  二路公交,我知道它大概的路线,于是追在公交车后头。

  穿过南街向北,再走,再往东……东南角,四周出现了大片平房,平房衔接着大片农田,农田中零零散散有几户人家。我知道了,这里应该是南园棚户区,可甘玲如何在这里找到房子?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站点挨着一家小小的烟酒超市。甘玲站在超市门口,我的电量告罄,从二百米开外就是用两只脚划船一样拖着电动车前行。

  她终于等我了。

  回过头,迎着我,我费力地把电动车蹬过去,喘了口气。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甘玲问。

  “啊?”我喘气未定,好像我不是骑电动车而是自行车来的一样。

  “你这么……追过来,你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

  甘玲直截了当,我心里刚把她从黑名单预备役拉出来,还没想好开场白,就装作我喘得已经听不见四周的喧嚣,再次耳背地问了句:“啊?”

  “你想知道宁宁的事……对。”甘玲自己回答了,扶住了我的电动车。

  四周一片漆黑,电动车的光暗得几乎看不到,本就是最后一格电量苟延残喘,现在彻底罢了工,再拧几次电源都无济于事。

  只有烟酒超市的光照着我们,半扇卷闸门下面透出的那一线。

  四周黑漆漆的,路左边是庄稼,右边是一片片平房,陌生人的气息不知道让哪家的狗警惕起来,冲着乌云遮蔽的月亮狂吠一声,其余家的狗听见了信号,汪汪地呼应起来。

  我下来推着车,甘玲走得很慢,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指着亮,一手扶着我的车筐。

  曲曲折折,从烟酒超市过去,进了一条小巷,狗叫声显得遥远,小巷深处穿过去,竟然是一片枯草地,枯草之后,居然有一处院子,有扇歪曲的木门。

  进去一看,还是危房,歪斜得好像被挤扁了的蛋糕,灰扑扑的,木门嘎吱嘎吱作响,不停地开合,又被砖块固定在一个范围内,像是坏了的电风扇叶,嘎吱嘎吱地往屋子里传递凉意。窗户还是充满古意的,贴着纸,甘玲踢开砖头,拉开门,我把电动车停在院子里。

  没有自来水,没有井,没有电,摸着黑,危房里犹如神秘山洞。我和甘玲犹如原始人还未发现火种,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我嗅到潮湿泥土的腥气,立即拉住甘玲的胳膊。

  甘玲这人似乎很能找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危险建筑偷偷住进去,我走进去都听得见木头和砖块挤压在一起嘎吱作响的声音。上一个平房坍塌在雨中,甘玲还在上班,那是某种幸运。这次甘玲更像是在挑战命运似的,来呀这次坍塌到身上,在我睡梦中把砖块石头统统当成被子压在我身上好了!

  我往外拽,甘玲却把我往里拽,两个人在屋里屋外拔河,我比不过甘玲,还是被她拽进了她屋子里。

  一条冰冷的炕,却铺了毛毡和油布,上面居然还有条被子,灯光一晃,炕上的东西一晃而不见了,这屋子好像是与人一起玩密室一样的道具,看起来就不像是人类会住的地方。

  甘玲坐在炕上,看看时间:“天太晚了,我家没有电,你等明早六点,超市开门去她家充电回去。今晚在这里将就一下。”

  立即把我安排上了,不光要进这山洞一样的危房,还要在炕上睡一晚上。

  甘玲并不缺钱,如果她愿意,在这里一千五百块就可以租到合适的小院一年,有水有电有家具有窗户还有院子。非要在这风雨飘摇的危险地方呆着,我有些惶恐:“不能去别人家借宿吗?”

  “你要去的话……”甘玲的意思是让我随意。

  可我来了,是跟着甘玲来,她明摆着在这条破炕上扎根了,我也没有办法,打开手机的光想要照照头顶的风景,甘玲说:“我要是你,就最好别往上看。”

  我脱掉鞋子,抱着膝盖坐在炕上,甘玲抖开被子,我说我还不睡。

  甘玲拿出手机给我看时间,十点多了。

  我没敢抬头,只是侧躺着,甘玲脱掉卫衣叠了叠,枕在脑袋下,和我面对面。

  没有电,黑暗中甘玲只有一部分五官能被我看到,我相信我也是这样。我们都是沉在水中的一半的脸,被半透明的黑暗包裹着,谈不上美丑和身份,只有嘴唇翕动着吐出断断续续的话。

  甘玲说:“我跟我丈夫感情不好,有时候,我就往外跑,但是我又不是真的要跑,我只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因为有孩子,你也不能说走就走。有时候我就找到各种没人住的地方,能县的人都在外面打工,老人很多,老人死得很多,屋子也有空的,我就住进去……有时候就像那个韩国电影,《寄生虫》,你应该看过。”

  “嗯。”

  “这里也是,很偏僻,我就睡在里面,这条被子也是我之前的……郑成刚找不到我,我后来是自己回去的。他们说我是出去跟男人过夜,我也不反驳,谁骂到我面前,我就骂回去……我是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的……但是宁宁还小,她会觉得,我就是大家说的那种人。”

  “嗯。”

  “其实我想走,就一直可以走……我跟郑成刚一直没有领证,没有婚礼,我就是,从家里出来,见了他两面,就决定跟他私奔……他妈很瞧不起我,我没有要彩礼,也没有嫁妆,她觉得我是倒贴的,没廉耻的女人,就说我是便宜货。”

  甘玲说着,我默默截断了她:“你再跟我这样说,是不是又会觉得……嗯,说太多了,然后就……”

  我的问题着实是打断了甘玲接下来的许多叙述,她眼神微微动,忽然靠近我,离得近,就能看清她的表情。

  深深凹陷的双眼,有些憔悴的脸,甘玲抿着唇,认真而笃定地打量我。

  “你一直没回我。”

  她指的是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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