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18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身处在毫不留情憎恶至极的刀光下,才恍然道这些时日同她在一起的萧白玉,是如何放下戒备抹开冷漠,已是温柔如水情真意切。可那些另她动容心暖的情意已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直到此时才明了她失去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转念间刀锋便像巨浪翻涌将她完全吞没。

  但这回却没有人握着自己手腕,拥着抱着极尽温柔之能事,将她拖出漆黑可怖的水底,有瞬间她甚至不想再躲,就随着心中白茫一片的失落与空洞一起沉下,反正早已是没顶之灾。

  刀刃并没有如料想般洞穿她的身体,远处一柄匕首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打在刀刃上,匕首瞬时断成两截。刀势被这么一阻,已有人握住她的手肘将她思绪拽了回来,身前挡了个黑衣蒙面之人,身法诡异飘渺,是修罗教专门训练出来跟踪埋伏的鬼影杀手。

  萧白玉收刀后跃,隔开些距离冷冷的看着她们二人,心中除了满满的杀意再无其他念头。原来修罗教这一路以来都有人跟着她们,那些所谓的偷袭追杀只不过是做给她看的苦肉计,想来秦红药被灰衣人所制时这些人也在周围,想到那时她还拼上性命不管不顾的去救,一时滔天的羞辱感翻滚而上,只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往日的依赖信任同羞耻愤怒交糅,已被揉皱染脏,再看不出原本模样,空余满腔仇恨堆积在心头。齿间尝到淡淡血腥味,似是眼前的景象也被蒙了一层血雾。

  黑衣人反手递给秦红药一把匕首,她并没有接,只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平静又疲倦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教主命我等暗中保护护法,护法被带上七鼎山时我等立刻跟了上去,但被两具道尸阻在山下,折了五人,只余我一个。”一眼望去黑衣人衣衫也是破烂不堪,一身泥污,约莫是经历了一番搏命争斗。他背对着秦红药凝神盯着面前的敌人,继续道:“护法莫急,教主已在来此的路上,不时便到。”

  难怪那山洞中俱是道尸,灰衣人却没有使出这绝招来,原来是在山下同修罗教的人缠斗。听到教主二字,秦红药眉尖跳了一下,若是教主也来了,萧白玉当真就没了性命,她身子微微前倾,在黑衣人耳畔轻声问道:“附近还有本教的人么?”

  黑衣人不知她为何大敌当前还在问这些琐事,疑惑的摇头否认,只见下一刻他面色突变,露在面巾外的双眼陡然瞪大,眼中渐渐布满血丝,手中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硬的转动了下脑袋,双眼圆瞪的盯着嵌在自己肩膀上的五根玉指,指尖已深陷在皮肉中,血肉在她掌下一点点被溶开。

  掌下已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秦红药轻轻收手,那身体便蓦然倒下,鲜血顺着她指尖流淌,与她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地面上多了一滩小小的血洼。手背上的刀上刺骨的疼痛,她却不在意的挥挥手,血珠溅在空中,一同她声音悄然落下:“往东五十里,有备好的小船,回九华山是你唯一的活路。”

  萧白玉一怔,嘴角微微弯起,溢出声轻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忍不住弯下腰,她绝望而讽刺的笑声传遍原野,直上云霄,一时间好像天地间都在聆听她最深切的自嘲。半晌后她才直起身,眼角已笑出一抹湿润,她声音有着放声大笑后的沙哑:“你连自己的人都能杀,我又算什么,我怎么会相信了你……”

  秦红药静静的看着她,不反驳也不解释,她只做她想做的,只要她想要的,其他人是生是死同她有何干系,她要萧白玉活下去。就算带着恨带着时刻想刀刃见血命的杀意,也要她活下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如严寒般冷酷,也可以……

  思绪被迎面而来的刀光打断,萧白玉似是不在乎攻守,只一刀比一刀狠辣的劈上来,倘若这时有人在旁给她一剑,她都来不及回护自身。可她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只死盯着面前背信弃义的女子,誓要将她斩于刀下。

  秦红药捞起地上的匕首格挡了两下,身子一错看到了她脸上不顾一切的狠意,声音终于染上了火:“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那里也去不了。”厚沉的男音传进刀光剑影中,场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威压,内力鼓动间树枝剧烈摇晃,尚且翠绿的树叶都簌簌落下黏在发间,缠斗的两人忽地被隔开,各退了好几步。

  身着漆黑长袍的男子悠然走进,他肩上盘着一只白尾小貂,蓬松的尾巴散漫的落在他胸前,他半抬着眼,声音并不大,像是初露一角的冰山,轻飘飘的浮在海上,赫然是修罗教教主夜诀沉。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肩上明显的五个血洞,他竟笑了起来,神色柔和:“你还是这样,也不知是手辣还是心软,妹妹。”

  秦红药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萧白玉沉沉的面容,上面不见一丝波澜,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触动她的心弦。苦涩的轻叹一声,淡淡的应了一声:“哥哥来的真快。”

  “知晓你被那神秘人捉去的时候我就赶来了,不想还能看见你出手救人,也让我瞧瞧是哪位奇人。”夜诀沉漫不经心的逗弄着肩上的雪貂,目光清浅的望了一眼,却似是有一座大山重重压来,任谁被这么一看都要双膝发软匍匐在地。

  萧白玉紧握着手中弯刀,在他极重的威压下站的笔直,张扬的杀意丝毫没有黯淡,他多看了几眼,笑道:“当真是天资独秀的女子,既然我妹妹想保你,我也就顺她心意,还请萧掌门多多指教。”

  满腔愤恨倾泻而出,秦红药那张熟悉的绝美脸庞同夜诀沉随性的笑意都仿佛化作开天巨斧,一刀刀砍在已经渗血的心上,萧白玉清啸一声,双眸渐红,弯刀化做风虎云龙,似是全身的气血都融在刀中。刀势方展,深埋扎根的参天巨树就在她刀光下猛烈摇动了起来。

  刀刃带着炽烈的火气,似是染出漫天血色,精纯的内力舞动到极致,巨树喀嚓一声巨响从中断裂,直直的向地面轰然砸来,刀尖转眼便来到眼前。她狂怒的凶猛气势逼的人节节后退,就连握在那肩上的小貂承受不住的发出几声哀鸣,夜诀沉眼神终于凝重起来,他不动不躲,刀光却始终无法接近他身体一丈内。

  他似是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淡淡:“你将心也燃烧起来,刀势才这般刚猛,但你已是无心之人,刀中无心又怎能伤得了人。”

  他身影忽然飘忽了起来,手掌飞出也已模糊,瞧不清他身影在何处手掌又击在何方,在这铺天盖地的刀光下他竟是毫发无损。他一掌引着刀刃击出,内息如山中之云,如火如荼的强猛内力涌出,弯刀被他一掌拍中,弯折到极致,又猛然弹开,萧白玉的身体瞬间被推远几丈,后背重重撞在断裂的树干上,咳出几滴血。

  他化掌为拳,拳风呼啸,瞬间就撕裂了空气,横在地上的一截断树眨眼化成飞沫,直冲萧白玉胸口而去。开天辟地的拳势倏然被拦下,一只柔夷裹住他的拳头,夜诀沉瞥见身旁火红的身影忽然一动,拳势已收了几分,但依然利不可挡,秦红药接下这一拳脚下踉跄退后数步,在地上磨出深深的一道痕迹。

  夜诀沉微微叹气,上前点住她几个大穴,手掌运力在她肩头一拍,才将堵塞在她筋脉中凶狠的拳势疏通。攻势舒缓了下来,他也不打算再出手,只轻轻抚摸着肩上的尾巴。

  “她不能死,地图已经毁了,只有她才知道阎泣刀在何处。”秦红药勉强咳嗽两声,胸口依然被那一拳堵得有些呼吸不能,她却不得不出手。但阎泣刀同萧白玉,现在到底哪一个更为重要,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向来不是谦让之人,这两个她都要得手。

  夜诀沉眉头微挑,咦了一声道:“地图被毁了么,我正巧派了几人去九华山下候着,萧掌门是要同我们一起去寻刀,还是想让我那几个手下进九华派坐坐?”

  他就连威胁的语气都不痛不痒,萧白玉明了为何这些年修罗教名声大噪,他们的教主心机太缜密,武功太高,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弱点。九华派的安危被人拿捏在手上,前辈临死前的泣血嘱托也犹在耳畔:绝不能让阎泣刀落入贼人之手。

  一面是师父留下由她执掌十年的九华派,一面是几位前辈宁死也要守护地图的惨状,心中像是架了一把铁锯,一前一后的不断拉扯,直把一颗心割的鲜血淋漓。但归根究底,都是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竟都是自己的罪孽才让师父死不瞑目。

  萧白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怒火仇恨执念都悄然远去,她浅浅的勾了勾唇角,再也不看两人,手中弯刀一横,电石火光间已向自己脖颈处抹去。

第39章 不在东墙(肆)

  这一刀的决断做的如此迅速,刀气触及皮肉时不见痛楚,只有微微凉意,忽然就想到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是否生命最后一刻也有着透骨的寒意。

  这江湖,太薄凉,不如就沉睡在自己的弯刀下,永远不再醒来,只是下去见了师父,怕再无颜面对。

  夜诀沉微露讶异,并没有出手阻止,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快。秦红药离得更近,出手如电,这是那一刀横下去不带半分犹疑,虽尽力以掌风迫开弯刀,刀刃还是斜斜的擦着命脉划过。脖颈登时血流如注,刀气侵入筋脉,瞬间瓦解所有内息,眼神变的朦胧起来,意识也落了混沌之中。

  于是秦红药咬牙震惊的神情也迷蒙了起来,一如在两人交好时,见到她受伤时露出的暴怒急切,那时这担忧似是柔软的绸缎轻柔的裹住伤处,满溢温暖。现在却只觉满眼恶意,一刀没有切断命脉,火烧火燎的痛楚涌上,萧白玉手腕用力,弯刀再挥,定是不肯让自己落于他人掌控。

  腕上的力气却犹如石沉大海,弯刀被人紧紧攥在手中,她听到秦红药的话一字字从牙缝中挤出,满声涩然:“你要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

  后面的语句落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那一刀贯上了她的真气,身体还是禁不住内劲侵蚀,只一晃便颓然倒地,散空的意识中只剩最后一句恨之入骨的悲切:是你硬要逼我至此。

  沉重无力的身体倒在另一个人的怀中,秦红药撕下衣衫大致为她止了血,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与夜诀沉擦肩而过时狠狠丢下一句:“哥,这是我的人,不许动她。”

  夜诀沉气定神闲的逗弄着肩上的雪貂,眼也不抬道:“是么,我看她可不这么想,莫要到了最后我还得给自己妹妹收尸。”

  秦红药脚步顿了顿,目光停在怀中人苍白如雪的脸庞上,即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依旧双眉紧皱唇角紧绷,似是在梦中也走进了死路。她不接话,只反问道:“幽兰谷涧的那份地图呢,那灰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夜诀沉摆摆手,兴致缺缺道:“地图已在路上,不久就能到了,至于那个灰衣人,区区黄泉御魂术何足挂齿。”他唇角忽然浮出一抹笑,在满地疮痍中格格不入:“下面回报说在九华山附近发现了几具沉睡的道尸,看来想到九华派做客的不止我一个。”

  那灰衣人果然没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躲藏在幽兰谷涧中,许是发现谷涧已被修罗教的人团团包围,便转到九华山下守株待兔。秦红药语气不变,似有满满的火焰堆积心头,也不知是在气自己太过轻率露出马脚还是气萧白玉竟动了自尽的念头:“九华派的人一个都不能死,若她知晓后破罐子破摔,我们连一根刀毛都见不到。”

  夜诀沉含笑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却比千军万马兵刃同出还要令人心惊,他悠然道:“我倒真想同你们一路看看这位掌门怎么把你吃的死死地,她真值得你这么费心?还要想出各种理由让我出手保她,想来你那句只有她才知道阎泣刀的下落也是说来唬人的罢。”

  秦红药揽着怀中人的肩膀,手指用上了力,攥紧了那垂下的衣袖。他说的不错,即使地图被毁了,但凭着自己的博闻强记,只瞧过一眼便深深的刻在脑海中,手帕也被她抢夺了下来,的确没什么理由再要哥哥留下萧白玉的性命。

  夜诀沉却不再追问,拢了拢漆黑长袍,转身道:“也罢,我去会会那灰衣人,只要你将阎泣刀带回来,其他事就随你去吧。”

  他身影走远,没入阳光中,转瞬便再看不见。秦红药也不再多耽搁,抱着她几个起落回到了药庐内,姜潭月瞥见两人灰尘仆仆的模样急忙丢下手边的事迎了上来,她也没有多做解释,含含糊糊的应了过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姜潭月为那伤口上药包扎,刀口极深,雪白的绷带一覆上去立刻被染得鲜红。

  那淙淙流淌不尽的鲜血落在眼中,似是杜鹃泣血,心中一揪一揪的疼,那疼痛化作嘈切纷乱的杂音,搅得她思绪团团打结,有几瞬竟起了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姜潭月注意到她的手也有深浅的几道割痕,血液已经凝固变干,轻轻一擦都有皮肉撕扯的剧痛。欲要给她包扎,却被她挥挥手拒绝了,只说不碍事。

  她长久的坐在床榻边,连姜潭月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怔怔的望着窗外圆日缓缓落下,夕阳似血,眼前染红一片,不多时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一轮弯月悄然而起。从一开始的设计欺瞒,到后来的患难与共,不知不觉已将萧白玉放在心上,她甚至在药庐不远的渡口处布下小船,里面的物事俱准备了两份。

  本就打算即使尚未解开地图之谜,也要阻止她去幽兰谷涧,不管是下药或是用毒,都要将她强行带回九华山。可一时失言便再不能挽回,更何况现在又怎能放心她一人留在九华山,不管是灰衣人还是哥哥都对她虎视眈眈,倒不如陪在她身旁还来的安心。

  床榻微微一动,意识刚刚浮现,萧白玉就猛地坐了起来,弯刀就在她手边,一抓便紧握在手。但她四肢却虚软,催动内息时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全身竟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最好别乱动,我封住了你的七经八脉,你安安稳稳的就不会有事。”秦红药口吻淡淡,拿过不久前姜潭月端来的晚食,端起粥碗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承受着她如针扎在背的寒芒目光,面上纹丝不动,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随着那些血液翩然流走,不肯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的自怨自艾。

  萧白玉不张嘴,身子动也不动,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静默的坐在床榻上,脖颈处有些微的湿润,似乎方才猛一起身伤口又崩裂了几分。

  “粥有些凉了,你将就一下,我不会放你一人独处的。”她汤匙往前递了递,微凉的米粥触到了失血的唇瓣,沾上点点晶莹。萧白玉蓦地一挥手,汤匙被她打翻在地,白色的瓷器在地上散成碎片,她憎恶的抹去唇上沾到的米汤,犹如是送给乞丐的嗟来之食。

  即使武功尽失她也没有露出一丝怯弱,反倒是等着秦红药发怒一掌了结了她,这人到底还在做戏给谁看,难道还指望自己感激涕零她的手下留情么。如若不是多年修养在身做不出扇别人耳光这种事,她当真想冲那张假惺惺的脸上狠狠挥一巴掌。

  秦红药果真如她所料出了手,指尖在她肩上连点几下,便全身僵硬如同断了线的皮影,动弹不得。被点穴后却并未见她还有别的动作,只听门扇吱呀一声,脚步声进出,没一刻她就又回了房间,手中拿着药瓶绷带,还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她走进几步,手势熟练的解下脖颈处被血液沾透的绷带,重又上药包扎,她温热的指尖触在脖颈上,躲又不能躲,萧白玉咬紧牙关,全身绷得死紧。下颌转眼就被人抬起,她对上秦红药近在咫尺的眼眸,那模样半分没变,可现下看在眼中只觉是世上最丑恶的一张脸。

  “若是不想我碰你,就莫要任性,否则我只有点了你穴后强行如此了。”手指抚上她的薄唇,微微用力陷进齿间,勉强让那死咬的牙关分开一些。另一手舀起一勺热粥,摇晃至渐温,才顺着她微开的唇瓣缓缓喂了进去。

  温热的米粥顺着口腔流淌进喉中,萧白玉被迫吞咽了下去,并不烫口,那人也很小心的没有让白粥从嘴角流出,但这近乎羞辱的动作让她味同嚼蜡,似是被灌下了穿肠烂肚的毒药,胸腔中像是腾起熊熊烈火,燎原一般包裹住她的全身。

  喂食的动作极有耐心,秦红药喂一勺停顿一会儿,看着她喉头微动确认咽了下去再继续下一勺,一碗白粥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见碗底已空,检查过伤口并未渗血,轻轻擦干净她的嘴角,扶着肩膀让她躺下,才又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凌厉似是淬了毒的目光被笼下的眼皮遮挡,秦红药站在床边望了她好半晌,才蹲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夜色弥漫了整个房间,似是心中有一块地方也在这夜里沉睡下去,再不复醒。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将一块瓷片紧紧握在手中,久久不动,伤口本还未愈合的掌心又添了几道划痕,似是掌线浮出交错的纹路。

  鲜红的血染在洁白的碎瓷片上,又悄悄滴落在地不闻一丝响动,她终于承认这是第一次明了什么是痛彻心扉。

第40章 不在东墙(伍)

  之后的几日中姜潭月也来看望过她,先是庆幸道若刀再偏一寸,可是要直接切断命脉了,玉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又满脸疑惑的问道,怎么只分别了几个时辰就受了如此重的伤,还伤在脖颈处。她自是看不出萧白玉已被封了内功,只觉玉姐姐似乎伤的很重,整个人都似是没了生气。

  只在看到姜潭月关切的目光时,萧白玉才会动动唇角,露出久违的一点笑。但她现在自身难保,又怎能再把这个小姑娘扯下水,便对发生过的事缄口不言,再过了几日,连姜潭月的身影都不再见,只隐约听见在门外小声的在说些什么,许是被秦红药编了理由拦在下来,她也就再没笑过。

  秦红药依然同她共处一室,见她伤势略有些好转,端来的餐饭便不仅只有米粥,偶尔添一两份荤腥,不过知晓她喜欢吃素,大多数时候都会将绿叶蔬菜做的很好看,满满当当的摆了一盘乘上桌。但凡需要离开房间,都会先点了她穴道,待回来再替她解开,步步都小心谨慎。

  小小的偏房中寂静如斯,就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轻不可闻,秦红药掐着时间点给她端饭倒水换药,她若是接了便回身坐到桌边再不多言,若是不接,照旧点了穴硬让她接着。萧白玉一言不发,目光也从未挪动过,除非被点了睡穴,否则便僵坐在床头一整日,什么都不在眼中。

  不久后,最后一张地图也被修罗教的人护送而来,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一架轿子,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掀开轿帘,挣扎了几次都没坐起身,旁边守着的修罗弟子无奈,只得伸手去搀扶,老太太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身后有人推来了四轮车,她极为缓慢的坐在车上,舒服的轻叹一声,由着那人将她推上前。

  明明她才是受制于人,却像是把修罗教的众人都当成了她的随从,秦红药立在药庐前有些不耐烦,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迎接什么皇亲国戚。一侧的头目上前附耳低声道:“护法,这老太婆不会武功,但掌御两只凶兽,一曰穷奇一曰九婴,我教埋伏在幽兰谷涧的百名精锐尽或死或伤。最后还是教主出手才勉强制服两头凶兽,只是我等问不出地图所在,才将她运送而来,护法千万当心。”

  秦红药挑眉看向坐在轮椅上慢慢接近的老人,她一头银丝满脸皱纹双眼微合,神态悠闲放松,似是还不知自己落入了何种处境,若不是亲耳听了,任谁也不会相信这连行动都不便垂垂老矣的人不可小觑。

  老太太被推到她面前,慢腾腾的抬眼看她,见她丰唇丹眼,左眼下一颗泪痣似笑非笑,俨然一副乱世祸水的模样,又看她双眉斜飞入鬓天庭饱满,似有鸿鹄之志。但仔细瞧去眉间愁容不展,如同龙困浅滩鱼游浅水之境,心下有了数,昏花的双眼又渐渐合上。

  秦红药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接过了轮椅把手,推着她进了药庐,铁轱辘轮动时有干涩的摩擦声,声音一路滚进了偏房。她出手解了萧白玉的穴道,背对着她们坐在桌旁,一副置身事外并不打算参与她们对话的态度。

  萧白玉的目光终于有了转动,她望着老人的面容,虽变化颇大依然能看出几分手记上画像的模样,她动了动唇,声音有着许久未开嗓的粗粝沙哑,似是有糙石磨过喉头:“孟前辈。”

  这个称呼让孟湘怔了一下,多年间从未有人知晓她的姓名,她定睛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听她吐纳方式明显是经年修炼九华派纯阳内功之人,却不见她身上有内息浮动,想必也是和她一样虎落平阳,语气柔和下来:“是玉儿么,你师父经常同我提起你。”

  听闻师父二字,萧白玉眼中立刻有了波光闪动,那倏然亮起的火星一闪而逝,转瞬又是灰茫茫的烟烬落下,梗涩到再难开口。师父定不会料到她看重的这个得意高徒,有一日会将她拼死守护的阎泣刀送于贼人手中,两位前辈虽不是因她而死,却也是为了阎泣刀奋战到生命最后一刻,只有她还苟活于世,甚至日日面对着那个欺她瞒她欲要夺刀的女子。

  孟湘见她神情也猜到几分,自从在幽兰谷涧被人围堵追杀时她就料到这个局面,只是没想到修罗教如此不择手段,即使数十人葬身于兽口还是前仆后继不断涌上。本来两大凶兽护身再来千人也必不可破,只是明白阎泣刀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索性被人擒住,她倒想看看这些人何德何能可以掌控阎泣刀。

  眼见着岚妹当年亲口嘱托于她的徒弟也被人擒拿在手,孟湘瞥了眼秦红药的背影,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我可以给你地图,但我和玉儿要同你一起去。”

  “孟前辈!”萧白玉急切的喊了一声,却见她那双布满褶皱的双眼忽然露出矍铄的精光,直直的看向自己,那目光沉重似是包含重重情绪,余下的话俱被她一眼堵在口中。心中默想道,即使她们同秦红药一起上路,孟前辈不会武功,自己又被封了内力,莫非还有什么机会从她手中夺刀么。

  萧白玉不知她只是为了保全二人暂时出的权宜之计,还是当真有什么其他办法,但见她目光不同寻常,也不再出声阻止。她眼中精光如刹那花火,待秦红药转身时已经消失殆尽,只合着眼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秦红药倒是勾了勾嘴角,除了在萧白玉面前,她对上任何人都是掌控所有的一教护法,笑得越美心就越毒:“不劳你开口我也会带上你,到了那处有什么危险还要你帮我挡着才是。”

  她目光掠过孟湘,见她神情不变,迟疑了一下才停到萧白玉脖颈上,伤口被照料的很好,虽然被封了内力伤处恢复的略慢,但现在已不用再担心会崩裂。秦红药状似无意的扫过她的脸庞,果然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见她面上终于浮出些涟漪,即使明知不是喜悦的情绪,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久未听到她开口,现下再听她的声音,虽只是短短三字,也恍如隔世。秦红药极快的收回自己目光,淡淡的下了命令:“地图拿出来罢。”

  孟湘动作迟缓,只是轻轻一翻手,熟悉的羊皮纸便呈现在她干瘦粗糙的掌心,修罗教的人盘问搜寻了两天都没发现她身上还有何处可藏,果真若不是她自愿,怕是再不会有人发现这张地图。秦红药自怀中掏出手帕覆在地图上,凝神回忆起之前看过的地图,手指点在纹路的终点处,挪开手帕一看,竟是指在黄巢墓上。

  孟湘眯着眼看向地图,黄巢墓位于泰山狼虎谷,岚妹原来是将阎泣刀藏在黄巢墓中,她眼中忽地闪过光芒,心下已大为安定,悠悠的靠在椅背上不再动作。秦红药将地图凑在桌上盈盈燃烧的烛光上,片刻后羊皮纸裹上了火焰,火舌缓慢又不可抗拒的吞噬着地图,隐隐约约舔上她的手指,室内陡然明亮了几分。

  剩余的手帕她本想一并烧掉,举在火光上时忽然感觉萧白玉偏过了头,目光紧紧黏在手帕上,却不肯同她说一句话,也决计不会开口求她。秦红药指尖微顿,缓缓将手帕拿离烛火,她不肯在孟湘面前流露一丝心软,只硬梆梆的将手帕丢在萧白玉怀中,强装漫不经心道:“这物事对我没用了,倒是能留给你做个念想。”

  萧白玉垂眸看着落在自己怀中的手帕,手指一点点将手帕攥在掌心,不管机会多么渺茫她都要试上一试,总有一时,会被她抓住机会将受到的屈辱成百上千倍的还回去。

  孟湘看着萧白玉将手帕贴身放在怀中,双眸微闪后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似是重新燃起坚韧的火光,在心底满意的赞叹一声,张开干瘪的嘴唇道:“那还等什么,怎么还不即刻上路。”

  秦红药下意识的看了眼萧白玉脖颈处光洁的绷带,又阴沉的笑了起来:“我都不急你在急什么,莫非黄巢墓中还有什么机关陷阱在等着我么。”

  孟湘满不在意的顺了顺自己的银丝,故意开口激她:“小姑娘若是害怕,大可只让我们两人进去,你们守在墓口处便好。”

  “这招对我没有用,你还是省下力气多吃几碗饭吧。”秦红药不再同她多费口舌,照例点了萧白玉的穴道,出房去安排手下,准备隔日就动身前往黄巢墓。若只有她们两人轻装上路,不出两日便可抵挡,如今却多了位走也走不动坐也不想坐的老人家,只得随着马车慢慢的晃上近十日。

  模糊的听着屋外的交谈声,孟湘挪着轮椅滚了两圈,握住萧白玉垂在床边的手指,用力紧了紧。萧白玉触到她干燥粗糙的掌心,眼眸忽地睁大,眼中只看到孟前辈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手中已被塞进了一枚小指指甲大小的药丸。

第41章 将琴代语兮

  秦红药并没有多等,当天晚上便离开了药庐,只在偏房中留下几张银票,算是感谢这几日的照顾。她不大想当着姜潭月的面离开,小姑娘太过纯净,一双眼不识世间丑恶,那单纯疑惑的目光总是一再提醒她如何亲手毁掉一段感情,她无法自抑的想避开。

  这一路没有太过张扬,修罗教之人都隐在暗处跟随保护她们,只留了两架马车同车夫,秦萧二人坐了一架,孟湘独坐了一架。马夫在月色中挥鞭,骏马嘶鸣前蹄高扬,踏着夜晚的静谧飞驰过原野,忘疾药庐渐渐被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