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67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萧白玉想,自己终究还是自私的,她绝不肯让自己逐渐破碎逐渐失去光泽的身影倒映在秦红药的眼中。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立场,坚持和信念,但她却并不后悔,纵使天意弄人,她也违抗不了自己的心。

  红药想要什么,那她便给什么。

  她多想让天王七剑冥河十刀有千招万式,一生一世也使不完。

  秦红药瞧着她抬手接刀,灿然笑道:“只剩了些残兵败将,白玉,我们一起……”

  话里的最后几个字和萧白玉擦着刀刃滑下的手一起跌了下去,秦红药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那飞扬的眉梢和翘起的唇角便像是凝固在了面上。

  萧白玉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带着玉一般温润满足的笑。

  秦红药手一松,两柄绝世神兵就这么跌落进尘埃里,她扑了过去,只来得及紧紧搂住萧白玉倒下的身子,软绵绵的,湿哒哒的。

  秦红药颤抖地摊开手掌,才发现方才揽住她腰的左手,已重新覆上了一层深重的血渍。原来这战场上血腥味如此的浓郁,浓到她都闻不出身边人早已被鲜血浸透了衣衫。

  秦红药恍然间明白为何白玉穿了一身从未穿过的黑衣,可她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说不出别的话,做不出旁的动作,只能紧紧搂着她,听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就像锋利的尖刀,一下下剜进心口。

  萧白玉挣扎地大口喘气,全身都剧烈颤抖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一把攥住了秦红药的手腕,她的声音比漫地的尘埃还要轻:“红药……我是为了……为了……我自己……”

  秦红药跪坐在地上,从萧白玉身上溢出的血顺着她手腕流到手肘,再滴到地上,她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痴了一样。

  萧白玉涣散的目光跃过她肩膀看到了立在她身后的人影,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嘴角颤抖出一个细微的笑来,似是万般无奈,又似是长松一口气。

  “红药……愿……愿你大金……国祚万年绵长……”

  她握着秦红药的手猛然使力,僵了几秒后颓然坠落,就像方才接刀一般,指尖擦着她的手腕,滑过衣襟,沉沉地落到了一边。

  秦红药垂着头,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萧白玉的肩头紧紧抵着她的胸口,她再感受不到白玉有一丝的温度。

  战场上的北风依旧还在吹,黄沙扬起又落下,一切都没有变。阵前十几万将士小心地瞧着跪坐在地上的她们,瞧着依旧屹立不倒的谦王,没有一个人敢动。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很沉重,像个毫无内力的人,他一步步走近,缓缓将手放在秦红药肩上。秦红药迟钝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脸上竟泛出一丝笑来,平静地唤了一声:“哥哥。”

  夜诀沉低头看她,又看了眼躺在她怀里的萧白玉,宛如沉睡,那脸上的笑意与妹妹此刻的如出一辙。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像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夜决沉默叹一声,他在黄山上催动了天魔解体大法,一年内都不得再动武,可大战一触即发,不得不有人来主持大局。

  他心里明白,妹妹一定是不愿与她的白玉作对,除非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唯一能带领大金国的人死了,所以他不得不死。

  萧白玉被围堵在峡谷中那日他就在附近,也是他喂下的九转还魂丹才保全了萧白玉一条命,他亲眼看着萧白玉回到了邺城,却没有出面阻止,毕竟……大金最重要。

  夜决沉微微弯了腰,似是认真的表达了歉意。

  秦红药没有再看他,只低头凝视着萧白玉唇边最后的一抹笑,那笑是璀璨的烟花,盛开在最漆黑的夜幕中。而她慢慢冷去,随着怀里的人一并陷入模糊而柔软的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许久都没有再听到旁的声音,恍惚中好像有铁轮吱呀吱呀的转动声,她皱起眉,不想让那些声音打扰到白玉的沉睡。秦红药四下寻找着,看见对面阵前推出仅剩的几门火炮,好像还有人慌乱的奔走着,叫着嚷着。

  秦红药歪了歪头,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低语道:“白玉,你瞧,你一点也不利落呢,还没杀干净,起来我们一起去把他们解决掉好不好?”

  萧白玉在她怀中,睡得如此安静,如此沉,如此任由她细细端详。

  秦红药笑了笑,不忍责怪,极为包容,叹道:“白玉这样的懒,都不愿与我再并肩一次么?”

  她无限贪恋地瞧着萧白玉沉静的面容,想要伸手抚一抚她的面庞,却瞧见自己手上污渍满满,只得一笑作罢。她抱紧了怀中的人,轻声慢语地哄道:“那白玉就好好睡一觉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动作很快的,马上回来陪你。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回北漠,你一直想同我去北漠的,我都知道……”

  秦红药心满意足地凝视着萧白玉,环着她的手臂渐渐放松了力道,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夜决沉站在一旁听得清楚,他忍不住开口道:“妹妹,对不……”

  “哥哥。”秦红药背对着他,站的笔直,身子不摇也不晃。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她本以为永远再见不到的哥哥啊,还能好好的出现在她面前,多么幸福的事。

  夜决沉鲜少地怔了一下,他看着秦红药眼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鲜活亮丽,那倾尽天下的风华全部回到了她身上,就像十年前他们刚踏入江湖的模样。

  他猛然注意到妹妹身上竟泛起了熟悉的红光,就连那一双眸也隐隐变成了血红色,夜决沉在那沉重的威压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硬是踏前几步去抓她的手腕,纵然用不出任何内力,也想阻止她要做的事。

  她怎么会……怎么会这一招天魔解体大法,这明明是记载在大金秘藏的宝典中,只有太子才能学到的绝招。她不能这样,她功力远不如自己,决计承受不住功法反噬的!

  秦红药也不理会他的惊疑,径自催动着内力,毕竟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那一本移天换日诀,又阴错阳差地同萧白玉对掌练功,悟出了最后一招的这些事,都是命。上天注定好的命,也许就是为了让她干净利落地解决一切纷争,让她安安稳稳地陪在萧白玉身边。

  她瞧了眼对面手忙脚乱点燃的火炮,又看了眼已经被强大的内劲压得说不出话的哥哥,神色虔诚到像是在献上一个十分珍重的祝福,她在血色蔓延至最后一根指尖时开口道:“愿你大金,国祚万年绵长。”

  有成百上千只秃鹫在血光蔽天的最后一瞬从天角掠过,便连它们也尖啸了起来,那嗥声苍凉哀切,遍及天地,淹没了十万死士最后能发出的惨叫声。

  这天下,终于又太平了。

第118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玖)

  天辅初年,大金的新皇手段雷厉,短短几月就平定了中原动乱几十年的朝堂。江湖中原有不忿,不愿轻易做了亡国之民,可新皇软硬并施,不但官来归者复其位,民来归者还其家,还大张皇榜言明江湖自有江湖的处世之道,只要不违了禁令,朝堂概不插手。

  如此一来,流离失所的难民早已没了意见,而那些义愤填膺的江湖中人当真闯上都城去,见了浩浩荡荡的大金将士,也不免退缩下来。

  于是在新皇入主中原的第三年,关内终于真正宁静了下来。荒废的农田重生了绿芽,破败的房屋添砖加瓦,邻里乡间再一次转出了机杼的吱呀声,平民百姓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渐渐忘却了三年前的那一场灭顶之祸

  比起民间春种秋收的悠然景象,江湖显然要萧条许多,往日里鼎盛一时的名门大派要么在黄山全军覆没,要么在那场旷日的战火中元气大伤,时至今日,有的再不闻姓名,有的重头开始,只有那唯一在战火中屹立不倒的九华派雄踞西南,不声不响地称霸武林。

  人们都在心底里默认九华派的地位,倒不因其它,而是新皇着实对九华派青眼有加,屡屡赐地封赏,到了第三年时,九华派竟已食邑万户。

  甚少有人知道缘由,仅有一些白发苍苍上了大年纪的老人家,才会在茶余饭后感叹一句,“这九华派的两代掌门,真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可待子孙好奇再问时,老人家都闭了口,再不多谈。

  当然天底下的疑问那么多,是传不进皇宫里的,毕竟宫里也有自己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中原的许多汉臣头一次见了新皇,心中都大为诧异,瞧新皇周遭的大金护卫,各各威武雄壮彪悍非凡,怎么拥戴出的皇帝看起来竟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模样。

  他们自然不敢问出口,只在私底下四周无人时才敢提上一嘴,谦王尚在时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对那场中原与大金的决战也只有所耳闻,便有人猜测道:“许是决战时受了重伤才变得如此虚弱。”

  而后又有人问:“可我怎么听闻,大金原是个女皇帝来着?”

  众人有了片刻沉默,便因着小命要紧也不再多言了,毕竟他们刚脱了谦王的虎穴,难得有了些快活日子。新皇虽是蛮夷出身,治理起天下倒是井井有条,也无甚可挑剔的地方了。

  也是因为皇帝不通武艺,毫无自保之力,禁军将寝宫四周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似是生怕有一只蚊子飞进去。

  蚊子能不能飞进去是不清楚,反正每月十五的深夜,定是会有个黑影在皇宫内飞檐走壁,也不知从哪就钻进了皇帝寝宫中。

  直到人影稳稳地立在眼前,皇帝才抬起头,苍白的面上露出笑来,一边配合地把手腕露出来,一边打趣道:“今日可是来晚了许多,被什么绊住脚了?”

  姜流霜翻了翻眼睛,不客气的坐在了皇帝的御驾上,手已经习惯性地去给他把脉,随口道:“还不是你那好妹妹,定要我陪她练剑,我胳膊都快断了。”

  夜诀沉微微笑道:“她现在打不过你,你还不多欺负她几次,否则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WWw.5Wx.ORG

  姜流霜没再答话,眉头却皱了起来,搭在他腕上的手迟疑地收了回来。

  夜诀沉见她脸色不好,也不甚在意,笑道:“还剩三年?或是五年?”

  姜流霜瞪了他一眼,气冲冲道:“反正不超过十年了。”

  夜诀沉闻言更是一副放松的模样,似是在说“那不还早着呢么”。姜流霜本还气着,可渐渐这气也就生不下去了,她心里知道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结局。

  姜流霜又怨起了自己,若是三年前在萧白玉想要支开自己的时候再坚持一下,或者多留一会儿,就不会有那样惨烈的事发生,也不会让沉哥哥耗尽了一身的通天神功和大半性命。

  可她又心里明白,纵使萧白玉不去,秦红药也不可能从那场生死决斗中活下来,都是早就注定的事。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怀里掏出炼好的补气丹,每月送来一次,尽量维持住沉哥哥逐渐衰败的身体。

  夜诀尘接过丹药端正地放在桌上,再开口时已换了话题:“北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不愿再谈这些事,他自有许多对不起她们的地方,为她们做到这一步原本也是应该的。姜流霜懂他不曾说出的话,便也打起精神道:“还是老样子呗,一个不肯进去一个不肯出来,我和堂妹拖都拖不动。”

  夜诀沉闻言有些诧异,摸了摸下巴问道:“还没见着呢?”

  一提起这个姜流霜就想挠墙,一脸烦躁道:“我脑袋都痛了,她俩就跟两头犟牛似的。”

  姜流霜最终也没能从沉哥哥那得到什么有用的法子,只得拉着一张脸回了北漠,刚走进药庐,还没来得及踏进门,就听见后院一阵叮呤咣啷的乒乓声。姜流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好像已经能预见将会看到什么了。

  她一绕到后院,果不其然瞧见原本乘放药材的瓦罐被当成了靶子,碎了一地,还好那人先将药材取出放在了一边,否则她定要冲上去将那人暴揍一顿。

  正好趁着她现在打不过自己,姜流霜恨恨地想。

  可站在碎片中心的那人瞧见主人回来了,非但没有一丝歉疚,反倒得意洋洋地扛着黄巢剑,一双眸神采奕奕,纵使身穿一身粗布麻衣都不掩她的凤凰清姿。

  “你总算回来了,快来陪我练剑。”秦红药反手一挥,将黄巢剑抬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笑的爽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玩意这么有趣,白让它当了一年挂饰。”

  姜流霜这次没忍住,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姑奶奶,你要是还能想起来,就知道你拿着“这玩意”染过多少鲜血。

  可她想不起来了,那日姜流霜千赶万赶冲到邺城时,眼里只剩了经脉尽断的秦红药和再无一丝气息的萧白玉。靠着萧白玉服下的那颗九转还魂丹和沉哥哥的绝世神功,终是从阎王手中抢下了两条命,两条干干净净如白纸一般的性命。

  经脉重塑筋络洗净后,她们二人丢了武功,失了记忆,安安静静地沉睡了两年之久。再睁开眼时,满目琳琅,宛如初生。

  姜流霜走近几步,脚底踏过瓦片的迸裂声犹如她心碎的声音,她咬着牙道:“你就不能去镇上的擂台打去么,除了霍霍我的药铺你再没事可做了是吗?”

  秦红药嗤笑一声道:“擂台?我去了两次,没一个能打的,再就没人敢上了。”

  姜流霜双眼一亮,趁机道:“我不是早同你说了么,我有位友人住在镇子东边的绿洲里,刀法很是精妙,你不如去讨教讨教?”

  秦红药皱了皱眉,笑意淡了下来,每次一提到绿洲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好像她不该一个人踏进那片绿洲似的,定要有人陪着。可要谁陪着,她也说不明白,便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道:“不去。”

  姜流霜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当初秦红药早醒了一个月,谁也说不清萧白玉何时会醒,怕她看到了沉睡中的人又生出什么事来,便将两人暂时分了开来。一个送去绿洲,一个留在镇上,想着等两人都清醒了再做打算。

  可谁曾想,这两人醒后足足一年,竟是一面也不曾见到。

  她正心烦着,堂妹就从门外走进来,瞧见后院一片狼藉的模样,也是愣了一下。姜潭月挠了挠额角,问道:“秦姐姐,这瓦罐里的药材呢,我有个方子要用。”

  秦红药往木桌上一指,姜潭月松了口气,正要去挑拣,手腕却忽的被堂姐拉住了。姜流霜故意咳了一下道:“这药材暴露了这么久,早就失了药效,我们还怎么给人开方子?”

  姜潭月困惑地望了眼堂姐,又瞅了瞅桌上完好的药材,不知堂姐这是要搞哪一出。秦红药闻言顿了一下,气焰虽是一点没变,语气倒还算诚恳:“我去采,药地在何处?”

  姜潭月刚要说点什么,姜流霜就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腕,自顾自道:“出镇子往东北走,山坳下就是种好的药地,每样来一份。”

  秦红药点点头,毫不怜惜地把黄巢剑随手一扔,转头便去了。姜潭月还没来得及问一嘴,又被堂姐拽的急匆匆往外走,她一头雾水地问道:“堂姐,我们这是去哪?”

  “当然是去绿洲啊,好不容易把红药骗出去了,赶紧去把另一位也骗出来。”

  姜潭月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可是玉姐姐从不肯踏出绿洲一步啊。”

  姜流霜当然知道,甚至清楚萧白玉不肯离开的缘由,纵使记忆随武功消散,但身体的某一部分依旧还记得,那片绿洲,可是她们曾经拜天地的祠堂。

  果然,她们钻进绿洲中的竹林,弯折了几步,就瞧见一席雪白身影立在湖畔,正在修剪竹子过长的枝叶。湖面泛起淡淡的雾气,青绿的叶微微摇晃,衬着那身影更加纯净出尘。

  姜潭月瞧见了玉姐姐,忍不住小跑了几步,引得萧白玉向这边看来。她面上浮出笑意,暂时将手中的刀放在一旁,将修剪下来的枝叶堆成一拢,免得绊倒来人。

  姜流霜瞟了一眼被当成柴斧的阎泣刀,心下啧啧两声,暗想这两人当真一个模样。她刻意落后了几步,趁着堂妹和萧白玉闲话家常时在竹林中动了些手脚,过了片刻才忽的插话道:“白玉,我瞧这竹子似是害了虫病,叶子都有些泛黄了。”

  萧白玉本还坐在湖畔的石椅上,闻言立时快步走了过来,蹙眉看着姜流霜指着的几根修竹,果然瞧见原本绿油油地枝叶不知何时干枯发黄了起来。

  “真是奇怪,我今日照料竹林时怎地未曾发觉。”

  萧白玉抚了抚竹干,她异常珍视这片竹林,这喜爱虽没来由,可一年里一日复一日都在悉心照料它们,此时见它们害了虫病,就像是自己身体有了不舒坦一样。

  姜潭月探头过来一瞧,顿时就明白了堂姐口中的“骗”是何意,当下便忙着助火道:“看来这虫病不轻,不除去的话这片竹林都要染了。”

  姜流霜接话道:“我倒是知道西北处有一道山坳,那下面生了些除虫草……”

  萧白玉有些迟疑,她不愿出这片绿洲,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本就属于这里,就该一直一直留在这。可眼看着视若珍宝的竹林染上虫病就要渐渐死去,她略一踟躇,还是拔腿便向林外走去,一向彬彬有礼的人就连道谢也忘了。

  姜流霜站在原地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嘴角一松,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来。姜潭月站在身边勾住了她的手指,轻声问道:“我们要跟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