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的日记本 第3章

作者:蜻蜓大梦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我因为生闷气不搭理段明风,段明风就只能自己去书房写作业,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瞄我,我视线扫过去他又低头扒饭,我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转头就抛在脑后了,但段明风不是,他心思敏感又脆弱。

  段明风年纪小,不适合一个人睡,于是陪睡的任务光荣落在我身上,他睡在靠墙的里侧,面壁思过似的背对着我,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把灯关了,半夜三更尿急醒过来,段明风竟然闷在被子里哭。

  我尴尬的僵着,他有意忍住哭声,只有细微的啜泣漂浮在黑暗里,一丝一缕清晰的穿进我耳内,我顿时懊恼,他第一次住在亲戚家肯定会想家吧,陌生环境里可亲近的同龄人也只有我,而且他比我小六岁,我跟他置什么气。

  为了不让彼此尴尬,我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装作刚醒来,段明风的哭声戛然而止,我在厕所磨蹭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段明风已经抹干了眼泪。

  他揉揉发红的眼眶也假装刚醒,坐起来带着未褪的哭腔问我:“哥,可以不关灯吗?”

  我立刻微笑露齿:“当然可以啊。”

  段明风愣了愣,也跟着我笑。

  我躺到床上想揉一揉他的头发,却摸到他湿润的鬓角,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怕黑啊?”

  他点点头,靠近我身边闭起了眼睛。

第8章

  这一夜我无数次把段明风的腿从我身上搬下去,我是尸体型睡相选手,基本睡前什么样睡醒还是什么样,不动弹不打呼不磨牙,我一直引以为豪,觉得以后我老婆一定很幸福,我和我老婆必然相敬如宾的躺着,互不干扰,保证双方优质的睡眠,绝不会出现因打呼太响而夫妻吵架分房睡的情况。

  而段明风是丧尸型睡相选手,一个劲往我身上扑,我后来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他看起来文静乖巧,没想到睡相如此狂野,我早上睡醒的时候,他把我右胳膊当抱枕一样搂着,一条腿架在我腰上。

  “唉…”我郁闷的瞅着他,翘腿到底是有多舒服?怒从心中起,我把他那小细腿拎开,然后一翻身把腿也架到他腰上,说实话感觉还不赖,他噘着嘴挣扎了一下,没醒,真是只小猪。

  我和他面对面躺着,近在咫尺,他睡颜稚嫩,嫩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婴儿肥未褪的脸颊饱满而柔软,我很难把这张天使般漂亮的小脸蛋和“粗犷”联系到一起,于是一边饶有兴致的戳他脸颊,一边恨恨的想:肯定又是王守中带歪的。

  段明风被我戳醒,睡眼惺忪的哼哼了一下,撑起身体。

  我:“干嘛?”

  他挠了挠脸颊,坐在床上东倒西歪,一副要晕厥的样子:“哥…几点了?”

  我:“不知道,大概八点吧。”

  他脸皱成一团,艰难的伸出腿跨过我,我以为他尿急呢,结果他站在床边小声问我:“我起晚了,舅舅舅妈会不会生气啊?”

  我一头雾水:“今天又不上学,为什么要早起?你舅舅舅妈也还没起呢。”

  他迟钝的“哦”了一下,拧巴的五官舒展开,像捡了钱似的高兴,立即重新爬回床上,因为太困还踩到我肚子,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重重扑倒在被褥上,一动不动…又睡着了,秒睡。

  我笑了一阵,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回复消息,白瑶约我出去玩,昨天晚上发了几条我没看,今天早上又发了QQ抖屏,短信也发了两条,她最近总缠着我,我猜她对我有意思,不免后悔初识时随意的跟她接了吻,这下甩不脱了,她这人虽然大大咧咧好相处,但有时未免太粗鲁太偏执,一言不合就要飚脏话,我喜欢隔壁班的乔秋雨,她不知道从哪听见了消息,竟然找上乔秋雨让她离我远点,乔秋雨本来和我眉来眼去的暧昧着,现在面对面走过都不搭理我。

  我回复:“不去。”

  国庆节正值秋高气爽,放假第一天最松快,我舒展四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阳光撒进窗台,我躺着无聊,又睡不着,索性起床去了书房,打算开电脑玩一会儿。

  段明风昨天到书房写作业,桌上整齐的摞着三四本书,文具盒压在最上层,摆得四四方方。文具盒内的笔尖统一朝左,橡皮擦秃了一半,但还是干干净净的,我心想:段明风以后八成会是强迫症。

  我随意翻了翻他的练习册,一溜排红笔打的勾,成绩几乎都是“优”和“100”,翻到最下层的本子时,是一本硬壳的日记本,比小学统一发的蓝色硬壳作文本要好看得多,应该是他自己买的,第一页画着四个小人,一男一女两个大人,中间牵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双马尾的女孩,头上标着称谓,爸爸,我,妹妹,妈妈。

  我坐在电脑椅上晃悠着,随意往后翻了翻,段明风并不是每天都记日记,因此日期并不连贯,他年纪小,写日记大多是流水账,记一记天气和心情,然后最多的内容就是写吃食,王守中家里竟然很少吃肉?我略略不满,段明风大部分都是写素菜。难得写一回吃肉,我表弟欢喜的心情都快溢出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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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一日:

  周五,晴,7℃~11℃

  今天爸爸出差回家,我好开心,妈妈做了红shao肉,炒青菜,番茄蛋汤,红shao肉好吃。

  三月十日:

  周三,小雨,5℃~10℃

  今天是我生日,爸爸煮了面条给我吃,妈妈没有买蛋gao,她忘记了。

  三月十一日:

  周四,多云转晴,6℃~17℃

  爸爸接我放学,带我去买蛋gao,我们坐在干爸爸的小店门口,干妈妈给了我桔子,爸爸买pao 夫,我很喜欢pao 夫,里面tian tian的,但是爸爸很少买它,我慢慢吃,可是一袋好少,一下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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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努力猜了半天,pao夫是什么东西,小学生的错别字真要命,我开电脑搜索,输入法识别拼音“泡芙”,那不就是面包店里塞着奶油的玩意儿吗?这都舍不得买,亏得王守中还算个官呢,我忍不住吐槽:“抠门。”

  我又往后翻,大部分都短短一两行,我拇指顶着侧边唰唰的翻页,出现一页黑乎乎的,我翻回去,是一幅画,黑色铅笔乱七八糟的涂了背景,然后有一些加深的线条,看不清楚,我抬起纸对着窗户,线条勾出的是一个人型,四周还有一些加深的黑点,画下有一行字:妹妹和我捉迷cang,她们把车库门关起来了,我出不去。

第9章

  “易岚哥——”

  我猛然合上日记本,塞进三本练习册的下面,向着门外喊:“我在书房——”

  拖鞋“哒哒哒”的发出清脆的脚步声,段明风小跑来找我,摊开手里的五十元钱,眼睛亮亮的看着我:“舅妈让我们去买早饭。”

  我把手从鼠标上移开,不动声色的歪着上半身挡住桌上歪七扭八的书和文具盒,按捺住心虚:“哦,你先去刷牙洗脸。”

  段明风:“你已经洗完了吗?”

  我:“没,你先去。”

  他又“哒哒哒”的小跑了出去,就差把“兴高采烈”四个字挂脑门上了,我趁机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但左看右看,似乎并没有恢复到原本的样貌,也许是我没有天赋,这些注定要再次打乱的东西,何必花费精力摆正。

  出门前,我妈特意叮嘱我牵好弟弟,我觉得问题不大,只是去小区门口买早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丢不了小孩。但段明风特别听话,一路抓着我的手,我先去买豆腐脑和油条,付钱的时候脱开手,刚一垂下,段明风立刻又抓了上来。

  小区门口菜市场旁边有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叫泸溪河,我想起他家有泡芙,就带着段明风进去,甜蜜的烘焙味灌满鼻腔,令人垂涎三尺。泸溪河家的桃酥很出名,我妈爱吃,我要了十块钱桃酥,然后特意指向玻璃橱窗里的泡芙对段明风说:“想吃什么自己挑。”

  我已经暗示得如此明显,结果段明风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话也不说。

  我猜他可能不好意思,只得自己拿了塑料盒和面包夹,夹了满满两盒泡芙,大约二十个,够他吃好几天了,老板认得我,把剩下的几个也一起倒进装桃酥的塑料袋里。

  “这是你弟弟?”她问。

  我笑笑:“表弟。”

  她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上下打量着夸道:“皮肤真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段明风是我姑妈的儿子,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包括他自己,我爸妈费力让段明风国庆住到我家,是想尝试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原来段明风日记本里写得“pao 夫”并不是我理解的糕点泡芙,他吃过的是膨化零食旺旺的泡芙,纸盒装的,中间有隔板,分为两个口味。我尴尬的挽尊:“那个是假泡芙,哪有真奶油的好吃…”

  段明风专心致志的闷头吃,一口咬下去,奶油从泡芙里挤了出来,粘在下巴上,他头也不抬,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这个也好吃,都好吃。”

  “好吃就行。”我揩掉他下巴上的奶油,忍俊不禁:“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段明风吃了泡芙欢快得像只小鸟,吃完东西就主动去书房写作业,压根都不用大人催,我爸妈羡慕不已,借机吐槽我玩心太重,我说成绩能达到你们的要求不就行了?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无所谓。我妈挥挥手懒得理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以为我愿意管你啊?”

  “妈,”我一本正经:“你真好。”

  “去去去。”我妈憋不住笑。

  我拉着段明风去书房,坐在电脑椅上拍了拍吃饱喝足的肚皮,段明风歪头看了看自己的那摞书,然后把最上层的文具盒左右调转位置,我震惊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咽了口唾沫,难怪我摆完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文具盒方向反了。

  还好段明风年纪小,没有多想。他安安静静的埋头写作业,我在网页上看新闻,心不在焉。

  “明风。”

  他看向我,眼里带着亲近。

  “豆腐脑好吃,还是油条好吃?”

  “豆腐脑!”

  “旺旺泡芙好吃,还是奶油泡芙好吃?”

  “唔…奶油泡芙!”笑弯眼。

  “你爸妈对你好,还是对妹妹好?”我尽量语气轻快,装作只是随意一问。

  段明风的眼睛和我姑妈一模一样,型似柳叶,一笑眯成缝,无忧无虑,一悲塌下眼睑,细细长长,仿佛漫天烟花也解不了孤寂。段明风还没有像姑妈那样体会过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水润乌黑的眼珠像山泉一样清澈,他的喜怒哀乐像照在水面上,清晰的反射出来。

  段明风怔愣着,笑意从眼底悄然流失,他看回作业本上,笔尖写不出一个字来。

  “都好…”

  我深吸一口气:“等会儿我们去医生看一个亲戚,她是我姑妈,也是你…”

  “赵易岚!”我爸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冲我皱了皱眉头:“走了,出发吧。”

第10章

  王守中有十年没有登门,不速之客,我奶奶不让他进门,我爸车开进院子的时候,奶奶正把两个红色礼盒塞回王守中的怀里。

  “是爸爸。”段明风趴在车窗上喊他。

  王守中回过头,干瘦的脸上黑里透红,我爷爷去医院检查身体了,这里没人待见他,奶奶和我爸妈一早计划好的,趁爷爷不在家让段明风和姑妈见一面,谁也没料到王守中会来,但他似乎早就猜到我们的计划。

  “姨,我不是来阻止明风和赵夏萍见面的。”王守中拘谨的拎着两个礼盒,手往前伸了伸又缩回:“我调回南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迟早的事…明风还小,我只是怕他接受不了。”赵夏萍是我姑妈的名字,王守中以前管我姑妈叫“萍萍”,如今也生疏到连名带姓的叫了。

  段明风下了车想去王守中那儿,我妈眼疾手快抱起他进了屋,我爸上前拦住王守中和他理论:“让他们母子见一面而已,这一回没打算告诉他身世的,你在这里反而刺激我妹妹,你知道她见不得你,见了就会发疯。”

  后半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王守中立起的肩顿时塌了下去,他木讷的垂下手:“那我在这里等…明风怕生人,你们别吓着他。”

  真够讽刺的,亲妈是生人。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最追悔莫及的大错之一是自以为是的说出了大人们不敢说的秘密,我指着姑妈告诉段明风:“这才是你亲妈。”

  心理医生和我妈扑上来捂我嘴的时候,我已经咬字清晰的把秘密说了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我表弟在王守中家过得不好,还蒙在鼓里把养父母当亲爸妈,我迫不及待的想让段明风知道真相,却没有考虑他正值依赖父母的年纪,是非黑白于我只是一个不吐不快的真相,于段明风却是翻天覆地的冲击,这件事直接导致他丧失了对人的信任。

  我姑妈生下段明风十年,第一次见儿子,对面相见不相识,她本来晃着秋千,蓝色裙摆像蝴蝶一样荡悠着,我这一指,她骇然瞪大了眼珠,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儿子!”她摔得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过来。

  段明风吓得大哭,惊慌失措的躲到我身后,抗拒着:“你不是我妈妈…走开!”

  我爸第一次用棍子抽我,气得语无伦次:“你弟弟吓得发烧住院了你知不知道?你姑妈好不容易病情稳定,这下又不好了,你以为王守中以后还会让明风来我们家吗?都是你干的好事!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见到段明风,他成绩很好,考进了南外的初中,和我同一个学校,但不在同一个校园里。

  王守中和我们冷战了两年,一直不温不火的疏远着,直到我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因为王守中要出差一个月,段明风报的补习班恰好在我家附近,他竟然破天荒的打电话来询问,是否能让段明风住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