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 第8章

作者:黄金圣斗士 标签: 近代现代

  “雨不大,走吧。” 赵小宽拉着板车刚要走,车被徒弟一把抢过拉走了。他想说自己一人能行,可屁股跟左腿确实不太舒服,便没再坚持。

  板车越过门槛小台阶,周梁撑开雨伞拉着走出 21 号楼,停在原地等师父。赵小宽锁上门往外走,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打着雨伞的徒弟,对方突然侧头冲他一笑,“师父,雨有点大,一块儿撑吧。”

  昏黄的路灯下,那笑容令赵小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下意识移开目光,注意到徒弟脚上的运动鞋正踩在一处小水坑里,于是上前问道:“小吴,你是不是就这一双鞋啊?”

  “怎么了,师父。” 周梁笑着问,“是要给我买鞋么?”

  赵小宽伸手拉住板车,盯着地面的水坑说:“老新村路不好,小水洼多,你这运动鞋湿了不好干,可以回去换拖鞋。”

  那么丑的拖鞋在家里穿穿凑合,真穿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周梁扫了眼赵小宽头顶的发旋,目光下移,又落在他的锁骨和背心上,紧跟着想起那湿漉漉的两个小点。算了,今天得好好表现一下,不就是穿双拖鞋么。

  “好,那我回去换,师父你在这里等我。”

  赵小宽接过雨伞,点头道:“去吧。”

  平日里热闹的新村,此刻静得只听见雨声和车轮在地面拖行的声音。打着伞的赵小宽走得有点慢,瞧着没昨天利索,周梁放慢脚步配合,又适时地关心了几句,问他屁股还疼不疼,有没有在好好热敷,是不是腿不舒服。

  “还行。这腿老毛病,等过梅雨天就好了。” 赵小宽从裤兜里掏出卷帘门钥匙给徒弟,“你先拿钥匙去开门,伞也给你。”

  “不用,你撑。” 周梁接过钥匙,拉着板车先走了。

  赵小宽看着徒弟穿过拱门的背影,心想自己或许是有点感觉的吧,也可能是太孤独了。不管是不是一时冲动,有生之年,还是头回有人当着他这个跛子的面,说对他有感觉。

  **

  做豆浆很简单,把打好的豆浆倒入煮豆浆专用的锅炉,煮三刻钟烧开,开了再倒进不锈钢保温桶里。出摊前,先提前多装个几十杯,用封口机封口,放进泡沫箱里也能保温一阵子,等客户来了直接卖,不耽误时间。这些步骤周梁昨天已经做过一遍,今天操作起来顺手不少,还得了师父的夸奖,夸他聪明能干。

  “明天开始,豆浆交给你负责,等忙完去把锅炉和豆浆机洗了。” 赵小宽对徒弟的表现很满意,又道,“我估计不用半个月,你就能出师。现在过来跟我学做油条胚,这个也简单。”

  “……” 周梁觉得自己可能表现过头了,要是今天就学会做油条,赵小宽不让自己进家门怎么办?不行,得赶紧分手,忙完就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装出一副很累的样子,“师父,我今天看你做,明天再教我行么?一下子学太多东西,脑子有点乱。”

  赵小宽想了想也是,“行吧,那还跟昨天一样,帮忙卖卖豆浆油条。你先把这包油条给卖鸡蛋饼的大娘送过去,别忘了打伞。”

  “好。”

  幸亏这破新村遇不上熟人,周梁一手打伞,一手拎油条,踩着一双塑料拖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走到酱香饼店门口时,没注意踩到松动的砖块,泥水直接溅上脚趾头。他低头一看,嫌弃地皱了皱眉。

  到了卖鸡蛋饼的摊前,他油条还没送出去,大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哎哟小吴来了,今天你师父又让你送油条。等着啊,我拿钱。”

  “没事,中午再给也一样。” 他客气地回道。

  “我这正好不忙。” 大娘从钱箱里拿出一张油汪汪的十元纸币,“给,拿好喽。”

  周梁接过纸币,手指上蹭了点油。他心情复杂地看看钱,又看看脏了的脚,最后转头看向正在卖油条的赵小宽。

  为了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自己牺牲还挺大。

  与昨日一样,周梁麻木地忙前忙后,给师父打下手。不同的是,街坊邻居那看猴似的眼神已经不会让他不痛快,反正也没形象可言,半天下来,竟适应了。这些店铺老板跟赵小宽似乎很熟,对面中介又来一个买油条的小伙子,一口一个宽哥叫得十分亲热,赵小宽还不收他钱,俩人关系瞧着不一般。

  新来的学徒好像有点高冷,吕亮啃了一大口油条,笑着打起招呼:“你好啊,我叫吕亮,在对面的辉众卖房子。”

  周梁点点头,“你好。”

  赵小宽给吕亮倒了杯豆浆,笑着递过去,“你慢点吃,别噎着,快喝口豆浆。”

  “我去,宽哥你太客气了。” 吕亮笑着调侃了句真贴心。

  “谁跟谁客气啊?都是兄弟。”

  “哈哈,是是是。”

  吕亮边吃边聊,说自己正在谈一个大单,可能又要成交一套房子,成了晚上请吃烧烤庆祝。赵小宽高兴地拍了拍手表示祝贺,两人就着房价开始东拉西扯。坐在边上的周梁插不上嘴,对他们的话题也不感兴趣,越看越怀疑赵小宽所谓的男友到底是不是自己,别是这个罗里吧嗦的中介小子。他起身说了句要休息,去了里头的小隔间。

  赵小宽跟吕亮聊得起劲,兜里手机振了两下,掏出来一看,是橘涩后台提醒,红高粱发来的,问他在不在忙,有事想跟他说。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脑子里闪过昨晚跟徒弟接吻的画面。

  **

  周梁又发了两条消息过去,掀开隔间门帘暗中观察,赵小宽跟那个叫吕亮的还在聊天,连烟都抽上了。自己短信过去时,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手机,继续聊着天,完全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挺好,连男朋友都不搭理了。

  等吕亮一走,赵小宽立刻打开橘涩对话窗口,回复说自己在忙,才看见消息。

  - 没事,你忙你的。

  -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

  - 我升职做经理了。

  赵小宽以为周粱想跟自己分享喜悦,还没来得及说恭喜,对方发过来的下一条消息让他懵了。

  - 领导调我去外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可能会更忙,也没时间聊天,所以就不耽误你了。

  不耽误?他想问周粱不耽误是什么意思,又觉得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周梁透过门帘缝隙,盯着坐在塑料凳上的赵小宽。他弓着背,肩膀微微耷拉,看着手机半天没动。

第10章

  感情要是处得好,异地恋也没关系。赵小宽心想,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不过对方开始就说试试,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交往,自己好像没有立场去质问一句,为什么。他盯着聊天窗口愣神,回想哪里让周粱不满意了,或是自身的缺陷对方不能接受,所以委婉地提出结束。要真接受不了其实能理解,既然处对象不成,那就做普通朋友吧,他还想听周粱把那部悬疑电影讲完。

  赵小宽决定先发送祝福,再问周粱愿不愿意交个朋友。他编辑好措辞,发送后,又是一懵。

  [消息发送失败,请重新添加对方为好友。]

  这…… 怎么还被删了好友?

  两个人在一起,看重的应该是人品和感觉,赵小宽觉得自己人品和性格都还行,待人挺真诚的。怕引起网友反感,从不过问特别私密的问题,包括要照片和手机号。遇上猥琐的人,也只是在心里骂两句,不再搭理。觉得聊着不错的,顶多会问问能不能加个微信,聊起来方便些。

  为什么又不行,是因为缺陷吗?

  这个网恋结局仿佛命中注定。从开始,就没有一次能顺利到底,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以失败收尾。赵小宽说不上多难受,本来也没处太深的感情,可他心里不痛快,不明白周粱为什么要删好友,自己连一句恭喜都没发出去。

  这哪是找对象,完全是自找不痛快,指望交友软件,还不如单着算了。他清空个人资料,删除头像照片,直接卸载了橘涩。

  对着手机发那么久的呆,周梁不确定赵小宽是不是在难过,区区一个网友,应该不至于。他删除好友卸载橘涩后,掀开门帘走出去问,“师父,中午吃什么?”

  赵小宽闻声收起手机,抬头看了徒弟一眼,问他要吃什么,又低下头,顺手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周梁目光直白地盯着赵小宽,抬高音量再次喊了一声师父,“想吃你前天晚上做的面条。”

  听到这声师父,赵小宽心里更不痛快了,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起身回道:“知道了,准备收摊吧。你先去把锅炉和豆浆机洗了,会洗不?”

  “不会。” 周梁确实不会,他走到赵小宽面前,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受伤的下唇,故意道:“这儿疼了一上午,我先去趟药店。”

  “……” 赵小宽瞅了眼徒弟离去的背影。

  周梁没去药店,而是在超市里吹着空调逛了一圈,买了瓶矿泉水。他边喝边琢磨下一步,能不能有进展,就看今晚了。

  **

  昨天加今天,周梁感觉干完了一年份的活儿。收摊过程中别说聊天增进感情,赵小宽在旁边一通指挥,他越干越烦,恨不得把豆浆机扔进垃圾桶里。

  两个人动作快些,不到十二点就收完摊了。等徒弟锁上卷帘门,赵小宽说,“下午四点来店里,我教你怎么揣面。”

  周梁刚想问今天怎么直接回家,一听这话火从心起,真想尥蹶子不干了。他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卖起惨,“师父,明天再教行么?我头有点疼,胳膊也疼。”

  “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毛病。” 赵小宽数落了一句。

  师父瞧着不大高兴,周梁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失恋,可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他直接道:“师父,你好像不开心。”

  赵小宽没有理会,先一步拐进拱门走了。

  露天院子右侧,有一块搭着铁皮的棚子,是专门用来雨天晾东西的。绳子上挂了好几件衣物,周梁走过去摸了摸这两天换下来的,都没干。自己身上这套肯定没法再穿,房间里只剩一件干净的 T 恤。

  赵小宽正在切葱花,徒弟慢悠悠地走过来跟他说,裤子全没干。

  “师父,我能不穿裤子么?” 周梁一本正经地问道,双眼时刻关注师父的反应。

  牙刷毛巾没有,衣服裤子又寄回老家,赵小宽懒得再说徒弟,语气平淡道:“我没有新的,只有旧裤衩,你要不嫌弃我去给你拿一条。”

  “不嫌弃。” 周梁倚着门框,冲赵小宽一笑:“昨晚说的,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有感觉,不会嫌弃的。”

  赵小宽只当没听见,放下菜刀走出厨房。他在主卧衣柜里找出一条宽松大裤衩递给徒弟,又问:“衣服干了没?没干我这有背心。”

  周梁狡黠眨眼道:内裤有么?”

  “没有!”

  “算了,有我估计也穿不上。”

  “……” 赵小宽不想废话,顺手拿出一件黑色背心扔给徒弟,“凑合穿吧,快去洗澡。”

  “谢谢师父。”

  冲完澡,面条恰好出锅。周梁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前,夹了不少泡菜放进面碗里,大口吃了起来。他边吃边夸,“师父,你这手艺可以去开面馆了,哪学的?”

  赵小宽没接茬, 反问徒弟有没有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掉,听到回答是没有,他眉头一皱,“吃完赶紧把衣服洗了晾出去,我还得用卫生间。”

  周梁真是看不懂了,自己这样的不比网上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红高粱强?赵小宽甩什么脸子。

  沉默的气氛与早上一致,师徒二人都没再开口,安静地吃完了午餐。

  有生之年,周梁第一次动手洗衣服,水里倒点洗衣粉,再随便搓一搓,好像挺简单,没几分钟就洗完了。他拿着洗净的衣裤准备去晾,赵小宽正好从主卧出来,看到他,丢下一句 “晾好快去睡觉”,进了卫生间。

  身后响起‘咔嚓’一声,是锁柄上按钮被按下去的声音,周梁回头看了眼锁上的门,心想早晚得让赵小宽主动把门打开。

  **

  赵小宽一觉睡到快五点才醒,连忙起床穿裤子。他从冰箱里拿出之前没烧完的鸡腿放进水里解冻,带上钥匙匆匆出门了。菜场来不及去,只能在附近的果蔬店里买些蔬菜。

  对赵小宽来说,生死面前皆是小事,没什么过不去的,生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觉睡下来,他已经自我调节完毕,积极投入工作中,揣面揣得满头大汗也没停。

  现在好多早点铺都开始机器和面,还有图省事的冷冻油条胚,无需解冻开锅就炸。他却坚持亲手揣面,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地妥妥当当。虽然有时候挺累,但充实起来也就不会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周梁是被痒醒的,胳膊上多了两个蚊子包,还未睁眼,先听到了雨声。他从床上坐起来,边挠痒边看向窗外,外面一片暗黄,雨势好像也不小。房门外没任何动静,他又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快七点,赵小宽可能一个人在店里。

  中午下过一场阵雨,伞被周梁带了回来,他下床打开窗户,雨水瞬间穿透纱窗,潲到窗台。

  天色渐黑,雨越下越大。赵小宽快速将保鲜袋封好的面剂子一坨坨码进塑料筐里,偶尔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脸上的汗。最后一坨面剂子装好,他扶着腰直起身,刚准备揉揉发疼的尾巴骨,余光一瞥,店门口站着一个人。

  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撑着伞站在门外,穿着他穿过的背心和裤衩,四目相对时,冲他微微一笑。那背心穿在对方身上有点小,衬出白皙健壮的体格,竟有些晃眼。

  看赵小宽干活,是周梁目前唯一的享受。汗水从他的额头一路滑到下巴,又顺着修长脖颈经过喉结,消失在锁骨下方的领口里。他收起雨伞,笑着走近店里,“师父,雨太大了,我来接你回家。”

  “……” 赵小宽回过神,不自在地点头应了声。

  密集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伞布上,赵小宽没有和徒弟挨得太近,抬头瞄了眼上方,伞大部分偏向自己这一边,板车也不是自己在拉。他心里有些后悔,白天不该迁怒于小吴的,对方却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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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路上气氛融洽,赵小宽没有甩脸子。为了有进展,周梁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在冬瓜切成厚一片薄一片时,他被轰了出来。

  简单的两菜一汤很快做好,赵小宽没敢再拿啤酒。动筷子之前,他主动开口问道:“小吴,等手艺学会了,家里支持你开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