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春 第10章

作者:久陆 标签: 年上 甜文 近代现代

  “安国庆毕竟也是我表哥……”

  “他自己杀了人,让我们帮他养儿子?还不知道判几年呢,他信里说是防卫过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男人说完,一个孩子的哭声从听筒里传出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秀珍听到儿子的哭声,立刻柔声安抚,“妈妈马上就回去了,别哭啊,乖……”

  ……

  李秀珍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安圆还趴在书包上发呆,他听到身侧的高跟鞋声猛地抬起头,拎着书包站了起来,“表姑你打完电话了,你坐。”

  安圆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李秀珍直接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安圆看出了她脸上的压抑跟犹豫,但没开口问她怎么了。

  李秀珍想了想之后才开口:“安圆,你在沈家,他们对你好吗?”

  安圆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好,他们对我很好。”

  “那你还记得沈爷爷家的地址吗?”

  安圆从书包里拿出沈行春写给他的地址跟电话,把纸条拿给李秀珍看,“哥哥给我写了地址,说我可以给爸爸写信,也可以给他写信。”

  李秀珍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又回头看了看检票口,没再问什么,闭了眼靠在椅背上。

  “表姑,我们票买了吗?”

  李秀珍还闭着眼,没说话。

  安圆看她不说话了,自己重新坐在椅子上,又趴在了书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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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圆没想到会睡着,他醒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一侧身,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李秀珍不在。

  安圆心脏重重一跳,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九点。

  李秀珍说过晚上去北京的火车是八点的,他站起来在火车站里找了一圈,全部都是他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就连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换了人。

  安圆背着书包跑到检票口,“叔叔您好,我想问一下去北京的火车开走了吗?”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走了,八点十分准时发车的。”

  安圆手指用力捏着书包带,低着头看着检票口的栏杆。

  工作人员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家属呢?”

  安圆抬头,透过漆黑的玻璃窗看向窗外,听到一阵火车经过时的轰隆声,小声说:“我现在没家属……”

  轰隆声有点大,工作人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又问了一遍,“小朋友,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安圆从包里掏出沈行春写给他的地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纸上的黑色墨水很快模糊成几团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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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又起了风,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爷爷跟奶奶今晚上在外出诊,走之前说晚上直接住下。

  家里只有沈行春自己,他过了九点就躺下了,睁着眼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想着此刻安圆应该在火车上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安圆跟着表姑走了之后,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太踏实。

  身边原来躺着一个小人儿,突然走了之后还真有点不适应了。

  沈行春叹了口气,“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沈行春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院子里的大黄叫了一声,他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胳膊撑在炕上,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但是外面的大黄只叫了一声就不再叫了。

  窗外墨一样的黑,更不可能看到别的。

  沈行春又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多想了,重新躺好,嘴里嘀咕了一声:“怎么可能是安圆呢,他应该在火车上。”

  他嘀咕完之后窝了窝身上的被子,一条腿伸在被子外,把被子压在腿下,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沈行春梦里又听到了几声大黄的叫声,这次依旧只是叫了两声。

  沈行春翻了个身,抬手呼撸了两把头发之后摸到灯绳一拉,灯亮之后他烦躁的眯了眯眼,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他想出去撒尿。

  屋里有尿壶,沈行春想着大黄刚刚叫的那两次,还是开门出去了。

  外面果然已经下了雪,沈行春弓着腰、裹着帽子走到屋后的雪堆旁解决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特意去大黄的窝里看了看,大黄还趴着,闭着眼小声的哼唧着。

  沈行春没看出什么异样,刚想转身进屋,却定在了原地。

  屋里透出来的光洒在了屋外一侧,微弱的光亮压在屋角旁的草垛边上,亮光下一条半明半暗的黑影缩在草垛边,黑影上面盖了一层雪。

  沈行春那点睡意一下子散透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猫着腰往前走了两步,等他认出安圆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安圆,你怎么回来了?你蹲在这干什么啊?”沈行春走到安圆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

  安圆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嘴唇已经冻得发白,脸已经冻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沈行春只能听到他牙齿磕碰的声音。

  沈行春没再多等,直接把安圆抱了起来,安圆还保持着双手抱着膝盖的姿势,沈行春这才看出安圆已经冻僵了。

  沈行春把安圆抱进屋之后拍了拍他身上的雪,三两下扒了他身上的大衣,直接把他整个人塞进了被子里,慢慢伸开他的手脚,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安圆的胳膊跟腿。

  “小圆儿,你怎么回来了?你表姑呢?”

  安圆动了动眼珠子,还是不能开口说话,只是用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沈行春。

  沈行春看他冻成这样,又气又心疼,绷着脸沉声问:“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叫门?你蹲在屋檐下干什么?”

  沈行春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你知道外面多少度吗?我今晚要是没出去,过了一夜……不用过一夜,几个小时你就冻死了,你能冻死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叫门?”

  沈行春又给安圆搓了搓手,最后把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又蜷起他的腿开始给他搓脚。

  安圆的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睛却一直看着沈行春。

  沈行春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安圆,冷着声音说:“小圆儿,不好了,你脚趾头冻掉了……”

  安圆一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听到了自己脚趾头被冻掉了的原因,还是已经慢慢缓过来了,他动了动嘴唇,在牙齿碰撞出来的咯哒声音里哆哆嗦嗦的开口:“哥哥,我脚趾头,冻掉了?”

  “冻掉了……”沈行春又给他搓了搓脚,“好好的一个孩子,没了脚趾头,你说你以后可咋整?以后走路都不稳了,可咋整?”

  安圆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脚,他伸了好几次手,最后只在沈行春的胸口上抓了几把,他碰不到自己的脚。

  沈行春看着差不多了,放软了语气,问他:“现在长记性了吗?”

  “长记性了,哥哥,我长记性了,”安圆两只手还在空中乱晃着,试图去摸自己的脚,“我的脚怎么办啊?哥哥我脚趾头冻没了。”

  沈行春看着安圆哭得眼睛都直了,不再吓唬他,抓着他胡乱扒拉的手,说:“没冻掉,我刚刚骗你的。”

  安圆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哥哥你不用骗我,肯定是冻掉了,我以后没了脚趾头,走路都走不稳了,我以后可咋整啊……”

  沈行春看着安圆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儿,一只胳膊伸在安圆脖子底下,一用力把他扶了起来,掀开被子给他看脚:“先别哭了,你自己看看,冻掉了没?”

  安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自己的脚趾,边哭边数,等他确定一个脚趾头都没少之后才止住了哭声,最后变成小声的呜咽,“哥哥,你骗我。”

  沈行春在他后背上捋了捋,等他哭的差不多了,心里那股气又憋上来了,扬声问:“你表姑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回来了为什么不叫门?啊?为什么不叫门?”

  安圆又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跟眼泪,眼睛还盯着自己的脚趾,抽抽搭搭地说:“哥哥,我不是不想叫门,我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叫门,我表姑把我丢在了火车站,我跟你们无亲无故,我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给我开门,我蹲在屋檐下,一开始有点犹豫,后来想着想着就不能动弹了……”

第13章 小圆儿跟着哥哥长大

  小圆儿跟着哥哥长大,春哥的那句话,是我之后多年一直的安稳。

  ——安圆日记

  “你表姑还是不是人?不想带你回去为什么不早说,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火车站,过年的时候外边有多乱,要是丢了可咋整,要是人贩子把你拐跑了,卖到大山里去,卖给别人家都算是好的,有的人还可能把你胳膊腿打折,让你在大街上要饭,或者把你卖到黑工厂,把你关起来,关傻了之后让你一辈子打黑工,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行春黑黢黢的眼里冒着火,压着嗓子骂了半天李秀珍不是东西。

  安圆越听越害怕,一直低着头,眼泪珠子一直往被子上落。

  沈行春又骂了一通,骂累了之后喘了口大气,又凶巴巴的问安圆:“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安圆还低着头,“我最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把哥哥给我写了地址的纸条给火车站检票口的叔叔看了,那个叔叔很好,给我找了一辆他认识的,往这边几个村拉客的车,我在村口下的车。”

  沈行春把安圆的脚丫压在自己腿下捂着,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眉头压着眼,眸底又深又冷,他又握着安圆的手给他暖了会儿,说:“小人儿还知道问人,还能找着回来的路,还不算太笨。”

  “我是太害怕了。”安圆小声说,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沈行春又给他搓了一会儿手,安圆感觉到身体已经彻底暖和过来了,但是手跟脚开始微微发热发痒,压在沈行春小腿下的脚丫互相蹭了蹭,结果蹭到了沈行春腿上的痒痒肉。

  沈行春还给他搓着手,感觉到小腿一痒,腿一抻,后腰一挺,又把安圆的脚压在了小腿下,“别乱动,蹭到我痒痒肉了。”

  安圆说:“我感觉脚心跟脚趾头有点痒痒。”

  “活该,谁让你回来之后不叫门的。”沈行春没好气地说,又气得隔着被子重重的拍了一下安圆的腿。

  安圆半垂着眼皮,闭着嘴不说话了,沈行春又给他搓了一会儿之后掀开被子从被窝里爬了出去。

  安圆看着他要走,红着眼问:“哥哥你去哪儿?”

  沈行春手撑在炕沿上,下炕之后踩在自己的鞋面上,“我去叫人来把你卖了,看看卖个什么价钱好。”

  安圆睫毛微微动了几下,他知道沈行春是吓唬他的,但胸口还是一空,眼睛刚刚已经哭肿了,眼皮又涩又重,他慢慢地叫了一声:“哥哥……”

  “在被窝里躺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再给你打盆水洗洗脸,”沈行春趿拉着鞋往外走,“晚上吃饭了没有?”

  “没吃。”安圆又小声答。

  “酸菜包子跟豆沙包吃哪个?”沈行春问完之后想起来安圆不喜欢吃酸菜包子,自问自答,“我给你拿豆沙包,俩够不够?”

  “够了。”

  安圆洗完脸吃完豆沙包已经是后半夜了,沈行春又让他泡了泡脚,最后给他找出了一管冻疮膏,“这几天先别擦你瓶子里的了,用这个冻疮膏,每天早中晚各擦一遍,小心养着,要是真冻伤了,以后你年年冬天都会冻手动脚,到时候你手跟脚肿得会跟猪蹄一样,还会皴裂,裂开口子了又疼又痒。”

  安圆咽了口唾沫,接过沈行春手里的冻疮膏,给自己仔细抹了一遍冻疮膏。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沈行春想起来安圆缩在外面墙根底下还是一阵后怕,指了指被风吹得哐当直响的窗户:“听听外面的风,我晚上要是不出去,雪不冻死你,这老大的风也能把你刮跑喽,说你聪明不假,傻也真是傻到家了……”

  沈行春说完,今晚的气就发到这截止了,他知道安圆的傻来自于他害怕被抛弃,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的慌乱迷茫跟恐惧,那股拧起来的傻劲儿,跟外面的老北风一样,知道从哪来,却不知道刮到哪才会停止……

  安圆没吱声,手里捏着冻疮膏,盘腿坐在炕上,额头过长的头发盖在眼睛上,鬓角两边头发也软塌塌的压住了红红的耳廓,他用手拨弄了两下,之后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

  沈行春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小样儿没再说别的,从柜子里抱出两床安圆之前铺在炕上的被子,安圆等他抱着被子走到炕沿边时动了动屁股,挪到炕边接过沈行春手里的被子,自己给自己铺好了。

  沈行春看他躺下之后才拉了灯,安圆平躺着,感受着被子的暖气,睁着眼睛在漆黑的空气里想明天。

  今晚他能在沈行春家睡暖暖的炕,明天却不知道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