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钩 第6章

作者:阿阮有酒 标签: 近代现代

  林原野微微一顿,回答他道:“不是很近。”

  “那岂不是要等雨停才能走?” 娃娃脸低头打开手机里的软件,“天气预报说雨要一直下到晚上。”

  程燎拎了两把椅子过来,坐下以后拧眉出声问:“你们谁还有伞?先借给他。”

  娃娃脸说:“我的伞已经借给李哥了,他要去接嫂子下班。”

  程燎又问了宿舍里的其他人,有些人家中有老婆有孩子,平日里不住工地的集体宿舍,都需要伞才能回家。

  隔壁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而那些不需要出门的工友,雨伞也都已经其他人被借走了。程燎最后从工头那里,借来了言言昨天落在工地上的遮阳伞。

  林原野当着男人的面,将小巧可爱的遮阳伞撑开看了一眼,而后神色坦然地抬起脸来,对上程燎那双眼眸道:“伞面太小了,遮不住太大的雨。”

  娃娃脸亦忍不住插嘴问:“两个人只有一把伞,程哥你要怎么回去?”

  林原野闻言,看向程燎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惊讶来,“你不住这里?”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我住得近,回去不用伞。”

  林原野没有说话,却在暗暗琢磨工人住宿的情况。宿舍里住的大多是年轻单身的工友,程燎不住工地的集体宿舍,所以他也有老婆和孩子?

  想到被自己忽略许久的这种可能性,他忽然就有些如鲠在喉。

  那边娃娃脸还在热心建议:“既然这样,不如林哥你先跟程哥回家,然后再从程哥那拿把大点的伞走?”

  “我看这主意挺好。” 李哥出声附和道。

  几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林原野身上,就等当事人自己开口了。在他们的注视中回神,林原野面容散漫地回答:“可以。”

  虽然有些失望与扫兴,但是程燎到底有没有老婆和孩子,到对方家里看一眼便知。

  按捺住心底的迫切意味,林原野抱着画板站起来道:“现在就走吧。”

  娃娃脸伸长脖子朝窗外张望,“可是现在雨还很大——”

  余光里却扫见,程燎也起身捞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似乎并未反对林原野的提议。

  目送道别后的两人走出宿舍门外,娃娃脸坐在床边面露茫然。几分钟前还不急着走,这会儿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变得比家里有老婆要接的李哥还急。

  娃娃脸的想法林原野无从得知,他和程燎撑着那把伞离开了工地。

  说来也算幸运,走出工地大门时,天空里落下的雨逐渐就有了减小的趋势。因而虽然一把小小的太阳伞,无法同时将两人完完好好地遮住,但也躲过了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至少除去露在伞外的肩头与手臂,林原野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是清爽且干燥的。

  程燎住的地方,就是工地马路斜对面坡下的那片老旧平房。工地外没有人行道,两人便沿着工地围栏,在马路上走了一段。

  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在雨中来回穿行,而工地围栏外的这段路,又恰好处于明显的地势低洼。路面上积满了浅浅的水潭,林原野没走多远,两条裤腿就都被打湿了。

  裤腿贴在小腿皮肤上冰凉而又湿润,他开口叫住程燎道:“等我一下。”

  男人撑着伞停下来等他。

  林原野弯下腰去,分别将两边的裤腿卷高,露出两截修长白皙的小腿来。

  程燎的视线轻轻掠过他的小腿,语气平淡地提醒:“马路上车很多,别停留太久。”

  林原野在他的声音里直起身体来,示意他继续朝前走,“从你家到工地上,要走多久?”

  “五分钟。” 程燎语气微顿,随后补充,“如果不等红灯。”

  林原野反应如常地唔了一声,“你每天都在家吃早餐?”

  程燎并未否认。

  没有问早餐是谁来做,林原野开始不着痕迹地向他打探:“你们工地的宿舍是免费住的吗?”

  “是。” 程燎说。

  林原野面露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换上寻常不过的口吻问:“那你为什么不住工地上的宿舍?”

  “注意脚下。” 没有马上回答他,男人冷不丁地出声提醒。

  林原野愣了愣,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脚边积有一滩水洼。水洼堆积的面积不小,甚至已经横亘延伸至路面中央,此时仍有雨水接连不断地汇入其中。

  他在心中推算水洼的宽度,想要尝试着水洼上方跨过去。而这短暂的期间内,程燎似乎没有再接着回答他的打算。

  林原野抬眸瞥向男人的侧脸,并未从对方脸上读取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无法推断对方是故意不答,又或许只是暂时中断了脑中思绪。

  他第二次低头看向面前拦路的水洼。

  与其自己在这费尽心思揣测,还不如直接开口问清楚。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这滩阻挡人前行的水洼,自己也就没有再跨过去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林原野重新抬起头来看他,“你不住宿舍,是因为你也结婚了吗?”

  男人的眉毛似乎满是意料之外地轻轻抬了抬。

  目光陡然落及他身后,程燎语速略快地朝他说了句什么话,只是林原野却没来得及听清。

  下一秒,不曾减速的小轿车贴着他身侧驶上来,车底轮胎高速转动着,重重轧进那片向外延伸的水洼里,在林原野身后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掺杂有泥浆黄土的浑浊水花,成片成片地溅上林原野裤脚高高卷起的小腿。隔着夏季衣裤薄薄的用料,他甚至很快就感知到了,自己后腰与大腿的位置上,衣裤布料被泥水浸透的轻微凉意。

  仅仅留下一屁股汽车尾气,“肇事”司机不见半点减速,驾着 “肇事” 车辆飞快驶离。林原野呆呆地愣在原地,面上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情绪空白。

  这个时候,他才回味起程燎说的那句话,是让他小心身后开过来的车。而男人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拿外套,似乎并未来得及伸手将他拉开。

  将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程燎唇角轻轻掀了掀,将手中的外套递给他,“你先穿我的外套。”

  林原野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往身上穿。他现在比程燎的外套还要脏,他不想再弄脏对方的外套。

  “我——” 林原野抱着外套摇摇头,想要告诉程燎,自己还是不穿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抱外套的那只手就先被程燎紧紧握住了。感受到来自手腕处的巨大拉力,林原野毫无防备地迎面撞进对方怀里。

  一辆引擎轰鸣的两轮摩托车,承载着司机雨中路面上惊人的漂移车技,从他身后的水洼里飞速轧了过去。

  林原野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你想说什么?如果是刚才的问题,” 伴随着对方胸腔处的轻微震动,程燎的声音从头顶低沉响起,“我目前还没有结婚。”

第9章 麻烦

  程燎松开他,率先从水洼上大步跨了过去。林原野紧随其后,鞋底踩着水洼的边缘,抬脚跨了过去。

  两人在前面路口过马路,随即朝对面的下坡路走去。

  下坡后没多远,入眼便是一排整齐并列的白墙灰瓦老平房。房子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每家每户门前都带有小院子,沉寂地坐落在雨雾中,望过去皆是灰蒙蒙一片。

  程燎停在其中一户院落前,伸手拉开了未上锁的院门。两人进了门,瞥见对方转身停下锁门,林原野连忙跑去前方屋檐下躲雨,顺势打量起程燎住的地方来。

  隔壁家院子明显要大上许多,而阻隔在两户人家中间的这堵墙,像是几年前才建起来的新墙。程燎住的这户院子,似乎是单独被隔出来的。

  房子门外的窗台边,砌着水泥做的洗脸台,台上放着简单的漱口用具。洗脸台旁立着一扇木门,门内大概就是卫生间。

  程燎收了伞迈入屋檐下,将淋湿的伞放在洗脸台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开门。虽然同是住在小镇上,但男人住的地方,显然要比他租住的院子狭小破旧许多。

  林原野识趣地没有多问,反倒是正在低头开门的程燎,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工地上的宿舍已经住满了,房子是我租的。”

  说话间铁门已经打开,程燎后退将门拉开,率先低头抬脚跨入了房子里。林原野这才留意到,房子门顶只比自己高出几厘米,却几乎已经与程燎的个头齐平。

  他跟在对方身后进门,嘴上忍不住问道:“这里的房租是多少?”

  “月租两百,不包水电。” 男人走在前面没回头。

  林原野又问:“你出来租房子,工地报销吗?”

  程燎转身停下脚步来看他,“不报。”

  林原野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原本就有些心情复杂的他,此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起来。

  但是这些情绪,都被他很好地从眼底收敛了起来。林原野神色如常地抬眼,默不作声地打量起房子内部的情况来。房中面积不超过三十平米,里面仅有一室一厅。

  进门窗边是简单搭砌的水泥灶台,越过厨房往里走就是客厅,客厅里摆着老旧的长沙发,沙发前放了张矮矮的桌子,对面摆了台尺寸不大的老式彩电。

  程燎平日里睡觉的床,就紧紧挨着沙发扶手靠墙摆放,床边立着廉价的简易衣柜。房子里没有洗衣机,但出乎意料的是,冰箱和空调都有。

  老房子的窗户比较小,采光也不怎么好。即便是白日待在这里,也要将房子里的灯打开。

  房子里的陈列布置虽然破小陈旧,看上去却干净而又整齐。林原野走到沙发边想要坐,见沙发上未铺任何坐垫,继而想到自己脏兮兮的衣裤,只得就此作罢。

  将他脸上的踟蹰收入眼底,程燎转身打开衣柜门,从柜子里拎了件短袖出来,丢在沙发上随意铺开,“衣服洗过的,可以坐。”

  林原野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心中少有地升起几分局促来。他将程燎的短袖重新叠好,说话时并未抬头看他,耳朵尖却隐隐发烫,“我身上很脏。”

  程燎问得语气自然:“要洗个澡吗?”

  林原野又是一愣。意识到对方可能误解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他从沙发前直起腰来,故意面露犹豫道:“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对方并未再像上次那般拒绝他,直接开口问:“你穿什么码?”

  林原野悄悄在心底啧了声,程燎的衣服裤子应该可以穿,唯独内裤有些不好说。想到这里时,他的余光轻轻滑向男人的腰腹位置。

  见他垂眼站在那里,许久不出声回答。程燎径直迈开长腿,朝他走了过来。

  从对方走近的动静中回神,林原野不明就里地抬眸望他。

  程燎停在他身后,伸手勾开了他的后衣领。不等林原野反应过来,便听男人在自己身后淡淡解释:“标签上应该有尺码。”

  林原野没有否认他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穿的这条裤子上的标签,是缝在哪个地方来着?

  ——似乎是在腰后的裤头里面。

  林原野忍不住在心底唔了声,眸中涌起浓浓的兴味来。

  看过衣领下方的标签以后,程燎就从他身后走开了。林原野那张好看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来,却在程燎抬眼朝自己看来时,恰到好处地尽数隐藏了起来。

  “想穿什么,自己过来拿。” 程燎说。

  对他衣柜里的背心感兴趣已久,林原野挑了男人那晚在酒吧中穿过的背心和大裤衩。做完这些以后,他又有点坏心眼地伸出指尖,轻轻挑起柜子里整齐叠好的黑色内裤,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惊讶问:“内裤也可以穿吗?”

  程燎站在背对灯光的位置,眸光中夹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定定地落在他那张脸上。

  唯恐男人对自己起疑心,林原野见好就收地将内裤放回原处,面色诚恳认真地转过脸来解释:“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有没穿过的新内裤吗?”

  “没有。不过,” 程燎嗓音淡漠如常地补充,“你如果想穿旧的,也可以穿。”

  林原野怀里的衣服差点没能拿稳。

  如若他是在同性酒吧中遇到男人,此时此刻就该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在故意,向自己施放信号。

  然而他是在普通的小酒吧里遇到对方,而程燎当时身上穿的,还是穿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用邋遢随意来形容也不为过的背心和大裤衩。

  更遑论说出这句话的人,此时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眉眼不动的冷淡模样。就仿佛刚才的那番对话,仅仅只是林原野自己的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