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风过载 第12章

作者:茶引CHAR 标签: 近代现代

  项适原买了一瓶常温的,拧开盖子递给他。

  郁清弥接过来,还有点懵。

  “你嗓子哑了。”项适原沿着河畔往前走。

  “哦。”郁清弥喝了一口,感觉喉咙是舒服了很多,想起来解释一下,“我不是因为说太多话才嗓子哑的。”虽然今天是说了很多话。

  项适原给了个“继续”的眼神。

  “早上起来好像有点着凉了。”

  “八月份?没有空调的伦敦?”

  郁清弥轻咳一声,正犹豫要不要说,项适原却开口了:“不适应新的抑制剂吗?”

  郁清弥一怔,不自觉把左胳膊背到身后去,其实手肘内侧的针口小得几乎看不见。没想到他还真记得自己的发情期……难怪那时候提醒他不能跟别人说。

  “比我自己买的好多了,谢谢啦。没什么的,我经常有些小病小痛。”

  他们刚走上桥,项适原轻拧着眉正想说些什么,暗下来的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郁清弥催着项适原走快几步,两人进了一栋高端写字楼里。郁清弥在前台取了门禁卡,带项适原上到七十楼,一出电梯就是富有情调的灯光与香氛。郁清弥对项适原眨眨眼:“今天可以不用忌口了。”

  因为没有预约,郁清弥没能要到窗边位,项适原一脸什么事都不想管的模样,他便做主点了菜。

  “弥补在彭赞斯没吃上虾蟹的遗憾。”郁清弥将餐牌递回给服务员。

  “常来?”项适原感觉他并不是会常出入这种高档餐厅的人。

  果然郁清弥摇摇头:“以前我妈带我来伦敦玩的时候来过,老牌餐厅,刚刚查了一下才知道还在营业。”

  “嗯。”

  郁清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项适原这个四平八稳的单音里听出不高兴来的,他看了项适原冷峻英朗的脸一眼。

  “就我妈跟我,没有别人……”他压低声音,“那时候我的腺体刚刚出事,身体还很虚弱,我妈没让我……”

  “谁让你解释这些。”项适原打断他,好像变高兴了点,又好像更不高兴了点,把刚上的海鲜拼盘推到郁清弥面前。

  郁清弥拿起刀叉,兢兢业业地把带壳的去了壳,难咬的切成块,不难咬的也蘸好酱,专心伺候大佬吃饭。

  饭后,郁清弥拉着项适原到露台去看夜景,可天气不好,可见度很差。

  “那边的大本钟正在修葺,所以都挡起来了,有点可惜。”他指着右侧不远处被木板封住的高塔。

  项适原慢条斯理地解着西装外套的扣子:“下次再过来就好。”

  下次……这种仿佛他们还会见很多次面的用词令郁清弥心跳一顿,忍不住要扭头去看他,眼角瞥见门后有人影鬼祟,他正瞪大眼睛要出声提醒,项适原忽然往旁一步,把他的视线都挡住了。

  身上蓦然一暖,项适原的西装外套落在他肩头,带着体温和曾经熟悉的信息素。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隔着布料按着他,明明没用上什么力度,却感觉有千钧重。

  “嘘,往前看。”

  似乎有更多人蹿了出来,危险的气息自后方涌现,项适原却仿佛无知无觉,略带强硬地按着他的后颈把他的头转正,他看见项适原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按了一下。

  就像是舞台的幕布拉开后场景焕然一新,身后突然一片嘈杂,在很近的距离处,桌椅摔在地板上发出轰然巨响,夹杂着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一道压抑的惨叫点燃乱斗的序幕。

  如果不是项适原稳稳扶着他的腰,郁清弥觉得自己一定会腿软得跪在地上。

  项适原适时下了第二道指令:“捂住自己的耳朵。”

  郁清弥发着抖,表现出极大的顺从。有什么液体泼到墙上的声音,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项适原帮他把兜帽翻出来戴上,他紧紧捂住耳朵,其实能降低的听觉冲击很有限,他只好强迫自己关注眼前的景色。

  白天的泰晤士河并不算清澈,但从高空俯瞰,河上的船只、岸边的树荫、更远处的楼群与山峦……一切都在雨夜中氤氲成边缘模糊的水墨。很多事情好像都是那样,看不见了,就能当作不存在。

  唯有对岸那一片由人工制造的璀璨灯火,穿透力极强,硬生生剖开黑雾,灌入亮光。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几乎是使上了劲儿去盯着那些亮光,直到眼眶酸胀。

  身后是盛大的、血腥的舞台,其余人各司其职,或导演,或入戏,唯一的观众却佯装眼瞎耳聋。

  世界不知何时从喧闹归于平静,项适原微微一动,郁清弥就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项适原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安抚他,侧过身和什么人说话。

  郁清弥听出是Grace。他们在说法语,基本上都是Grace汇报,项适原偶尔提问或表示同意。郁清弥的法语只在一年前报过一个冬假的语言班,学得半桶水又忘了大半年,但听了一阵也听出来点门道。

  他震惊的是,幕后主使竟然是项胥,并且跟踪的对象是他而不是项适原。

  Grace很不满地说:“四个月前就因为打草惊蛇放跑了人,这次又没等到诱出主谋的时机。”

  “对付项胥,还不至于要我忍辱负重。”项适原三言两语打发了她。

  郁清弥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件事。

  两只手腕被项适原捉住,从耳旁放下,郁清弥犹惊疑不定。

  “要走了。”项适原说。

  郁清弥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郁清弥乖乖听话,项适原揽着他的肩,带他从露台出去。一路上倒没有任何障碍,似乎桌椅和别的障碍物都被搬走了,但他仍然走得磕磕绊绊,项适原很有耐心地放缓步调引导他的方向,直到电梯门“叮”一声响才松开他。

  “很听话。”项适原满意地说,“现在睁开眼睛吧。”

  郁清弥依言,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世界干净、整洁,没有染上一点血腥,但空气却不一样了。他依附于对他而言有点大的项适原的西装外套里,惊惶得像被猎杀的红眼兔子。

  项适原掏出烟盒:“有什么想问的吗?”

  郁清弥抿了抿唇:“有人受伤吗?”问了之后他才发现,这个问题实在太蠢了。

  项适原斟酌了字眼:“……没有无辜的人受伤。”

  郁清弥点点头。又强忍下声音里的颤抖:“我没别的要问了。”

  项适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门口,是郁清弥所熟知的,那个世界的气派。在那个世界里,项适原不会穿着卫衣任他装扮成一个大学生,不会无所事事陪他去海边捡垃圾,不会在无人的小镇里陪他做饭看日出,来到伦敦也不太可能只是为了他的画展,一场追踪着血腥味的杀戮才是重头戏。

  他忍不住抬头,楼太高了,而且露台并不在这一侧,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无星的深夜。

第16章 卷二 伦敦的小鹿

  “送你回去。”项适原打开后座车门,对郁清弥一时的犹豫视若无睹。

  郁清弥坐在车里最尊贵的位置上,直到汽车启动都说不出话来。司机显然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们什么都知道,郁清弥却一直把项适原当成一个普通人在相处。

  窗外景色在快速往后掠,项适原开了车窗,敲了敲烟盒,抖出一根烟叼上。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Grace转过身来递出打火机,被项适原瞥了一眼,Grace一哆嗦,拼命对郁清弥使眼色。

  郁清弥发呆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接过打火机。

  一开始是以为有风,后来郁清弥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在气氛诡异的车厢里,只有打火石摩擦的声音在沉默中像火苗般一跳一跳。司机恪尽职守,Grace把自己当隐形人,项适原是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郁清弥直到拇指的皮肤都磨红了,才终于点着火。

  一支烟抽完,到了学生公寓楼下,郁清弥把外套还给项适原:“谢谢。”

  项适原半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等了一会儿,郁清弥也没有听见任何人的任何回应,只好下车了。他正绞尽脑汁要怎么收个尾,发愣的瞬间,项适原已经一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等……等等!”郁清弥追了两步,见车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把手伸进正在关闭的车窗里拍了拍。

  随着刹车骤停,项适原冰块般的表情在重新降下的车窗里终于有了裂痕:“画画的手是让你这样用的吗?”

  “这么好的车肯定有防夹手功能嘛。”郁清弥弯下腰小声嘀咕,“你有急事要走吗?”

  换来了一记瞪视。

  郁清弥心中的预感落实,立刻急得十根手指扒住窗沿:“项适原。”

  两人对峙着,项适原的视线落在那泛白的纤细手指上,面色阴晴不定。郁清弥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上去坐坐吗?”

  项适原终于打开车门,他一旦站直了居高临下,郁清弥便立时感到无形的压力。

  郁清弥嚅嗫:“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见我啦?”

  “郁清弥,你都吓成这样了。”项适原的语气严肃,“你不会希望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郁清弥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你不是没让我看见吗……”

  项适原沉声道:“我和项胥并没有本质区别。”

  “不一样,”郁清弥这回反应迅捷,“他只想伤害我,可你试图保护我。”

  项适原注视着他,想透出那玻璃一般的瞳仁,探勘出真实的想法。郁清弥很少说这样的话,他习惯夹缝生存,时而委曲求全,却从不示弱——偶尔为之,皆是做戏,在康沃尔共处的后半段,项适原也觉得郁清弥从未完全信任过他。但是郁清弥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全然没有当初应付项胥时的神态自如,说完反而臊得慌,把眼睛移开了。

  项适原低声叹了一口气,不去勉强他。“上去坐坐?你确定?”

  郁清弥点了点头,却不料项适原直接走到驾驶席敲了敲窗玻璃:“你们先走。”

  昏昏欲睡的Grace一巴掌拍在司机肩上,劳斯莱斯一溜烟跑了。

  郁清弥看看车尾气,又看看一个小弟都不留的大佬,不禁怀疑起“上去坐坐”这四个字所隐含的时长暗示。

  “带路。”大佬言简意赅。

  郁清弥无奈地摇摇头,率先往前走去。

  学生公寓的院子里总有七扭八歪的迷途青年在抽大麻,对比之下,穿着衬衫西裤的项适原外表上勉强还能划入好人阵营,但管理处的黑人大哥从电视机屏幕里抽空瞥了他一眼,对上眼神之后顿时如坐针毡地看向郁清弥。

  郁清弥假装没看见,拐弯进了大厅。沙发区拉着窗帘关了灯,黑黢黢坐了一片人。同住一层的邻居Thomas向郁清弥打招呼:“看电影吗?还有啤酒可以喝。”

  每周五晚的例行活动。郁清弥望向身后的项适原,今晚过于惊心动魄,不找点什么调剂一下,他怕是会睡不着。项适原抬眼瞄了下片头,轻声说:“去看看。”

  他们走过去坐在三人沙发上,郁清弥这才发现原来播放的是《教父》。看来项适原是打定主意要恐吓他到底。

  马龙白兰度在墙面的投影里杀伐决断,郁清弥窝在沙发里瑟瑟发抖,不多时项适原就用力戳了下他的手肘,凶神恶煞地要求换座位。

  郁清弥不明所以地照办了,很快就发现了真相——一旁的Thomas立刻来找他说悄悄话:“你边上那个Alpha是谁?你男朋友?跟他说话都不理人的。”

  郁清弥下意识地看了项适原一眼,迎上项适原等在那儿的目光。在昏暗中,Alpha的眼眸就像黑曜石一样,透射出无机质的光。

  “不是……”才刚说头两个字,肩膀就被揽住。胳膊被项适原温热的指尖触摸到,他才发现体温对比显著,刚刚似乎吹了太久的风。

  “别说废话了,麻烦。”

  郁清弥乖乖地“哦”了一声,见Thomas果然挤眉弄眼,速速远离他。

  电影里的鲜血与餐厅里的惨叫杂糅在一起,令郁清弥头昏脑胀。看完电影后他领着项适原上楼,这里的面积只得彭赞斯公寓里的一个房间,没有厨房,书桌上堆满画稿,郁清弥平常就在窗台上面烧开水。

  “英式红茶?”郁清弥晃了晃装着茶包的木箱子,那原本是颜料的包装盒。

  项适原随手指了个伯爵茶包,低头看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写着梁金二字,预估着梁金没逮到项胥要开骂,出房门接电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