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风过载 第37章

作者:茶引CHAR 标签: 近代现代

  郁清弥沉默地举杯干了。

  他记人很厉害,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对刘管家的印象是站在项秋桐身后的一团影子,这个画面的记忆度远胜过他的五官衣着。

  “刘管家应该是心甘情……”

  “怎么,又要刻意地善意解读我和老刘的关系吗,就像你之前解读我和游音那样?”

  郁清弥忽略她的尖酸刻薄,只注意到攥着酒杯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时觉得积蓄着怒气的项秋桐与项适原重合在一起,一时觉得病床上的刘管家与郁景川重合在一起,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忽然蹦出一个词,他不过脑子地说出口了:“奶奶。”

  酒杯往他掷来,从离他的脸不到一厘米的距离飞过,碎在身后的墙壁上。

  大概是酒精给予了勇气,郁清弥没有被吓到,情绪也很平静:“我去那个地址找了,见到了我爸爸,郁景川。”

  项秋桐冷冷地笑了:“那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游音的儿子就应该是我的儿子?”

  郁清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明白了项适原说猜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他从前留下的种被人带走了,找了跟那人长得很像的我要一起过新生活。后来那孩子长大出现了,被有心人拿来威胁他,他就真的对我动了杀心,事迹败露还赔上了养子。现在人死了,孙子还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叫奶奶吗?”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郁清弥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理清:“您是说,十一年前,项适原的父母是因为……”

  “怎么,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过,看来你们不是一般的情人关系啊?”

  郁清弥住了嘴。

  “纸条上的地址是游音当年偷偷调查到的,大概是因为害怕被我发现藏起来吧,真是天真。”项秋桐有了醉意,声音不再那么稳了,“可惜啊,他那场病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付出任何行动,人就没了。”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张字条的?”

  项秋桐沉默了许久,才到:“确诊骨癌的那天。”

  郁清弥想象在如昨晚那样的夜里,项秋桐拆开了那幅画的画框。他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是要毁了画,还是用它来缅怀。

  她对游音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那又如何,你跟游音一样,爬过许多Alpha的床,像是终于要安定下来了,转瞬又因为不起眼的困难选择背叛。”

  “不是不起眼的困难……”郁清弥低声说。

  “你说什么?”项秋桐有了醉意,声音不再那么稳了。

  他反驳,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游音。

  “我爸爸被我妈妈和项骓软禁了,对于内心有愧的生身父母来说,就算最后的决定错了,必定也经过了很痛苦的挣扎……我什么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妄自揣测,我知道您一定会嗤之以鼻,但……”他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我今天擅自把那幅油画拿走了,客厅里摆放的是这段时间找人仿制的赝品。这个视频是专家修复背景的过程,现在还没能看到全貌。”

  但是已经露出了斑驳的画面。

  原本是没这么快的,但他今晚拜托项适原去处理了,然后收到了这条视频。

  被覆盖上的淤泥般的幽暗背后,是绚烂的秋日梧桐树。满地落叶金黄,少女向后张望的人,正带着与她一样的爱意回望着她,向她伸出手。

  项秋桐猛然别开脸,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眼睛。

  那是她,从来就没有别人。如果画上的少女与她气质不同,那该问问她自己这些年被什么改变了。

  郁清弥低着头不去看她,只轻轻夺过她手里的手机和酒杯。“夜很深了,大当家,晚安。”

  他推着轮椅至床边,扶项秋桐躺下后替她盖上被子。项秋桐没有拒绝他,在他关掉灯光后忽然问了一句:“那孩子……还好吗?”

  郁景川对于项秋桐来说,也许是个永远不无辜的孩子。郁清弥回答:“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在昏睡着,但没有生命危险,他现在很安全。”

  “你就这么相信项适原吗,你知道他跟他那两个叔叔一样,”

  “大当家,”他轻声说,“您就没想过试着相信一次项适原吗?”

  项秋桐没有再说话,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良久,她的声音轻轻响起:“等事情结束之后,如果你愿意回到我那个不中用的孙子身边……”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郁清弥想,我从来就没想过离开。

  郁清弥默默叹了口气,退出房门前鬼使神差地竟偷了东西走——

  他太想见项适原了。

  回到房间后,他把房门锁好,像做贼一样掏出了项秋桐的手机,将他之前细心记住的手指按动顺序试了几遍,打开了锁屏。

  他自己的手机被不知道多少人监控着:项秋桐、廖梦思、项骓……迫使他只能扮演既定剧本的傀儡。但没有人敢动项秋桐的手机。

  通话记录里还保留着项适原的号码,他回拨过去,铃声响了许久也没人接。他这才想起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正巧这时电话接通了,传来郁清弥很久没听过的、项适原对着别人会使用的冷淡语调:“有事?”

  郁清弥莫名有些情怯,静了片刻,感觉项适原马上要挂电话了,才不得不开口:“你睡了吗?”

  电话对面似乎瞬时反应过来,声音变得温和了:“你和谁在一起?”

  郁清弥环视着空荡荡的不属于他的房间:“没有谁,就我一个人。我……我把大当家的手机偷过来了。”

  “等我一下。”

  然后无人说话了,一声像是线路被切换的响声后,偶尔能听见微弱的滋滋电流。大概又是在处理那些吧,监听、防御、信号屏蔽。等待的过程中,郁清弥把顺来的那瓶白酒又对嘴灌了几口。好酒就这么被他胡吃海塞糟蹋了。

  “弥弥。”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大当家喝醉了。”郁清弥跌跌撞撞地走向床边,扑倒在被褥上,“刘管家病倒了,每个人都手忙脚乱,没有人知道我把手机拿走了,不会添麻烦的。”

  “我没有在担心这个。你爸爸的情况很稳定,应该明天药效退了就能醒过来,你妹妹暂时也在医院里,有医护人员陪着。”

  “谢谢你,真的……”郁清弥轻声说,“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今晚是不是睡不了了?”他想把拖鞋脱掉,不小心撞到床脚,受惊地低呼一声。

  “弥弥,”对面的声音有点无奈,“你在做什么,开视频。”

  郁清弥还没反应过来,项适原已经把语音通话切换成视频。

  项适原独自坐在已经连续工作许多天的办公室里,视频一被接通,屏幕里便出现郁清弥醉醺醺的脸,半边眼睛埋进被子里,眼睛湿润得像随时要滴出水来。

  他皱起眉:“被灌酒了?”

  “没有,大当家心情不好,陪她一起喝了点。”镜头晃了下,旁边的酒瓶一闪而过,居然还是白的。

  “别人心情不好,你陪着喝做什么。”他语气不快,站起来把空调调低了一度。

  “项适原,”郁清弥像只流浪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迷离着眼轻唤他,“为什么人总是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后面还有一章哈

第48章 卷三 香港的日与夜

  项适原判断他虽然醉了,意识还是挺清醒的,耐心地问:“谁跟谁不能在一起?”

  屏幕里的郁清弥翻了个身,镜头离远了,他看见衣服下摆卷起来,白皙的腰微微陷落,惹人遐思。眼前一花,屏幕又被移至郁清弥的面前,瞪着猫一样的大眼睛。

  “我叫大当家奶奶,差点被酒杯砸到头。”他见项适原一副又要发火的模样,赶紧补充,“这么近的距离都砸不到,说明她不想砸我。”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他想起刚刚的话题,“大当家说游音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她说……十一年前,我爸爸被我妈妈和项骓当成要挟的筹码,我爷爷……游音为了救他,背叛了大当家,也间接害死了你的父母。项适原,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

  项适原没有否认。“我只知道是一位非婚生子,今晚之前都不知道是你爸爸。”

  “大当家是不是没有办法原谅游音,所以从来没有去救我爸爸,即便游音去世。可她现在……她自己时日无多了,才改变了想法,心软了,也想重新珍惜家人了。所以她不想你毁了项胥,要一次家宴的机会。所以她让我妈一有我的消息就带我过来,还找理由留下我,其实是怕我也遭到项骓和我妈妈的毒手。所以她给了我发现画作背后秘密的机会,她力不从心了就想让我去救我爸爸。是这样吗?”

  项适原冷静沉着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我祖父病重之后其实大当家就松口了,只是那时候项胥和项骓的势力已经很大,她勉强才把我扶上来。人一旦有了情感,就有了软肋。十一年前郁景川的生死威胁不了她,祖父放弃之后这颗棋子便也尴尬地搁置在那里。现在她后悔了,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大当家被威胁了所以只能对付你,所以我不能成为你的软肋。”郁清弥平躺在床上,注视着灯光下一只不停撞击灯罩的瓢虫,幽幽叹息一声,“好痛苦啊,明明互相喜欢,却无法全心全意地在一起。”

  郁清弥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看起来快要睡着了,像呓语一样说:“项适原,这些都不是巧合,对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纠葛,我妈妈不会嫁给项骓,项胥不会对我有顾忌,可能一早就把我玩死了,我以为我挺能跟他们周旋的,但我的幸运其实由我爸爸付出了价码。但是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应该也不会遇见了。”

  项适原把桌面摊开的文件合上了,钢笔扔到一旁,敲了敲烟盒,抖出一根烟。

  镜头晃了一下,郁清弥恹恹地睁开眼:“你今天抽太多烟了吧。”

  项适原面不改色地将插满烟头的烟灰缸挪到镜头外面。

  郁清弥不满:“敷衍我。”

  “你又不在,你在的话我就不抽了。”

  “啊,为什么?”他晕乎乎的,脑袋转不过弯来。

  “你不喜欢接吻的时候有烟味不是吗?”

  郁清弥支吾半天,感觉脸颊很烫,翻了个身。“好晚了,我还没洗澡。”

  “今天别洗了,”项适原放轻声音,“你醉了,不安全。”

  “那我也得……”郁清弥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不像清醒时那样害臊了,“也得去上个厕所。”

  “带着手机去。”项适原说。

  郁清弥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脸红了:“你,你又想干嘛呀。”

  “不干什么,怕你摔倒。”项适原靠在椅背上,吐出烟圈,“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害羞什么。”

  郁清弥被哄得迷迷瞪瞪地“哦”了一声:“你又把我当小狗养吗?”

  他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手机走进卫生间,把手机搁在洗脸台上。“我到了。”他半闭着眼睛汇报。

  项适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好整以暇地问:“要我给你吹吹口哨吗?”

  郁清弥的脸又红了,背对着他走到马桶前。

  过了会儿,郁清弥回来洗了手,顺手把灯关了只留一盏小夜灯,拎着手机又直挺挺地扑回床上。

  “我好晕啊,项适原。”他将脸埋进被窝里,用力搓了搓。

  “不是酒量很好吗?”项适原还记得他在彭赞斯吹过的牛,“别这么睡。躺进被子里,不然明天要着凉了。”

  郁清弥嘟囔了一句什么,没理睬他。

  “听话,”项适原说,“动不了了吗,我去找你。”

  “别来别来,”郁清弥忙摆手,“上次阳台门被踹坏了,刘管家盘问我好久,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他把手机立在床头柜上,慢吞吞挪进被子里。

  项适原冷笑一声:“他有什么好盘问,我的房间,我爱怎么踹就怎么踹。”

  “啊,”郁清弥将脱下来的外衣一件件丢到床下,明天得把床单被罩都洗一洗。“加入继承人的混战之前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项适原见郁清弥准备睡了,便咬着烟重又在翻报表,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还要继续工作吗?”

  “你睡吧。视频开着,我陪你。”

  郁清弥是有些困意,但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大脑神经过于亢奋,听说这是项适原住着长大的地方之后,更是只想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里。

  柜子里好多书和杂志,他之前没敢翻阅,只是沿着书脊看了一圈,觉得它们的主人东南西北看得很杂。角落里有个航天员的模型,是项适原小时候的玩具吗?那个像搏击俱乐部一样的训练室,项适原一定在那里流过许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