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风过载 第4章

作者:茶引CHAR 标签: 近代现代

  海风把他稍长的头发吹乱,遮住了大半张脸,然而还是能看出底下的笑容很灿烂。

  玉荷花的信息素飘进鼻腔,看着这个笑容,就觉得这个人像是从小到大都被呵护得很好的,浑身散发出无忧无虑的气息,完全无法联想到他打电话时那股谄媚的腥甜,以及注射药剂时难耐疼痛的苦楚。

  项适原忘记观赏圣迈克尔山的远景。

  到了那道长长的堤坝前,项适原才知道为什么早上郁清弥说不用太早出门。

  “潮落为山,潮涨为岛,大自然与人类的鬼斧神工。”郁清弥自豪得就像他是山上城堡的主人。

  大理石块铺筑的小路将圣迈克尔山和内陆连接起来,涨潮时自然被海水淹没,退潮时显露出来,像一条朝圣的天路。郁清弥来过很多次了,他虽然赞叹,但今天主要是收集图像资料的,举着相机来来回回寻找拍摄角度,有时快趴到地面,有时直接踩堤岸两侧的礁石上,半只鞋子浸在水里。他原本以为项适原又会不耐烦,结果项适原只是站在那里,也不看城堡,光看他上蹿下跳。

  郁清弥感慨,所以说人不能太早混黑道,缺乏艺术熏陶,无法发现美的真正所在。

  “项总,”附近没有人,远处也只有老外与狗,郁清弥不怕这么叫他会露馅,“你闲来无事,站在那边给我当个模特儿吧。”

  项适原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我不拍你的脸,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郁清弥跟他好商好量。

  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算了算了,”郁清弥轻快地从礁石上跳回堤坝,把相机背带解下来,“我站那边去,你拍我,总行了吧?”

  项适原被他烦得不行,总算勉强接过相机,郁清弥立刻打蛇随棍上地凑过来,很认真地教他怎么按键,从哪个角度取景。

  项适原觉得他靠太近了,低头直接能望进大敞开的领口里,还有什么若隐若现,立时非礼勿视地往旁边一步,结果郁清弥不明所以地也跟过来,扶着相机讲解的时候指尖碰到项适原的手背,他为了拍照,双手一直露在外面,触感冰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还在发烧吗?”郁清弥些微紧张地睁大眼睛,含春的桃花眼变得很圆。

  “行了,快站过去,不然你想拍到什么时候。”项适原不客气地推着他。

  退潮和涨潮只间隔四个小时,他在路上沉迷逗猫,来得有点晚了,现在还没上岛,当下只好听话地走到自己指定的位置。他没有不能在照片上露面的禁忌,于是像普天之下所有游客照一样,大大方方地伸手比着V字。

  镜头里的郁清弥一袭修身的长风衣,翻出来的花衬衣领子增添一丝俏丽,头发被海风吹得肆意,处于大好青春的十八岁。

  但郁清弥本人看到照片后却皱起眉头:“你怎么不按我刚刚说的角度拍呀,你看远处那艘轮船的桅杆被切了一半,整体有点斜,有点偏右……”眼看大佬的脸色越来越糟糕,又赶紧找补一句,“不过作为新手,你拍得很清晰!很多人刚用单反的时候手不够稳,拍出来的照片是糊的……”他彻底投降,软声细语地求饶道,“你可别一怒之下把我的相机扔海里,我打工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的。”

  冷面大佬可算有了反应。

  “打工?项胥连相机都不舍得给你买?”难怪出来实地考察还得租房子,“还是你不敢跟他提?”

  郁清弥后退一步,像是还怀有一丝侥幸,想确认他的眼神里是不是只有嘲讽。

  他确认了。

  “提了然后呢,”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比平时冷了几分,“用什么还?”

  项适原一怔,郁清弥却迅速摆手求饶:“好了好了,你不想拍就不拍嘛。”他好像很怕项适原说出更伤人的话,夺过相机就快步先往岛上去了。

  郁清弥昨晚提前订了两张城堡的票。其实他来过很多次,对城堡也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项适原第一次来,带他顺便逛逛,现在想想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他对华美的内饰匆匆略过,站在外面的炮台旁,将镜头对准远处连成一片的天与海。

  高处的风很猛,吹得衣摆翻飞,郁清弥今天穿得一点也不抗冻,简单拍了几张便想钻回去,差点撞进后头出来的项适原怀里。海风乱刮,他都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存在了。

  项适原随手拉了下他的风衣带子助他站稳,很理所当然地接过他的相机,高贵的态度倒是纹丝不动:“要怎么拍,你告诉我。”

  大佬给面,小弟不能不接,郁清弥只好取了个景让项适原拿着相机,然后站到城墙边上。等项适原按下快门,他探头瞧了一眼:“不错。”便准备进门。

  手肘被抓住了。

  项适原显然对他的敷衍很不满:“不错?”

  郁清弥只好说实话:“大哥,行行好,咱们进去再研究吧,这里太冷了。”

  郁清弥都开始发抖了,索性另一只手也拖住项适原的手腕,把他拉进房间里。

  两人离得极近,项适原看见他原本光滑的胸口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伸出手去抚平。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一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而且他没忘记郁清弥是谁的人。

  郁清弥这时却歪打正着地把风衣领子裹紧了。他终于冻得舍弃风度。

  出了城堡,两人沿着岛屿走了一圈,项适原帮他拍了不少照,并且很有耐心,很听从指挥,郁清弥本来就不擅长生气,此刻更是被微小的示好哄得心花怒发:“可以了,我们走吧,今天没有渡轮,涨潮前不回去就得游过去了,你昨天才游了那么久,今天歇息会儿吧。”

  项适原感觉泡在冰冷海水里的经历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堤坝两侧的礁石都被海水淹没了,漂浮起不少枯死的海草,郁清弥捡了几根,收在背包里的保鲜袋内。

  项适原俯身也想捡颗石子把玩,被郁清弥制止了:“沙子、石子不能捡,活的也不能捡。”等回到岸上,他怕项适原不高兴,又哄道,“哥哥这就带你逛超市,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刚刚才叫他“大哥”,现在又自称“哥哥”,项适原觉得此人颇不要脸,给点甜头就卖乖。

  就让他嚣张到晚饭前吧。

  郁清弥直接带项适原往远离海岸线的方向走,他记得那边有个挺大的超市,只是平时懒得走这么远。

  到了超市,郁清弥挑了最大号的购物车让项适原推着,先去生鲜区买了两盒牛排,又多要了别的肉,然后沿着蔬果架子慢慢逛过去,在他对比菠萝莓和普通草莓的区别时项适原终于撂担子,扔下推车说要去外面抽根烟。

  郁清弥见他一脸暴躁的样子,赶紧放他自由。

  项适原抽完烟,并没有直接去找郁清弥,而是绕到别的货架拿了几样物品才回来,远远看见一个白人Alpha站在郁清弥旁边,听他热情讲解菠萝莓、鹅莓、蔓越莓和红毛丹的口味区别。

  那个白人一只粗壮的手臂搭在货架上,另一只手刻意缓慢地拉开运动外套,紧身衣下鼓囊囊的,一身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不中用的肌肉。也不中看。

  郁清弥毫无察觉,直到白人并没有拿起任何一盒水果,而是暧昧地对他说:“你的信息素好淡哦,是什么花的香味?”边说边俯身想去闻他的腺体。

  郁清弥这才反应过来,警觉地退后一步,今天第二次撞到项适原。

  项适原把一堆物品扔进购物车,恶声恶气地用英文对郁清弥说:“我饿了,可以回家了没。”

  “home”这个用词的感情色彩过于浓烈,郁清弥和白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那白人见郁清弥的表情并不热烈,闻着味明显也没被标记过,一时大胆妄为起来,当下咖啡味的信息素猛然爆发,郁清弥离得太近,扶住货架差点腿软。

  比拼信息素对抗的时候项适原就没怕过,他的烈酒系横亘金字塔尖顶,瞬间让白人汗流浃背。

  现代社会,在公共场合无端释放Alpha信息素相当于耍流氓,很快有店员闻讯赶来。郁清弥觉得即便没人认出项适原,但被扭送警局留下记录绝对也不是好事,慌忙把项适原拉开,又对着店员一通解释称是误会,他英文流利,嘴又甜,长得还是小孩儿模样,很容易让人信服。他回头瞪了白人一眼让他配合,白人忌惮一旁沉默的另一个Alpha,直接道了歉。

  不顾半信半疑的店员,郁清弥抓紧时间买了单,拽着项适原溜之大吉。

  “太乱来了!”走远之后郁清弥还心脏狂跳,忍不住埋怨项适原,“干嘛跟人家硬碰硬呢,你不帮我我也能脱身的。”

  项适原知道。他既然拥有能被人用来献祭的样貌,自然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其中很多次应该都是一个人面对的。

  项适原深知这一点。

第6章 卷一 康沃尔的消波块

  因为某种预感,郁清弥决定在做晚饭前先把针打了。

  他掏出医药箱的时候,项适原正坐在沙发上,指间捏着那枚不知何时被洗干净的子弹。

  “留着做纪念?”郁清弥好奇地问。

  “等我找到幕后主使,会把这枚子弹还给他。”

  项适原的声音缓慢而冷静,却让郁清弥缩了缩脖子,他不愿想象项适原打算用什么方式“还”。

  见项适原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手中的药剂,郁清弥把药箱推回去,拿着药剂去楼下浴室。

  他的预感很准确,今天不仅是痛和无力,还扒着洗手盆干呕了半天。

  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把冷水,他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往下滚动,因为缺乏光照和健康,脸色透着苍白。这张脸很好看吗?其实他不止一次发出过这种疑惑。如果可以让他选,他更喜欢项适原那种长相,刀削斧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立体,一看就很有主意的样子,即便暂时落难,也反客为主,永远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等药水吸收,手臂恢复气力了才上楼。房子墙壁薄,他也不指望隔音能有多好,他原本期望项适原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对方显然从来不怕尴尬和难堪,尤其是别人的。

  “这次怎么还吐了?”项适原拧着眉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对他发脾气。

  “可能在外面待太久,接触了过杂的Alpha信息素吧。”郁清弥之前听他买药的那个人提了一句,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副作用。但这种药剂副作用太多,他也记不全。项适原太敏锐,怕他一旦追问起来就什么秘密也瞒不住了,郁清弥赶紧走向厨房,“牛排要按摩一下才好吃,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水果。”

  他平时很少做这种纯肉的菜,怕步骤弄错。“手机借……不对,手机还我一下,我查一下食谱。”

  “牛排都不会做吗?”项适原闲着没事,于是走到厨房碍事,看郁清弥用刀背把肉拍松。

  郁清弥进了室内便脱掉风衣,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中央,细白的手腕看起来一折就断,项适原发现他虽然爱打扮,但好像不怎么戴首饰。

  十根手指忙活着调味,郁清弥磕巴了一下:“你说话总是这么……”

  “这么什么?”项适原难得有兴致搭腔。

  “这么欠扁吗?”郁清弥不怕死地说出口。

  项适原哼了一声,但好像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他还未回答,案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又写着“妈妈”,郁清弥很是意外,怕今天项适原在外头太猖狂露了马脚。

  但项适原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又略微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母子感情这么好,天天煲电话粥?”

  项适原其实对他的通话内容已经没兴趣了,但郁清弥刚把肉腌好,正在料理沙拉,双手不得空,于是项适原还是按了扬声器。

  “喂,妈妈。”

  项适原听着他瞬间上扬又变软的语调,生出一种错觉,平日里跟廖梦思和项胥周旋以及两年前出现在祖父葬礼上的郁清弥可能并不是郁清弥,而是被输入了模版程序的机器人,空有一具漂亮的、没有灵魂也没有感知的躯壳。

  那么跟项适原相处时的郁清弥呢,也是一种运用着不同生存技能的伪装吗?

  “弥弥,在做什么?”廖梦思问。

  “做沙拉。”

  郁清弥这次的回答很正常,但廖梦思显然丝毫不在意他回答了什么,走完过场就直接切入正题:“弥弥,昨天忘记问你了,你这几天不是发情期吗,还感觉不舒——”扬声器猛然被摁掉了。

  机器人的程序出故障了。

  郁清弥几乎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湿漉漉还沾着圆白菜碎的手直接抓起手机贴在耳边,他不敢看项适原的反应,也庆幸没被阻止,急急忙忙朝露台走去,一边低声回复几句:

  “就有点胀痛。”

  “我没事啦。”

  “妈妈,我在忙呢,哎呀不跟你说啦。”

  但电话那头显然不想收线,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项适原倚在冰箱门上,看见郁清弥紧张得背都绷直了,耳朵尖很红,又着急又不敢挂电话。

  郁清弥又敷衍了好一阵,似乎总算把廖梦思哄满意了。但屏幕都黑下去了,举着手机的动作却僵住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在以往的很多个场合里,项适原都曾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无喜无悲地俯视。

  他人即地狱,他就是那个地狱。

  “你转过来,”项适原仁慈地打破沉默,“我不看你。”

  郁清弥真的很好骗,能活到这么大不容易。

  他的脸还有点未退散的红,一对上项适原的眼睛就开始结巴:“你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项适原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无波无澜:“快继续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