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 第38章

作者:飞鹤 标签: 近代现代

  严景林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生气的希伯来。

  “喂喂。”站在杰拉尔德身旁的柯帝士站出来,刚刚一直未出声的他看着这里突然变化的形势呆住了。

  现在他的表情尴尬,眼睛朝着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严景林的方向顿了下,转过身拍拍杰拉尔德的肩膀,无奈说,“好啦,杰拉尔德,别这样,我们回去吧。”

  杰拉尔德仰起头冷哼一声,不甘心道:“我只是在说实话,以免不知情的人上了这家伙的当,以为他是个好人。我早看出来了,这家伙不过是个虚伪的人,装着傻去讨好别人罢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觉得这家伙还不错,多可笑!”

  希伯来的身体颤动,他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风轻轻吹过草地,路过人的耳际传出轻唤。这边再没有其他人,沉默下来的时候,草地上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放在希伯来和杰拉尔德身上是充满斗争的,放在柯帝士这里则代表着尴尬。

  而在后方的严景林这边,严景林抬眼看向站在他身前、试图将他遮挡住的希伯来,看起来在思索着什么。

  在这样的对峙中,柯帝士茫然地看向杰拉尔德和希伯来,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换,似乎在辨认谁才是好人。

  天哪,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于是柯帝士只能劝说双方冷静下来:“请都冷静一些,抱歉先生,是我听说这里有很好看的花田,拜托杰拉尔德一定带我来看看。这边的花田确实非常美丽,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而精神的向日葵,想必一定离不开您的精心培养。打扰到您非常抱歉,我们这就离开了。”

  “等一下……”杰拉尔德恼怒地想要说什么,然而柯帝士已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抚说,“好啦好啦,杰拉尔德小法官,走了这么远你不累吗?听我说,我买了新的游戏机,我们回去吧。”

  柯帝士朝着希伯来点点头,带着不甘心的杰拉尔德离开的时候,扭头看向严景林,他的目光扫过严景林双腿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下,流露出显眼的同情与可惜。

  希伯来抬脚挪了一步,似是想挡住柯帝士打量的目光。

  然而严景林拉住了希伯来的手腕,面色如常地望向被柯帝士拖着走的杰拉尔德。

  “他很好。”严景林说,“如果一个人待人真诚,毫无戒心,对其他人充满耐心与善意,甚至会鼓励一个毫不认识的残疾人,大概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同他交朋友。”

  “严先生!”希伯来被严景林口中的“残疾人”刺激到,不赞同地看向严景林。

  这个形容词对一个双腿无法形容的人来说太过分了,然而严景林却笑起来,抬眼望向希伯来之后收回视线,重新转向杰拉尔德,他的目光凝视着杰拉尔德的眼睛,紧紧盯着杰拉尔德。

  “他从未向我讲过他人的坏话,在他眼中大多数人都各有各的优点,这也是他的涵养。这位……先生,您热衷于向每一个陌生人说明,您认识一位成绩不如您的‘差劲’同学吗?”

  严景林笑起来,他的语气温和没有丝毫气恼:“那么您对‘差劲’这个词是怎么看待的呢?毕竟我实在见过太多您口中的如您一样的优秀人士,他们成绩好、体育棒、人缘广,可却没有一个人比希伯来更真诚可爱,或许希伯来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给任何人划分等级,毕竟在他眼中每一个人都值得他交朋友。或者说,他具备欣赏所有人的优秀能力。”

  “那么先生您呢?”严景林似笑非笑地扫过柯帝士,竟让柯帝士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您身边的人在您眼中是同一个等级吗?或许这是您选择朋友的方法,那么他们在您是适合做你的朋友并且永远都会适合吗?”

  严景林轻轻叹息一声,眼睛微微弯起:“希伯来一直积极而勇敢地努力着,从未嫉妒任何人啊。”

第71章 太阳落在了我的花田中

  严景林的一番话说得希伯来面红耳赤。原本想说什么的他,在杰拉尔德离开之前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杰拉尔德是落荒而逃的,他原本还想大声反驳,只是对上严景林看透一切的目光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冷意,是审视的,嘲笑的,只让人觉得内心所有的心思都被暴露在外。

  最终杰拉尔德就这样离开了。

  离开前,在他身旁的柯帝士复杂地看了轮椅上的严景林一眼。

  草地上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希伯来和严景林二人。草原上风在窃窃私语,花田中的向日葵站立了一天应付前来观赏的客人,此刻到了夜晚它们终于松懈下来静静陪伴着站在身旁的两人。

  金黄色的花瓣在手电筒微弱的照射下仿佛铺上一层温柔的辉光,飞虫游荡过去,出现在光中又消失。严景林坐在后方看向前面站立的希伯来,希伯来没有回过头来,脑袋垂下,脚尖不安分地蹭着地面的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伯来?”严景林出声轻唤希伯来的名字。

  在听见严景林的声音之后,希伯来才终于动弹,他转过身面对着严景林,只是头仍旧低下看着地上蔫答答的草,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的样子。

  这样的希伯来不免让严景林担忧,严景林早意识到尽管希伯来平日里大方坦诚,但内心深处仍旧对自己缺乏自信。

  昏暗的夜色模糊希伯来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更加黯淡,然而在严景林眼中,站在他身前的是一颗蒙尘的星星,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光辉,唯有希伯来自己不能。

  语气放缓,严景林看着希伯来轻声问:“是因为刚刚你的同学所说的话吗?”

  “不,我……”希伯来想说什么,抬起头看了严景林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由于动作太快了,严景林没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希伯来,到我前面来。”严景林轻声说。

  草原上的风起来了,吹得人的衣服猎猎作响,耳边是衣物摩挲的响动,被风卷起的草盘旋着急速飞向天空。站在对面的人没有动,严景林也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他的心中全然是对于希伯来的怜爱,因此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希伯来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来。

  但他不介意再促进一下,帮助希伯来更快地从不愉快的事情中走出来。

  希伯来走到严景林的扶手边,薄肉匀称的手垂放在扶手后面。双手因为做多了花田里的活儿而有些粗糙,手上还带着茧子,握住什么的时候温暖而有力。

  严景林握住它,仰起头看向希伯来:“我知道希伯来是很好的,也一直这样认为……”

  声音戛然而止,严景林的眼睛错愕地盯着希伯来看。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希伯来的脸颊竟是通红,在严景林看过去的时候,希伯来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向他。

  严景林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微风萦绕在两人之间,却并不显得冷,只余下衣服飞扬起撩过衣服留下若有若无的痒意。

  喉结滚动,严景林很快平复下心情,他仰起头目光深深落在希伯来的琥珀色的眼中,嘴角带着一抹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除却愉悦的眼神,看起来毫无破绽。严景林笑着安慰希伯来:“希伯来对人毫无保留,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可以全然放心依赖的人,食物也很好吃,每一次看着我总觉得自己会长胖。还有……”

  希伯来的耳边传出一声愉快的轻笑。

  “还有希伯来每一天都很快乐的样子,像一朵怎么也不会枯萎的、盛开在夏季的美丽向日葵,夏天之前,我认为每一天都是难过的,可我来到这里,你像你种出的花一样在我眼中热烈地开放着。”

  热意侵占脸颊,希伯来感觉自己在被烘烤着,有一团火焰将他包围,然而他将要融进火焰里。希伯来几乎不敢看严先生的目光,那一双黑夜一般的眼睛将他的隐秘引诱出来又包容进去,希伯来听见心剧烈跳动的声响。

  他本该后退,本该躲开严先生的注视,可他低下头,痴痴地看过去。

  夜色下严先生的脸仍旧像之前那样,是令人心动的俊朗,下巴勾出完美的弧度,薄唇微微弯起,此时那一双通透而明慧的眼睛正认真地看向自己。

  希伯来明白严先生是在安慰自己,可仍旧忍不住地感觉到心动。

  “你像你种出的花一样在我眼中热烈地开放着。”

  这对于一个花农来说大概是最无法抗拒的告白。希伯来手足无措,狼狈地垂下眼睛自弃地说:“先生,您知道的,我没有您说得那么好,我并不聪明,有很多不擅长的东西,我除了花田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且,我也绝不是不会嫉妒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严景林说,“难道希伯来有去伤害过他人吗?”

  轻轻叹了口气,严景林说:“希伯来,过来看着我。”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大声,语调甚至是柔和的,可却有那样有威势。

  希伯来顺从地弯腰低下头,手扶在轮椅的把手上握紧,他看见严先生伸出手来,以为要摸他的头发,就像他的妈妈安慰自己的时候一样。

  希伯来顺从地低下了头。

  只是,当手触碰到脸颊的时候,希伯来错愕地同严先生对视,在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距离严先生这样近。

  严先生的手捧住他的脸颊两侧,希伯来甚至能够看清严先生的睫毛,那一双眼睛如此明亮,远胜过草地上空的月亮,让希伯来有一瞬间很想亲吻这双眼睛。

  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轻声而温柔地对他说:“我不知道其他人眼中的希伯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希伯来在自己眼中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会看。我不在乎希伯来不擅长的那些东西,也不在乎内心伸出是否一瞬间闪过让他显得不那么完美的念头。我只知道,在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没有人能比希伯来更值得人喜欢。”

  “……先生。”希伯来喃语,他的眼神因为受不住过大的震撼与惊喜看起来有些迷茫,他有一瞬间很想问严先生是否喜欢着他,但希伯来吞咽了下口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抱住严先生的脖颈,他低下头,头发依靠着严景林轻轻蹭了蹭。

  “谢谢您,严先生。”希伯来轻声说。

  草地上空风更大了,月光冷白落在地上如杯中正波光粼粼的酒,大概月色也醉人,惹人面上生红,脚踩在草坪上也不安稳,如同踩在飘忽的云间。

  希伯来推着轮椅穿过花间的小道,前方的严景林抬手触碰垂落在他面前的向日葵。两人之间一言未发,却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融洽萦绕在他们之间。

  后方,希伯来静静望着严先生细长的手指抚过向日葵柔软的花瓣,一瞬间觉得脸颊滚烫。

  “希伯来像一朵怎么也不会枯萎的、盛开在夏季的美丽向日葵。”

  他偏过头,佯装无事发生,视线落在大片的花田中,夜色之中,那些花在照射之下生机勃勃,每一朵都是那样健康而旺盛地生长。而严先生正注视着这些向日葵,在一个无人的夜晚以特别的角度欣赏着它。

  希伯来的目光穿过丛丛花草,这些花他日日看着,与昨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希伯来看了一圈就收回了视线,最终目光落回到坐在轮椅上的人。

  轮椅上的人正微笑着,眼神温柔。

  某一刻他回过头来,轻声唤一句:“希伯来。”

  主啊,太阳落在了我的花田中。

第72章 醉酒的严先生

  第二天之后,希伯来再未从严先生的身上看到困倦,看来严先生已经度过了最是难熬的一段时间。

  希伯来不清楚严先生是如何想通的,却由衷地为严先生感到高兴。

  贝尔玛奶奶也从伤感中走了出来,重新邀请客人前去家里聚餐。贝尔玛奶奶家的客厅上挂着萨维奥的照片,大大的相照片据了墙上将近一半的位置,旁边用法语写上了一行字。

  严景林走进屋子之后看着墙读了一遍,话里的大意是:“虽已离去,但爱犹存。”

  严景林将这句话读了几遍,内心竟也随着这句话奇异地平和下来。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希伯来和严景林仍旧在每天学习,时不时受到贝尔玛奶奶的邀请去她家里做客。

  贝尔玛奶奶近来喜欢上了葡萄酒,整天去别人家学习葡萄酒的制作。也因此,希伯来和严景林收获了不少葡萄酒。

  “严先生,您喝这么快不会喝醉吗?”希伯来惊讶地看着严景林,虽说贝尔玛奶奶的葡萄酒很好喝,但他没想到严先生会这么喜欢。拿回家的这一下午已经喝了不少了,严先生俨然就要变成酒鬼的样子。

  “很多吗?”听见希伯来的话严景林的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这让希伯来多多少少怀疑严先生真的喝醉了。

  “当然!”希伯来见对面的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严先生的脸颊。

  不出意外,是滚烫的。

  希伯来的手顿住,认真看向严景林,不赞同地说:“严先生您喝太多啦!”

  脸上已经满了热气,说明酒劲已经上来了。严先生的身体不怎么好,希伯来无论如何都觉得严先生不该多喝。

  “那好吧。”有些遗憾地放下手里的酒杯,严景林轻吐一口酒气,抬起头盯着希伯来看。

  葡萄酒的瓶口还打开着,里面还留着一小瓶葡萄酒。希伯来喝得并不十分多,他想把最后一点喝完的,防止留到明天,但在严先生的注视下难免也会觉得难为情。

  严先生又为什么看着他呢?是要看着他喝酒吗?

  希伯来笑一笑,他发现自己又忍不住猜想严先生的想法了。

  近些日子,他不知不觉中就对严先生的关注更多了些。

  会总是想着严先生,比以前更认真地观察严先生的喜好,还有严先生的阅读和写字的习惯,喜欢的事物,以及……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

  严先生并不经常笑,可一旦笑起来就给人一种从内到外的愉悦感,希伯来只要看见便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开心。

  严先生还非常体贴,会在希伯来吃完点心的时候问他需要不需要再来一份,向他推荐好吃的食物,看见他的领子翻了,会伸出手去帮忙。

  还送给他一副向日葵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