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雪 第4章

作者:sakuramomoko 标签: 近代现代

  ——

  喻闻庭从临时待了几天的方寸之地带走了他的小猫,他的Omega。

  宋栩词被他抱进车里,没有去想目的地,没有看一眼车窗倒退的景色。好像外面太大了,从他怀里探头看一眼就要缩回去了。

  从偏僻贫民区到中区联盟总部,远得像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距离。

  宋栩词蜷在喻闻庭怀抱和西装外套构筑的绝对安全的空间里。

  余附在外套上沁冷的气息将他织入梦中,找到了一台放映机,想起了回忆的暗面。

  梦里他真的很讨厌喻闻庭。将他的名字嵌进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诅咒,写在课本扉页。

  虽然知道很没有道理,但没有办法忍住不去迁怒。

  回放兀自投影,烂漫春光翩跹在草坪上。

  美丽的Omega夫人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一颦一笑仪态万方。

  京枝端着骨瓷杯,呷了一口红茶,氤氲的清香沁人心脾。捏着茶柄的拇指和食指掩映在老镇玫瑰花纹旁,养尊处优保养得莹润如琼。

  宋栩词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手中将落在别墅的习题册胡乱塞入双肩包里。路过京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低眉顺眼地抿了抿唇,远远打了个招呼。

  京枝颔首致意的弧度沉淀着修养,眼里泛起的笑意温和而潋滟。

  想到了什么,京枝看向一旁侍候的许蕖,体贴地开口,声音温柔似水:“闻庭基本不在学校里,他的宿舍空着也是空着,可以给栩词休息的。”

  明英的寝室环境不逊星级酒店,住宿费高昂令人咋舌。但是自上拨下来的一点点馈赠都能轻易压垮泥做的脆弱脊背,更抬不起头来。

  许蕖本想婉拒,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想到宋栩词早上提前几个小时起床洗漱时挂在脸上的倦色,想到他原本已经洗净的校服,只是因为穿过脏水巷,裤脚上又重新溅渍的污点。

  许蕖终于眼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悲伤,笑着感谢了夫人的好意。

  宽敞漂亮的单人间的确舒适无比。因为宋栩词住进去特意改变了原本冷感简约的装潢,走进去像走进纯粹的纯真梦幻。

  床头的生命树捕梦网,手工编织的波西米亚风格,好像在梦里会变成星之湖畔哈尔吞咽下去的那只流星。

  宋栩词只睡了一晚,第二天便收到了躺在自己储物柜里奄奄一息的死蛇。

  在宋栩词不知道的地方,学校BBS论坛一夜之间成百上千的帖子围绕着擅自从喻闻庭的房间走出来的Omega,使用最多的词频是“滚”“恶心”“怎么配”。

  收到的暴力也区分了阶层。储物柜里每日更新的惊悚盲盒,倒在他座椅上的胶水,堵在他回家路上的豪车,永远没有他那一份的试卷,最后一个从音乐教室离开时怎么也打不开的门锁……诸如此类的行径来自富商子女。

  贵族不屑于用下三滥的方式施暴,只需要一个眼神,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去的冷眼就重若千钧。

  这样过去了一学期,棱角反而被磨得越来越冷淡尖锐,生出无济于事的刺想要避开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往返的腌臜,宋栩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

  “喻闻庭”,看着在化学书扉页写下的这三个字,宋栩词握笔的指尖泛着白,还在滴着水。

  这个名字就在刚才又意味着突然失灵的水龙头,新受到的伤害让他在冷气很足的教室里衣服湿透,浑身冰冷。

  “去死吧。”父亲缠绵病榻,最终还是免不了病死,欠下的巨债掏空了他生活的光彩,暗淡的隧道没有尽头。 这是能想到最恶毒的诅咒。

  本来是真的很讨厌他的。可是忽然有一天宋栩词再翻开这本书,这个名字忽然和初雪日楼梯上矜贵英挺却对自己给予温柔的Alpha联系在了一起,深恶痛绝的心情忽然变得陌生遥远。

  习惯了脏乱与不堪,拥挤和吵闹,很难不为山巅高擎的最冷一簇新雪怔神。

  无法不渴望干净又高高在上的远寂寒意,像一种任何颜彩也不配着色的白,被他跪仰着用蒙着水雾的双眼取景,就忽然之间变成心中腾起的白色焰火。

  喻闻庭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人的救世主犹如神祇。

  沸水一般的阳光没有照到花坛角落。

  再好闻的Omega信息素在他鼻子里都是劣质香精,熏得宋栩词几欲作呕。

  围住宋栩词的几个人中也有Alpha,信息素天生压制着他,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冷汗让视线一片模糊,宋栩词在狼狈境地中,看着停到了远处的一辆黑色宾利。

  车牌号显赫,看一眼就能记住。早上宋栩词远远目送着这辆车在朝雾里驶出了别墅。

  后座的车门打开了。走出来的Alpha面容深邃冷淡,眼底结着一片寒冰。

  宋栩词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细弱地喃喃自语:“哥哥……”

  勉强护着后颈的手背一痛,被尖刃划开一道血口。

  “你喊谁呢?”

  “想给哪个哥哥舔啊?”

  “不要脸的贱种。”

  “……”

  喻闻庭在阴影和阳光的分界处停下步伐,抑制着血液里难以言喻的烦躁。

  因为情绪陡至阈值,凛冽的信息素散了出来。

  宋栩词感觉身旁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消,终于垂着湿漉漉的眼睫喘了口气。

  少爷大小姐们不自觉地开始暗暗整理自己,傲慢咄咄逼人的声音纷纷转腻,惊喜不已又畏惧不安:“闻庭哥哥……”

  喻闻庭置若罔闻,径直俯下身将身形仿佛碎在了地上的宋栩词扶起来,笼入自己的领地。

  “哥哥救救我……”

  宋栩词在周围惊愕、愤懑、屈辱、嫉恨种种情绪杂糅成的视线海里,虚弱着声音,感受到喻闻庭令人成瘾的沁凉气息涌进了肺腑。

  保镖赶过来奉上应急止血的物品。喻闻庭淡声道谢,接过了纱布。

  展开滚动条,从宋栩词的腕部开始缠绕,绕过虎口环扎了几圈,轻柔地打上结。

  “将就一下。”

  喻闻庭不动声色地默许了宋栩词觉得奢侈的称呼。“回家哥哥再帮你重新包扎一遍。”

  宋栩词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想着自己是可耻的,哪怕是路边的小猫,多救几次也要开始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第6章 6

  车里冷气适宜。喻闻庭待他憩睡转浅,一如既往十分耐心。

  宋栩词裹在浅色的复古v领针织衫里,显得干净恬淡。山茶花镂空choker隐形了透明的抑制贴,清丽的蕾丝钻石双链修饰着优美天鹅颈。

  高腰上衣露出一截纤瘦柔韧的腰肢。尽管克制过了,喻闻庭搂着他还是会觉得发情期过后怀里的人又在床上被折腾掉了几斤。

  在温柔静谧的光影里,宋栩词将醒未醒的眼睫抖抖簌簌。

  喻闻庭将他半缩在喇叭袖里的手指轻轻挽起来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过于细腻白皙了,可以看见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眼底流动着一点温柔,喻闻庭轻缓开口:“栩词再不睁开眼,我要迟到了。”

  宋栩词不知道语句里大半的玩笑意味,把自己从Alpha怀里剥出来的动作有些不自觉的慌乱。

  喻闻庭看着他有些仓促地摸索到门把手上的按钮,安抚他的声音带上浅淡的笑意:“没关系的,他们等烦了也不会骂人。”

  对开门打开,车身自动下降。喻闻庭给他穿好一双印花饰带的尼龙中筒靴,披上了放在车里的一件薄款灰色风衣。

  保镖已经见怪不怪,由一开始的瞪目哆口逐渐变得表情麻木。

  前面是中区联盟总部巍峨的弥斐宫大厦。库里南在白鸽广场停了很久,犹如停在自家后院。

  如果再冷一些,广场会布上精心琢刻的冰雕,栩栩如生神情各异的和平鸽冰塑会歇满肃穆岑寂的层层台梯。

  穿过恢弘的会堂大厅,到理事办公室的途经,免不了接受一路按捺热切的恭敬问候:“喻先生,早上好”。

  喻闻庭淡淡颔首。

  察觉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畏生小美人低着头,步履越来越小,脸颊苍白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舒服?”

  被喻闻庭旁若无人地抱起来,宋栩词顶着一片粘在背后好奇探寻的视线,捏着袖口有些不知所措。

  “到我办公室再躺一会。”喻闻庭看着他的脸色,很轻地顺着他的背。

  宋栩词被放在房间里的模块真皮沙发上,盖上了一方格纹薄毯。像躺在兼具了板正圆润,由糯米糍组合的俄罗斯方块里。

  手还无意识地柔柔环着喻闻庭的脖颈,仿佛藕断丝连的恋恋不舍。

  不知道怎么去描述短时期的如胶似漆过后突然杂草般蔓生的被抛弃感,连一路过来向喻闻庭打招呼的人都会让他感到不安难受,心中泛空。

  更不想让喻闻庭去和那个人待在一起。

  喻闻庭默了一下,捻了捻他柔软的耳垂。

  “宝宝。”

  宋栩词屏息感受着他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脸颊,鼻尖,下颌,像一片片冰凉干燥的小雪花融化在温热的脸上,代替了自己流泪的错觉。

  怜惜作祟,Alpha眼里的一片冰蚀湖晒软了,溶溶温柔。

  “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哥哥又在你面前了。”

  “然后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宋栩词微抿着唇。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他打招呼,不要坐在他旁边,不要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

  做了鼓足勇气也不敢做的事情。宋栩词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在喻闻庭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细糯的一圈,像是小动物竭力宣示主权。

  宋栩词看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微讶,心直往下坠。在感到害怕之前先感到了逾矩的难堪。

  “嗯,盖章生效了。”喻闻庭不甚在意般摸了摸颈侧的印子,也垂着眼在宋栩词指尖轻咬了一下,只是没有留痕。给他盖好身上的毯子时顺手抹去了他眉间的不安。

  侍者搬来一面天鹅绒三扇式屏风,展开来,隔开了供以安静休憩的空间。宋栩词对着上面装饰的提花慢慢闭上眼睛。

  ——

  由于穆河缺席,四个人听着下属汇报。谢斐远默默摇了摇头,腹诽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升职到喻竞暄的位置了。

  谢斐远坐下来的时候同身旁的喻闻庭打了招呼,连带着问了一句:“理事长最近还好吧?”

  “在家打猎骑马钓鱼,老三样。”

  庄园经过家族几代人的修整,融合了不同的审美偏好与多样风格,逐渐加深了现代感。也逐渐寥寥,平日只有父辈几人居住,清净惬意,尽管为此每年支付巨额维护费。

  谢斐远不堪忍受对面Omega投过来的甜丝丝的视线,快要把自己同周围的人头缠成冰糖葫芦了。谢斐远感觉耳后都快烧燎起来。

  如果不是旁边坐着喻闻庭,都要怀疑联盟最漂亮的Omega想和自己来一段办公室心跳回忆了。

  会议在场唯一的Omega,周舒历,作为喻、谢之外第三大家族周氏的独子理应有一席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