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遁形 第93章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卫恒轩似乎反应不大，只是轻轻笑了声。

　　但仔细看，他的眼中藏着万千情绪。

　　“很早就有这个打算，回国前开始准备的。”季璟阳算了算时间，“等我们回去，差不多能完工。”

　　卫恒轩点点头，先将试卷订好，“马上还剩一个多月，有几个孩子偏科比较严重，现在我除了讲一些知识点，更多时间是让他们复习。”

　　“我是想利用这个时间给他们补一补，我去重点抓文科……理科的题目你给他们讲讲？”

　　季璟阳乖乖点头:“好。”

　　卫恒轩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头。

　　“季哥，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小声问。

　　季璟阳:“嗯？”

　　卫恒轩抿了抿唇:“为什么不问问我的过去，没有告诉过你的那些东西。”

　　季璟阳:“你想告诉我的时候会说的，我们有很长时间，所以不急于一时。”

　　卫恒轩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不是不想说……”

　　“我其实，有过一段特别幸福的时光。”卫恒轩慢慢放下试卷，低声道，“那个时候，爸妈都很爱我，我们就住在像这样的大山里，离集市很远，特别安静。”

　　“我们家养了一只小黄狗，我叫它小矮黄，因为它的腿很短。”

　　“我那个时候很喜欢在田地里抓蝴蝶，或者去湖边用青蛙肉钓虾，小矮黄就蹲在旁边摇着尾巴烦我。”

　　“我爸妈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经常拌嘴，但我爸总会去哄妈妈，那个时候我一点儿烦恼也没有。”

　　“妈妈特别疼我，我的衣服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卫恒轩眼神很暗，“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我觉得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但其实，我妈是被买回去的，我以为的幸福，是她的噩梦。”

　　季璟阳眉心一跳，立即握住他的手，“小轩。”

　　“等到我稍微大一点，卫建功就开始做生意，经常不着家，三天两头出差，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因此越来越大。”

　　“导火索是一通电话，是个陌生女人打来的，被我妈接到了，他们因此大吵一架，一直以来努力维系的和谐分崩离析。”

　　“我就像往常那样蹦蹦跳跳的回家，在门口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的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这个家无人提及的禁忌，终于被打破了。”

　　“然后我们就去了p城，卫建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破罐子破摔吧，对妈妈和我非打即骂，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噩梦，但还好我有妈妈。”

　　“妈妈很喜欢朝窗外看，从她开始偷偷攒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去过她自己的生活了，要不是我……她也不至于被虐待那么多年，能陪我长大，在那种环境下耐心的教我是非对错，她真的很伟大。”

　　“就算是离开，也编了一个会被我拆穿的理由，她上出租车的时候手滑了三下，其实我知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跟她说，妈妈，能不能不走啊。”

　　“她真的会选择留下，可我没说，我也不怪她，我只是有时候会很想她。”

　　“你说她会不会过得很幸福，遇到一个愿意珍惜她的人，再生一个弟弟妹妹……最好是妹妹，女孩儿细腻些，知道心疼她。”

　　“然后一点点忘掉那些噩梦……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也可以忘掉我。

　　“我是她痛苦愧疚的缩影，但她是我向往美好的初心，所以这辈子，只需要我记得她就好。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以‘爱的结晶’的身份出生，让她也为我骄傲一次。”

　　卫恒轩眼前模糊的瞬间，就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中，季璟阳紧紧地抱住他，郑重道，“你不是任何人的噩梦，你是她身处噩梦中唯一的慰藉，离开你仅仅是她的迫不得已。”

　　“你还有我，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季璟阳声音很闷，“我们有六六，有我们的小家……还有我爸妈，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嗯，我没事。”卫恒轩放松的靠在他怀里，小声道，“六六是某天我在门口捡到的，是卫建功某位相好送来的，一开始觉得挺讨厌，但六六小时候就很可爱，我慢慢释然了，就一直带着他。”

　　“嗯，和你一样可爱。”

　　“我小时候挺调皮的，不太可爱。”卫恒轩摇摇头。

　　季璟阳顿了顿，轻声道，“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很可爱的小孩。”

　　卫恒轩放松的神情一僵，缓慢的从他怀里抬起头，尽量表现得很大度，“哦……什么时候，男孩女孩？”

　　“男孩。”季璟阳像是没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似的，认真的回忆一番，“那时候我还是个矮冬瓜，很小很小，我爸说好来接我，结果迟到了，恰好下了很大的雨，我当时特别难受。”

　　卫恒轩暗自磨了磨牙，“嗯，然后呢。”

　　“然后那个小男孩以为我跟家里吵架，劝过我之后把伞也一并给了我，自己淋着雨跑回去了。”季璟阳眼里藏着笑意，“年代太久远，只记得他眼下也有颗小痣，长得特别漂亮。”

　　虽然那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小孩子，卫恒轩也特别喜欢小孩。

　　但是此刻一股酸意不讲道理地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烦。

　　他不想季璟阳再说别人的时候，也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这应该是自己的特权，卫恒轩自私的想。

　　“他那么可爱，一定是个幸运的孩子，会过得很好。”卫恒轩低声道。

　　虽然有点酸，但是听季璟阳形容，他也觉得这小孩一定很可爱。

　　脑袋突然被人用力揉了两下，季璟阳笑着抱住他，“是啊，他现在过得很好。”

　　“因为我把他找回来了，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

第129章 爬山

　　一片死寂后，卫恒轩猛地抬头。

　　“什么？”

　　他眼睛睁大，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凭添了几分许久未见的孩子气。

　　卫恒轩一面震惊地盯着季璟阳，一面在记忆里深挖，试图找到与他形容重叠的部分。

　　季璟阳耐心地一点点引导他，“是在p城的街市，那天突然下了暴雨，我躲在一个狭窄的屋檐……”

　　耳边是季璟阳低沉轻缓的嗓音，卫恒轩目光变得悠远，脑中紧接着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仰头看着人来人往，沉静的小脸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有些慌乱，把自己缩进一个狭小的屋檐。

　　回忆像是老相册般泛起了焦黄，背景早已被虚化，如今在p城或许也找不到那处屋檐，卫恒轩唯一能勉强看清的，就是男孩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是你？”卫恒轩震惊的说不出话，卡壳半晌才疑惑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那？”

　　“我爸临时有事，让司机去接我，但是后来下雨了，我只好找个地方先躲雨。”季璟阳抿了抿唇，“人太多，就找不到了。”

　　卫恒轩戳戳他，低声道，“我觉得其实你很在意季叔叔。”

　　季璟阳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嗯。”

　　“从小到大，我都很敬重他。”季璟阳顿了顿，“他很厉害，无论是爱好还是事业，他都做到了顶尖。”

　　“爷爷给他的压力一直很大，我爸从小甚至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路，能说话的时候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

　　“所以他只知道怎么做一个成功人士，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妈用十年教会了他爱的含义，但对我，他仍然下意识用爷爷的那一套方式，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僵。”

　　季璟阳的语气并不沉，也没有埋怨和伤感，就像是讲故事那样陈述，“谁也不愿意退让，因为我们很像。”

　　卫恒轩一面心疼，一面又觉得好笑，“你也知道。”

　　“嗯，叛逆期。”季璟阳皱着眉一本正经道，“我有好好说过，但他不听。”

　　季璟阳很少会露出这种小孩子告状的表情，生动形象的情绪并不突兀，反而让他往阳光系男友上靠了一些。

　　“你听说过儿子要让着爹的吗？”季璟阳轻嗤一声，“反正我没听过。”

　　“嗷。”卫恒轩目光饱含着戏谑，表情耐人寻味，“没听过。”

　　季璟阳脸色不自然了一瞬，低声道，“让得不多。”

　　“比方说。”他用力掐了一把贼笑的卫恒轩，勾了勾唇，“比方说他妨碍我追男朋友，我就不听。”

　　“他倒是有我妈陪着，凭什么我孤家寡人。”

　　“少来这套。”卫恒轩拍开他，揉了揉泛红的脸颊，扔了套卷子过去，“赶紧捋，下午我给你要本习题去，你先看看。”

　　“好，都听小卫老师的。”

　　·

　　每逢周末，支教的老师们大多会选择睡懒觉和刷手机，基本足不出户，不过刘学长几人会晨跑锻炼身体。

　　也不怪大家不愿意动，刚来乌山底时，大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新奇。

　　于是众人经常相约着爬山，闲逛，但两年多了，乌山底早已经被他们走了个遍，也就慢慢懒惰了起来。

　　以至于卫恒轩早上被季璟阳叫醒的时候，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

　　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早起兼职都是日常，自己本身的觉也不多。

　　但后来和季璟阳在一起之后，他就变得有些嗜睡，只要季哥睡在他旁边，他睡得再早都觉得困，睁开眼第一个想法就是“要不再睡会吧”。

　　外面的太阳很明媚，落在山间格外漂亮。

　　季璟阳拉开窗帘，走回床边弯腰捏了捏卫恒轩的脸，“起来了。”

　　卫恒轩伸了个懒腰，借着动作将脸迈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再睡一会儿吧，还早呢。”

　　季璟阳不为所动，单膝跪在窗沿，抬手扯他的被子，“别耍赖，你让我这个点喊你的。”

　　卫恒轩顿了顿，夺回被子，“现在我反悔了。”

　　季璟阳气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也说了，如果你赖床就硬拽起来。”

　　自己将后路堵死的人沉默半晌，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起来，顶着蓬乱的头发叹了口气，语气哀怨，“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你都不心疼我了。”

　　季璟阳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坐在床上解他的扣子，轻笑一声，“小戏精。”

　　卫恒轩也不挣扎，乖乖的凑近让他伺候，配合的抬胳膊抬腿，一瞧就是被惯出来的毛病。

　　季璟阳的睫毛是向下垂的，扑闪着遮掩住清亮的眼眸，卫恒轩专注的看了一会儿，粘人精似的抬手抱住他。

　　这么优秀的人，竟然是他的。

　　季璟阳顿了顿，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起来放到鞋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卫恒轩自己换上裤子袜子，轻声道，“就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亏，一不小心就栽在我身上了，都没体验过其他感觉。”他喃喃自语，“不过想想如果你对别人这样过，真就挺生气的。”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