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第28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一鼓泄气,直接他娘的放弃了!”大成哥气愤地说,“这家伙让我看清了什么叫天赋,也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直接从投胎的姿势那里就搞错了。”

  季南风也听乐了:“后来呢?走普招了?”

  “走啥普招啊,高考那是人能考的东西吗?”大成哥真诚道,“直接收拾东西继承家产去了。”

  这一番不掺水的凡尔赛,直接换来了燕鸥和季南风的一阵唏嘘。

  “不过说实在的,这小子不只是有天分,更主要的是肯拼命。”大成哥说,“我在画室五年,就没见过比他更刻苦的,半学期不到画过的纸都比别人三年高,每天没日没夜的,感觉话也没少说,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永远都是在画画、看画、改画……”

  说燕鸥有天分,或许放在人才济济的美院,还不算最突出的那一个,但是说他努力,就连季南风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努力到让人心疼。

  刚考上美院的时候,燕鸥因为是速成选手,基础上距离其他人还有很大一截的距离,从那个时候起,燕鸥就开始每天疯狂画、疯狂学、疯狂拍。在风气相对松散的美院,季南风每次来到画室,几乎都能看到他独自画画的身影——就连他们恋爱之后,这人问他最多的问题也不是“学长你爱不爱我”,而是“学长,这画还能怎么改”。

  在他的印象中,燕鸥似乎一直就是这样一个高速旋转的小陀螺。他每天总是精力充沛充满干劲,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那时候,季南风常常陷入精力无法支撑画画的痛苦旋涡中,所以他看见一个这么不知疲倦的疯狂的家伙,一方面是羡慕得有些嫉妒,一方面又忍不住好奇,想靠近看看,这个人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魔法。

  很遗憾,这么多年过去,季南风也没能发掘这人精力无限的秘密,但他算是知道,这人也不是不会感觉疲惫的。

  还记得当初恋爱不久,季南风就忍不住问他,那个人给他的回答是:“我会累啊,我当然会累。我有时候画多了,晚上就头疼得睡不着,但是一想到我离我的目标还差那么远,我就根本不敢停下来。”

  那时候季南风才知道,这人也不是从不会焦虑的神仙,只不过普通人会把焦虑挂在嘴边,但他只会把焦虑转化成动力,促使着自己身上的马达永不停歇地转动。

  “说真的,我当初真挺担心他的。”大成哥一想到燕鸥曾经拼命的样子,都还一阵心有余悸,“我真怕他的身体受不了,就这小身板儿,怎么经得住那么耗哦。”

  季南风听完,心里也一阵难受——他一直不想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如果燕鸥能少熬几个夜,在社交场少喝几杯酒,为了各种方案少操一些心,会不会就不会生病了?

  显然,燕鸥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嘿嘿一笑,大大咧咧道:“是真经不住,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搞出毛病了吗?”

  季南风心脏一紧,刚想找话安慰他,就听燕鸥自己开口道:“但如果让我重来,我还是会这么拼的。”

  “我现在的事业、梦想,还有我的爱人,这些都是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愿意丢掉的宝物。”燕鸥笑着说,“拼命不是一定会生病,但是不拼命,这些注定都不是我的。”

  “所以我不后悔——我很感恩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第37章 秋月星华37

  话说到这个地步, 季南风除了说不出口的心疼之外,只能露出一丝无奈又欣慰的笑。

  一边的刘成见状,也忍不住难受起来, 方才眉飞色舞的劲儿全面没了:“燕砸……唉……你要不要我帮忙找厉害的医生……我……”

  燕鸥也只是嘿嘿一笑, 伸手拍拍刘成的肩膀:“不用啦大成哥, 我们已经商量好啦,剩下的时间谈谈恋爱旅旅游, 少留一些遗憾比活到八十岁都值得。”

  刘成一听这话, 也沉默下来,趁两个人不注意, 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又强装镇定地抬起头:“你们有时间在这边转转吧, 这个点去湖边走走吧,不会后悔的。”

  刘成也是个体面人,和老朋友叙够旧了, 便不再打扰小情侣的二人生活:“我还有事儿要忙, 房间给你们安排好了,行李我一会帮你们送过去。有什么事儿叫我就好, 我随叫随到。”

  “外边儿降温了,去湖边记得多加点衣服。”刘成拍了拍季南风的肩膀说, “好好照顾他啊。”

  没等季南风说些什么, 燕鸥就抢在前面开口护道:“放心吧大成哥,没有人比他对我更细心了!我生病全靠他一个人忙来忙去地照顾, 可太辛苦了。”

  刘成没说什么, 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季南风便走了。

  目送着刘成离开, 季南风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得出来,刘成对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他对人的态度极其敏感,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这微妙的态度。

  但季南风并没有因此感到神奇,相反,他甚至觉得有一些自责——他已经努力地去做一切他能想到的事情,几乎已经竭尽所能去照顾燕鸥,但似乎总是看上去不够牢靠的样子。

  总是还做得不够好,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一边,燕鸥也很快捕捉到了季南风的情绪,一把牵过他的手,道:“老婆别想太多,他刚接触不了解你,但是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好——你想想我之前的样子,再看看我现在,恢复得这么好,真的多亏了老婆你啊。”

  见燕鸥担心自己,季南风连忙强颜欢笑着:“嗯。”

  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帮燕鸥理了理围巾,又给他戴上帽子,轻轻把人揽进怀里,和他一起走进夜色里。

  不知不觉秋意已经深了,这个季节的夜晚总之吹着粘稠的风,沉沉的,叫人不愿出声打扰。

  今晚的月亮不圆,但却亮得眨眼,整个夜空被照得看不见一颗星星,亮堂堂的,叫人恍惚以为是在白天。

  夜空是明朗的,脚下的路也清晰——这是一条看得见尽头的路,路的尽头是再不能往前走的湖。这分明是条死路,但路两侧却有树木花草、亭台楼阁,这里有着其他通路上没有的风景。

  燕鸥的“路”大抵不过如此。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片湖,所以他们沿着小路走着,看到了月下美丽的茶花,光顾了独一处美丽的小亭,还遇见了一只不认生的雪白的猫咪。

  真是热热闹闹的一路。燕鸥伸手摸了摸翻着肚皮打滚的小白猫,又伸出手和它粉粉的小肉垫击了个掌。

  看着他在面前却又被月光照得有些遥远的身影,沉闷了一晚的季南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崽崽……你做好准备了吗?”

  面对这没头没尾的问题,燕鸥玩猫的动作顿了顿,许久才笑道:“应该吧……大概。”

  季南风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问完便后悔了——自己似乎总在做一些让人后悔的事情。

  但燕鸥却伸手,拍拍猫屁股把这小电灯泡儿赶走了,接着站起身,看着季南风说:“老婆,其实你问这个问题,我还蛮开心的。”

  季南风愣了愣,没接得上话。

  燕鸥慢慢向前走着,看着自己被月光描边的脚尖,像是在一步步够着夜的影子:“你问我做好准备了吗,我在想,或许我自己的这一部分,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接受了生病的事实,也慢慢可以正视自己的短命,甚至做好了最后的规划,并且对自己的选择和计划十分满意。”

  “所以我想,至少在这一块,我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想了想,又看向季南风,不知是不是月光的作用,他那明朗的眸子此时居然带着些波澜,叫人看得有些伤心难过。

  “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你,老婆……”燕鸥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月下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薄得近乎透明,“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安慰自己,我想啊,季南风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他很温柔善良,也很坚定强大。他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才华,有着可以换来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手艺,他也有了可以让能力变现的渠道,即便我不在了,他也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可是我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去看你的眼睛……老婆,我从前觉得你眼里的忧郁是最吸引我的独特气质,是你宝贵的魅力、也是你支撑创作的天赐的礼物,但是现在……我看见你眼里的悲伤,我就觉得我的心都碎了……”燕鸥抬头看着他,随着声音轻轻颤抖,一滴眼泪也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老婆……我实在看不得你伤心的样子……”

  听着燕鸥的话,季南风也忍不住心碎不已,他控制不住,再一次让那悲伤在他眼底粉碎出一片汪洋大海。

  他一边把燕鸥搂进怀里,一边也忍不住双眼发热——他或许知道刘成不放心自己的原因了。

  “老婆,我不能想象……我没法去想我走了之后你有多伤心,我怕你走不出来,我怕你过得不好……我知道你很强大很可靠,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你……”燕鸥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哽咽道。

  他想过不去担心,所以言语中都去规避有关死亡的话题,但越是逃避就越难以回头——他担心季南风又开始自我麻痹,担心他的过度防御终究会引来触底反弹,他担心季南风承受不了,所以当他今天开口问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时,燕鸥其实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他在那一瞬间,也直面了自己将要离开的事实。

  尽管这个人现在又不太好了。

  听着燕鸥说着那番话,季南风除了把燕鸥紧紧拥在怀里,实在无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他想忍着不让情绪崩溃,却适得其反,泪水宛如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燕鸥感觉到颈侧的湿润,只叹了口气,收手将季南风抱住,然后一遍遍伸手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哄睡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许久,季南风才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开口道:“崽崽……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等等我吧。”

第38章 秋月星华38

  季南风虽然容易伤感, 但却很少有过于外露的情绪。他哭得这样伤心,只叫燕鸥听得都要心碎了。

  真是毫无办法。燕鸥抱着他,一遍遍地安抚他的后脑勺, 却不敢开口给他什么承诺——没有什么比希望落空更让人遗憾的遗憾了。

  过了许久, 季南风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他伸手回抱住燕鸥, 有些疲惫地在他耳边说:“我会努力成熟起来的,崽崽。”

  终于等到他开口, 燕鸥也笑了笑, 轻轻说:“好,我相信你——我一直一直都相信你。”

  再往前走的时候, 季南风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变得比先前更加沉默, 握住燕鸥的手却更紧了。

  燕鸥也悄悄攥紧手心,紧紧抓住季南风的指节,然后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 抬头指着不远处的人工湖说:“去看看吧, 大成哥说过去湖边不会后悔的。”

  季南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带着他往湖边走去。抬头的一瞬间, 路尽头,树丛消失的地方忽然亮起了荧荧灯火, 把湖畔描出了浅浅的银边, 影影绰绰,虚虚实实。

  “诶!”燕鸥见状, 忍不住惊呼一声, “突然就亮了!”

  这是个普通的工作日的夜晚, 这种偏僻的小景点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来之前景区的灯大半都是不亮的, 这突如其来的明灯便颇有些特殊招待的意味在。

  这难免让燕鸥更对湖边更期待了,他加快了步子,直到季南风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丛树梢,那绚烂的光影仿若描出一个新世界,遥遥朝他们伸出手来。

  在他们从黑暗踏入光亮的一瞬间,面前开阔的湖面在面前徐徐展开来。

  方才他们来的时候,隔着一条马路看这面湖,那时候灯光还没亮齐便足够震慑人心,而此时,所有的灯光齐齐为他们点亮,那一瞬间的宽阔明朗,只叫人燕鸥的心都跟着轻轻跳动了一下——被美到失语。

  “灯光秀啊!”燕鸥惊叹道,“大成哥虽然念书不行,但整这些确实有一套嘛!”

  话还没说完,湖中央的灯带忽然闪烁起来,宛如掀起的骇浪一般划过一片彩色的流线,下一秒,四周竟响起了轻盈的乐声。

  燕鸥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身边的小蘑菇全都是一个个小音响,这乐声便是从身后的草丛里来的。

  正当他新奇之时,面前的灯光变成了纯蓝的一片,接着“哗”的一声,湖中央突然升起一片极高的水柱来。

  “音乐喷泉。”季南风率先反应过来,“《蓝色多瑙河》啊。”

  季南风对音乐比燕鸥更敏锐一些,他这么一提点,燕鸥才想起来,他们还去维也纳听过交响乐团的现场演奏版——只不过燕鸥的所有艺术细胞都点满在美术上了,对音乐方面可谓一窍不通。

  他想起来坐在音乐大厅全身僵直不敢说话、还要装作非常会欣赏的模样,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肩周:“糟糕,我又要开始犯困了。”

  季南风被他逗笑了,忍不住说:“别急着打瞌睡,你看,水在跳舞啊。”

  燕鸥果然对视觉刺激更加敏感,一抬头,看见被灯光染得透蓝的水,正随着小号的节奏轻盈跳动,恍若看见了一只可爱的蓝色精灵正翩翩起舞。

  这座音乐喷泉规模相当大,水柱最高点约莫一百五十米高,视觉观赏性非常强,与音乐的配合度也极高。一旁的季南风看着跃动的水,忍不住伸出漂亮的手指,轻轻在空中挥动起来,燕鸥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人的三叔是国内交响乐团的总指挥,从小耳濡目染,他还真多少懂一些。

  燕鸥悄悄后退了一步,把面前这片观景台让出给季南风。随着他手型克制地挥舞,面前的灯光悄然变换起颜色,喷泉也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燕鸥看着他挺拔的身形,仿佛真看见这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燕尾服,站在舞台之上指挥着,只是乐团指挥是操控着乐声,而季南风漂亮的手指,似乎是在给眼前的喷泉绘出舞姿,为这一场美景填上色彩。

  他忍不住拿起相机,将这奇幻的美景写入镜头里,季南风听见快门声,回过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匆匆收回了手。

  “你指挥得好棒啊,要是可以重新去听一次,我一定不会困了。”燕鸥笑着说,“我好喜欢看你指挥呀,超有范儿!”

  季南风闻言,也跟着弯起眼睛,但却再没法厚起脸皮继续指挥了。

  燕鸥怕他难为情,便嘿嘿笑着站到他身边,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看着漂亮的喷泉表演,似乎这一刻,他们正身处在阿尔卑斯山脉间的峡谷,看着涓涓溪流涌出,汇成一条串联起九个国家的浪漫之河。

  季南风问道:“崽崽,你知道多瑙河是怎么来的吗?”

  燕鸥是半个地理专家,说起这些必然是娓娓道来:“多瑙河的源头是两条小河,这两条河流沿巴伐利亚高原北部,经捷克高原和阿尔卑斯山脉之间的丘陵,流入维也纳盆地,就汇成了多瑙河。”

  季南风笑了笑,又忍不住随着音乐轻轻点动手指。他说:“你那是地理学家的多瑙河。”

  燕鸥歪着头,笑眯眯看他:“那画家的浪漫多瑙河是怎么来的?”

  “一点也不浪漫,甚至有点儿碎滤镜。”季南风无奈地笑起来,“相传,古代有位叫多瑙伊万的英雄,娶了一位女英雄为妻。他在婚宴上向人自夸其武艺无敌,遭到了妻子的嘲笑。于是他就强迫妻子和自己比赛射技,结果他输了,羞怒成怒之下就杀死了妻子。后来他悔悟过来,羞愧自刎,滚滚血流翻涌而出,就成了多瑙河。”

  “我靠。”燕鸥闻言,大惊失色,“怎么还是个渣男血腥故事呢。”

  “所以你看,多瑙河的气质总是忧郁的。”季南风说,“即便抛去这个不怎么浪漫的传说故事,这也是一条经历过风雨的长河——它经历过冰封之战中罗马人的胜利,也经历过中世纪繁忙热闹的航运时代,它美到让小约翰·施特劳斯为它写下这样一首美丽的曲子……它就像是一位战火中的美人,经历过起伏与伤痛,匆匆忙忙走过历史的长河里,却只留下了沧桑的美丽。”

  燕鸥很喜欢季南风跟自己这样聊着传说与文化,这人深厚的知识积累,让这个本就近乎完美的男人更具魅力。恍惚间,他甚至觉得季南风的身影,和眼前这条长河渐渐重叠起来。

  但他听闻这轻扬的圆舞曲,却丝毫不觉深沉,甚至忍不住踮起脚,随着节奏声轻轻迈起步子来。

  燕鸥比季南风放得开,他想跳舞了,便不会去束缚自己的四肢——不在乎场合、不在乎穿着,也不在乎自己生疏的舞步,只是想跳便跳了。

  他模仿着自己在电视上看过的华尔兹舞步,笑眯眯地来到季南风身边,颇为绅士朝那人伸出手。季南风见状,便也十分配合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做这些奇怪的事情,但有人陪着他一起,他便不再那么薄脸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