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 第20章

作者:山河南渡 标签: 近代现代

  两人到了在护士的引导下戴上口罩给衣物消毒,直到此时、听见温朝和护士之间的对话,虞砚心中的疑惑被解开——房间里躺在病床上,鬓发苍苍的老人大抵就是他曾数次从温家人对话中听见但未看见过的温老爷子。

  “温老先生的状况不算特别好,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恶化,我们能做的不多,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之前那么紧急危险的情况,他都坚持过来了,说是宁肯苟延残喘吊一口气,也不能撒手人寰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您,”护士看着温朝,安抚道,“不过现在您可以稍微放心些,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只是体力不支,白日里清醒的时间不长,而且已经忘了很多事,要是有时间,您多来陪陪老人家也是好的。”

  护士从前没见过虞砚,点到即止没有说太多,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探视,再次叮嘱道,“正好,老先生刚刚醒了,见到您会很高兴的,不过也请温总注意不要和他聊太久,更别让他情绪波动太大。”

  温朝认真地听完她的话,真诚地朝她颔首道谢,微笑着说好,在护士转身离开时动作幅度极小地偏开了脸,食指按了按眼尾。

  虞砚心中的迷茫逐渐化作无措,他知道温老爷子对温朝乃至整个温家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哪怕他不了解温家这数年来的变故,但也清楚以温朝的性格,是不会允许旁人这样轻易地靠近温老爷子的。

  可是温朝为什么要带自己来?

  温朝收拾好情绪,虞砚看着他推开门那一瞬间变脸似的挂上笑,愣了愣,有些忐忑不安,默默地放轻动作跟着进房间。

  伴随着开门的声响,病床上的老人眯着眼望了过来,他似乎没认出来温朝,没有表情波动的脸显出几分严肃。

  “爷爷,我来看您了。”隔着口罩发出的喃喃声变得低落黯然,似乎一踏入这个房间,温朝就变了身份,不再是运筹帷幄、专断独行的执行总裁,仅仅只是挂忧着亲人、满眼孺慕的孙辈。

  他没有要求虞砚做什么事,自己操纵着轮椅缓缓移到病床旁,安静而沉默地试探着握过老人干枯褶皱的手,随着他的靠近,温老爷子眉头紧锁,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的脸。

  “爷爷,”温朝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禁不住用力了几分,他的声音却越发轻柔温和,像是怕惊破一场幻梦,“是我呀,我是温朝,你不记得我了吗?”

  被灰霾覆上一层阴翳的眼珠转了转,投出的视线一寸寸地从温朝的发丝划过他的眉眼,微微一滞后,轻颤了起来,光亮终于透过明净的窗,冲破了他。

  “……小朝?”苍老低沉的声音像从数年前穿越而来,带着岁月的尘埃,低哑地落于此处。

  温朝松了口气,眼中似乎闪过一线水色,虞砚没能看清。

  “是我。”温朝小心地避开输液管拢住温老爷子的指尖,露在口罩外的眉眼习惯性地弯作笑的模样,用轻快的语气同老者说话,“这不是忙了太久,终于得闲来看您了,您这段时间还好吗?”

  “好,好,”老人反握住他的手,似乎是激动,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不住地轻拍着温朝的手背,满眼疼惜,“我整天在这躺着,有人伺候,能有什么不好的?看你,总说也说不听,叫你别急别急,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能撑一段时间……你比上次见又瘦了不少,你的腿,还没起色么?”

  “哪能这么快呢。”温朝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宽慰他,“不过也比以前要好很多了,您放心,说不准下次来看您的时候,我就不需要这把轮椅,自己走来看您了呢。”

  透过冰冷仪器的反光面,虞砚看着温朝似乎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他下意识抬眼望过去,恰好撞入温朝的目光中,虞砚却从来没有看到过那双形状漂亮的眸子里像现在这样汪着一潭深不见底、几乎要滴出来的浓重悲伤与自责。

  但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瞥,温朝便敛回视线,“对了,今天来,是想和您说个好消息,算是安了您老这为我操劳多年的心。”

  温朝的语气分明还是轻松的,虞砚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不免暗自提了口气。他悄悄地动了动耳朵、集中注意力想仔细再听听看温朝还会说什么,没想到下一秒就猝不及防从温朝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小砚,过来。”温朝动作极轻地放下温老爷子的手,往虞砚的方向偏了偏头,但没看他,眼睛还是看着老爷子,语调微扬,是和家长介绍自己的伴侣语气,“爷爷,他叫虞砚,现在大一,刚过法定结婚年龄没多久,他很优秀,也……很适合我,我想,你应该也会很喜欢他。

  老者缓缓转头看过来,鹰隼般锐利打量的眼神让虞砚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后背绷得笔直,比在学校军训还要显得精神抖擞。踌躇几秒,他顶着颇有压力的注视上前两步,在床前端端正正地朝温老爷子鞠了个躬,语气格外郑重:“爷爷好。”

  “原本打算下周办订婚礼的,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在爷爷您的祝福和见证下订婚比较好。”温朝弯眼笑了笑,“所以任性地改成了今天,我是不是很积极地完成您之前每次都和我说的、要看着我成家立业的心愿了?”

  温老爷子收回打量虞砚的目光,看着温朝叹息一声,半是嗔怪半是无奈:“你也够能糊弄我这老头子的了……”

  “你先出去吧,”他说,“让这孩子留下来跟我单独聊聊。”

  虞砚头皮一炸,心里警铃大作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求救地看向温朝。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咯(●'?'●)

第37章

  可惜,在老爷子面前,温朝说话也不好使。

  “那我先送温总去外面休息室吧?”虞砚试图溜走,刚挪开半步,就听到老爷子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用,他只是腿不好,坐轮椅比你走的快,这么几步路不需要你来送。”

  虞砚讪讪地收回刚迈出的半步,温朝走前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虞砚心乱如麻,读不出他这个眼神具体有什么含义,眼睁睁地看着病房门被温朝关上,一步一挪到了老爷子床前。

  “好好的小孩,怎么这么紧张?”出乎意料地,温老爷子不仅没有给虞砚来一个下马威,反倒温和下来,越看越慈眉善目。他抬手指了指靠窗的一只椅子示意虞砚,“把椅子拿过来,坐着聊聊。”

  “哎,好的。”虞砚一刻也不敢拖延,拽过椅子,两只膝盖合拢,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背脊笔直,坐姿分外端正,眼神清澈到天真的程度。

  老爷子不说话,又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丝迟疑,问他:“现在小朝不在,可不能瞒着爷爷——真的成年了吗?”

  “成年了!”虞砚没想到自己有被怀疑真实年龄的一天,不知道该喜还是悲,“四月十二的生日,爷爷您不信的话,我可以把身份证给您看。”

  老爷子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笑着摆了摆手:“我信。什么时候和小朝认识的呢?”

  “呃,”虞砚没和温朝确认过这个问题,卡了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搬出上次在温纯面前编造的谎话充数,“在学校的时候,他来做演讲,我也正好在参加社团活动,就认识了。”

  “但是在我毕业后才确定关系开始交往的!”虞砚怕他误会温朝,连忙出声继续补充,“温总说不耽搁我读书……”

  老爷子但笑不语,虞砚在他的注视下越说越心虚,手心里渗出汗来。

  “真要是为你好,就不会着急到你大学还没毕业就带你来见我,还急着办婚礼了。”老爷子没有为难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爷爷许久没怎么和人说过话,上次见到小朝来,也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我年纪大了,许多事都糊涂,记不清,今天就和你随意聊聊吧。”

  “小砚——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老爷子语气亲切又和蔼,让虞砚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爷爷您说。”

  “小朝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别人都更了解他。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还要年轻一点的时候,他可没有你这么懂事听话,有主见到让我们也有点头疼。他不愿意接手温氏,也懒得去学如何管理的运转一所偌大的企业,他有自己的抱负。狡猾地在家庭晚宴上本该轮到他发言时,把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小纯骗上发言台磕磕巴巴地念他的发言稿,笑嘻嘻地和他父母说,家里还有一位‘皇太女’可以指望,就不要指望他了,可给我们气得够呛,叫人冻了他两个月的卡。”老爷子发自内心地眯着眼笑了起来,双眼里满是回忆,他的话顿了顿。

  “但后来,我也有些看不透他了——在他腿受伤只能坐轮椅出行之后。”老爷子眼里的怀念淡去,转而化作浓浓的牵念和忧心,“他很快地调整了过来,以我没有预想到的速度成长起来,将公司管理得很好。早些年我身体还撑得住的时候坐镇着还好,但他全权接手过去后,就不太一样了,有些事情的处理手段,太急切、太决绝,我很担心……”

  他低低叹息一声,没有明说自己担心的是什么,再次深深望进虞砚眼中:“所以我后来每次都会和他提,说要他先成家再立业,我不是那种传统到一定要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的老头子,我只是想让小朝从现在这种时刻紧绷的状态中暂时脱离出来,哪怕能多一个人照顾他,劝着他也好。”

  “他不是不明白,但你看,他还是选择了来糊弄我。”老爷子苦笑了下,“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在他心里分量还挺重,所以他大费周折地最终选了你来见我。”

  “好孩子,”他脸上的怀念、亲切笑意都转瞬即逝,目光中所蕴涵的重量让虞砚有些难以承受,“和爷爷透个底,是不是小朝让你来配合的?”

  “这里没有旁人,小朝也不会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你可以放心如实说,爷爷不怪你。”

  虞砚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紧握成拳。老爷子先礼后兵,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可以想见,自己和温朝从头到尾都没能瞒过他分毫,他没办法接着撒谎。

  一方面,他碍于和温朝签的那份协议,拿不准要不要承认自己只是和温朝演戏,但另一方面,他又明白了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如果承认了,不就说明老人家的心愿实际上并没有实现吗?他不想让面前的长辈失望。

  老爷子也不恼火,循循善诱:“我看得出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撒谎,也没有坏心思。既然跟着小朝叫我一声爷爷了,你是不是也该对爷爷坦诚一点?”

  “爷爷……”虞砚咬了咬唇,心里纠结得要命,他支吾了一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办法违逆自己的内心在老人家面前撒谎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斟酌着承诺道:“我会替您照顾好他的,如果他需要的话。”

  老爷子一愣,笑了起来,但他笑声没能维持太久就因呼吸不畅而咳嗽起来,虞砚连忙起身扶着他顺了顺气,被老爷子伸出指头戳了戳额头:“你也和他一样狡猾了。”

  虞砚知道自己这是耍小聪明地避开正面回答长辈的问题,没躲,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心里也对老爷子不知不觉生出几分亲近。

  “算了,你们俩的事我不管了,随便你们自己折腾吧,我要是还有一口气,就给你俩兜底。”老爷子呼吸缓缓平稳,摆了摆手,“你去把他叫进来,我有点话要叮嘱他。”

  “好,”虞砚多塞了个枕头在他颈下,扶着他重新靠回床头,不放心地多看了一眼,“您别太激动,注意身体啊。”

  老爷子不说话,做了个手势催他出去。

  温朝候在房间外,看虞砚拉开门出来,抬头问他:“爷爷说什么了?”

  “爷爷让你进去,说有话要单独叮嘱你。”

  虞砚本以为爷孙俩会谈很久,在过道找了条长椅坐着等,但没想到温朝进病房了十分钟就发了条短信过来叫他进去。

  走到门口时轻轻推开门还能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虞砚以为两个人还没聊完,于是尽可能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婚宴名单也已经定了下来,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老爷子看着温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天,小朝,刚刚你答应我的那件事,一定要做到。”

  “我会的。”温朝说完,转头朝站在门口的虞砚招了招手,虞砚顺从地走到温朝面前,见温朝从外套兜里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男士对戒。

  温朝拉过虞砚的左手,取出其中一枚,缓缓地套上虞砚的中指,大小刚刚好。碰到那一点银色的凉意,虞砚条件反射地想缩回,但他知道温朝这是要让老爷子安心,于是硬生生地忍着没有动,不用温朝提醒,他取出另一枚戒指,给温朝也戴上了。

  “小砚,”老爷子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又叫住虞砚,“来。”

  老爷子反手在枕边摸索一阵,摸出一支老式石英手表,拉过虞砚的手腕,将手表放在了他掌心,一字一句地嘱咐他:“爷爷只认你这一个孙婿,以后要是受欺负了,或者小朝对你不好,爷爷给你撑腰,可以来和爷爷告状。”

  虞砚眨了眨眼,转脸去看温朝,温朝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收下,虞砚才转回脸,乖巧地和老爷子道谢,也再次郑重承诺:“爷爷您放心,我肯定照顾好他。”

  温朝微怔,侧脸看着红了耳根的虞砚,低眉弯出一梢清浅笑意,倾身给老爷子掖了掖被子:“爷爷,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去吧,去吧。”老人摆摆手,目送两人离开,虞砚推着温朝走出房间时,总觉得鼻腔里有些酸酸的,牵扯着他心里也有一丝不舍,但老爷子明显精力不济,很累了,他们也不该再继续打扰。

  “怎么这么配合?”温朝取下脸上的口罩,被虞砚推着往外走时后背放松了一点向后靠着,“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虞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往外胡乱飘,不自然地开口回答:“也、也没什么,我是看到老人家想起来我自己的爷爷。”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也没有很讨厌你。”

  温朝挑了挑眉,没忍住,唇角微微翘起:“哦,真难得。”

  虞砚不搭理他揶揄的话,推着他从电梯回到地下停车场,抱着温朝上车。

  车里温度适宜,轿车平稳行驶时节奏规律的细微声响悄无声息地勾出丝丝缕缕的困意,再加之昨天晚上没睡好,虞砚靠着车窗,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温朝偶然瞥见,示意后排的保镖递过来一张薄毯,给虞砚搭在了身上。

  迷迷糊糊之际,虞砚做了一个混乱而荒唐的梦,梦里他似乎回到了晚宴那天的深夜,四周万籁俱寂,温朝的手指干燥而温暖,指腹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挠在后背是会让他头皮酥麻的触感,柔软而湿润的嘴唇与灵巧熟稔的挑弄动作让他只能随之缴械投降。可是他抬头时,温朝分明是盛满欲念的眼睛里却冷静而理智得清亮寒冽,只一眼,就仿佛坠入冰窖,落入万劫不复。

  虞砚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后背被冷汗浸湿了大片。他下意识往身边看,发现温朝也正用手撑着额角闭眼小憩着,而车辆已经缓缓驶入大门,不出片刻就要到了。

  他还没能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怔怔地看着温朝的脸,那张精致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时显得格外冷漠,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里透不进一丝的光亮,沉而寂然。

  不等虞砚看清楚,那些过分冷淡的情绪便悉数褪去,温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懒怠:“周二上午你是不是没有课?”

  似乎温朝之前在包房里吻在自己唇角时也是这样慵懒而暧昧的目光,刚刚的梦里比这还要缱绻,虞砚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别开视线,“是。”

  温朝注意到他莫名的反应,不甚在意:“正好,我周二能空出时间来,跟我一起去把结婚证领了。”

  旖旎隐秘的情思被惊破,他倏地抬头看向温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艰难地张了张嘴向他再次确认:“什么?!”

  “我说,”温朝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周二去民政局领证,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更~

第38章

  虞砚被“结婚”这个重磅炸弹惊得惊慌失措,逃也似地躲回了客房开始自我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但始作俑者还没有自知之明,晚餐时还专门叫人来问他为什么不去楼下吃饭。

  “和温总说,我不饿,让他不用担心我。”虞砚礼貌地婉拒了阿姨要把餐点送上来的提议,向她道了谢。

  从周六到周日,虞砚都有意躲在自己住的客房没有出去,周日下午忙不迭地躲回了碧澜郡——他周一有课,温朝也默许他周日晚上回去。

  似乎这几天温朝很忙,并没有注意到他,虞砚忐忑不安之余有一点没来由的期待,但他这三天没有收到来自温朝的任何一点信息。明明是他自己想要躲避的,但现在逃避成功了,他又反而感到失落,虞砚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复无常。

  那句叫虞砚寝食难安、听起来像是温朝一时兴起的“周二结婚”,终于还是在周一下午落实了。

  四点四十五,虞砚拿着课本从教室出来,左脚刚迈出教学楼,就收到了洛瑄给他发的消息。

  [温总派了司机过来接您回去,五点就在校外停车场等着,您别忘啦。]

  他还没完全做好面对温朝的心理准备,满心犹豫不决地磨蹭着离校来到停车场,找到那辆他已经眼熟的车,屏住一口气拉开车门却发现车里没别人,松了口气的同时,胸口里又好像遗失了点什么,感觉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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