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烟猫与酒) 第41章

作者:烟猫与酒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架空 近代现代

  小时候的他不知道,洗衣服做饭和挨打并不是小孩的义务,也并非每个父亲都是言瘸子。他只觉得做小孩很辛苦,没有力量,身高也不够,拧不动泡了水的厚重衣服,也举不起又烫又笨重的大铁锅。

  每次因为这些事情挨打时,他就会抱着脑袋想: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一定不会打,也不会骂,他到时候会变成很高的大人,有足够的力气做饭给小孩吃。

  言树苗出生到现在,言惊蛰都做到了自己幼时许下的承诺。

  婴儿时期的言树苗成宿成宿的闹夜,必须被人抱着不停地走动,只要停下就醒,醒了就哭。

  连赵榕都因为哄不好孩子崩溃过,她重重地把襁褓里的言树苗搁在床上,大哭着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我也要疯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言惊蛰理解她的抑郁,他把言树苗抱起来去外面哄,笨拙又小心地抱着这个小生命来回走,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夜。

  言树苗尿床、戒不掉奶、把昂贵的奶粉和米糊打翻,弄得到处都是、不懂事时在出租屋的墙上乱写乱画,害得他们手头本来就不宽绰,还被扣掉三个月的押金……

  不管多难捱,言惊蛰都没对言树苗发过火,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直到今天,一向懂事到让人心疼的言树苗,受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体罚。

  ——他听到门响,开开心心地喊着“爸爸”跑去迎门,言惊蛰连家门都没进,认真地在他身上看一圈,开口道:“跪下。”

  段从在言惊蛰身后皱了皱眉,他欲言又止地看看言树苗,又看看认真的言惊蛰,最后还是轻轻带上家门,什么都没说。

  言树苗懵懵懂懂地望着言惊蛰,他没跪过,先是蹲下来,然后像小狗一样,掌心撑着地板四肢着地。

  “爸爸……”

  言惊蛰没应声。

  他在言树苗面前蹲下,掇着小孩的胳膊调整姿势,让他跪好,然后才保持着这个面对面的姿势,直视着言树苗问:“你为什么要说谎?”

  言树苗先是吃了一惊,飞快地瘪着嘴红了眼睛。

  “爸爸对不起!”他大哭起来,下意识伸出胳膊,往言惊蛰脖子上抱,“妈妈不让我告诉你,我想妈妈了!”

  就这么五个字,一下就将言惊蛰所有的情绪都浇灭了。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愣,嘴角无声地蠕动出一句“对不起”,把委屈到极点的言树苗搂进怀里。

  小孩子表达能力本来就弱,又抽噎着哭得厉害,言惊蛰耐心地引着他问了半天,才大概摸清楚情况。

  倒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当妈的想孩子了,又不好意思让前夫知道,就偷偷来看了几回。

  至于她从哪儿得知言树苗的学校,言树苗也不清楚。

  “还有吗,妈妈还跟你说过什么?”言惊蛰问。

  “妈妈说别告诉你,说如果知道了,就见不到我了。”言树苗哭累了,坐在地上搓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明明妈妈说她现在有钱了,不应该回家和我们还有段叔叔一起吗,爸爸?”

  言惊蛰沉闷着说不出话。

  “妈妈还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但是是和另一个叔叔,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送我回来了。”

  看来赵榕已经组建新家庭了,而且条件还不错。

  言惊蛰对于这点不多意外,比起这点,他更在意言树苗提到的那个问题。

  “如果要在爸爸和妈妈之间选一个,”他捧起言树苗的脑袋,有些纠结地细声问,“你更想和谁在一起?”

  言树苗刚止住的眼泪立马又往外滚。

  “我不知道。”他还是同样的回答,脑袋拱在言惊蛰怀里,试图逃避提问,“你和妈妈不离婚,和好不行吗,爸爸?”

  言惊蛰教育小孩,段从没插手。

  把玄关的空间留给他俩,他先去厨房接了杯水喝,听了会儿父子俩的对话,他又放下杯子,关门回了房间。

  很奇怪。

  段从在卧室的小阳台抽烟,微微眯缝着眼睛。

  明明是他的家,今天屋里的空气却充满了陌生感,比宁望来吃火锅那天还古怪。

  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外人”一样。

  言惊蛰推开房门进来时,段从刚刚碾灭第三根烟头。

  他听见门响了,但是没回头,将净化器与窗缝都开得大了些,又拉上阳台的窗帘遮挡烟味,才回到卧室里。

  “聊完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问言惊蛰。

  言惊蛰点点头,来到段从面前停下:“哭累去午睡了。我让他下次再见到赵榕,把电话号码要来。”

  “嗯。”段从点点头。

  他跟言惊蛰对视着,平静又漠然。

  这种感觉也很微妙,从言惊蛰在车上坚定地表示言树苗一定是他的小孩后,段从就再没什么想问的,对今天突发的情况也毫无探究欲。

  “你也去睡会儿吧。”

  他拿起手机划拉,淡淡地说。

  言惊蛰没走,他在段从跟前站了挺久,突然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段从撩起眼皮看他。

  “没别的意思。”言惊蛰浅浅地吸一口气,他脑袋昏昏沉沉,带着没消散干净的鼻音,“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从没有同意这个拥抱的请求,也没拒绝,他只是望着言惊蛰,像是没听到前面的话一样,直白地说:“你在难受,如果言树苗想跟他妈妈走,你该怎么做。”

  “你觉得这么小的小孩儿应该拥有和母亲在一起的权力。”

  “哪怕她离了婚就一走了之,好几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突然想来看儿子就来看,连问都没问过你。”

  段从的语速很慢,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分析。

  言惊蛰被他的分析触动,极力压抑着内心,很低地又吸一口气。

  “你甚至在想,”段从继续开口,一字一句,眼也不眨,“就算言树苗选择继续和你一起生活,没有母亲的家庭,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不算完整。”

  言惊蛰一愣,愕然地张了张嘴。

  “没有那么多借口,言惊蛰。”

  段从把手机倒扣下来,继续平静地开口。

  “分手也好,结婚也好,都没有什么无法拒绝。你只是像你当年对我说的那样,想‘做个正常人,去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回到我身边也是为了言树苗,这点你倒是很诚实。”

  “哪怕我心甘情愿做了这个冤大头,把你和你儿子接到我家,像个傻逼一样守着你,除了没明说,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

  “而你前妻只是漏了个脸,你立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从扯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只挂在嘴角,他与言惊蛰对视的眼底一片冰凉。

  “你爸,你儿子,你前妻。”

  “抱歉,是我心乱了,忘了你的首要考虑从来都不是我。”

第 47 章

  沉默。

  段从并不算个表达欲特别旺盛的人, 面对许多事情他都很能憋,工作上、情感中,即便是跟家里出柜时,老妈鸡毛掸子都抽断了一根, 不管夫妻俩怎么刚柔并济阻挠质问, 他都只是梗着脖子认骂认打, 不解释, 也不求饶。

  韩野将他这脾气归纳为闷骚, 开玩笑地说过他精神上指定带点受虐倾向。

  其实跟这些都没关系。

  熟悉他的人都明白, 段从不爱说,也不爱听废话,比起浮在口头上轻飘飘的保证与承诺,他更喜欢直接去做。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做, 做到了自然能够证明真心。

  一件事真正出结果之前,语言总是最苍白无用的东西,

  可言惊蛰一直是打破他这个习惯的人。

  那些全是废话的手写信、看不到头的聊天记录、告白与谈心;重逢后每一次的嘲讽、以言树苗上学为理由去老家带他回来、酒后失控的质问;包括现在。

  段从所有或直接或别扭的表达, 几乎只展现给了言惊蛰一个人, 除了分手的时候。

  收到言惊蛰分手消息的那天,段从一直都记得。

  当时他还在新加坡, 跟着教授做的毕业项目最要紧的时候,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是星期四, 头天他熬了一个通宵,合上电脑已经是中午了, 他头昏脑胀又倍感轻松,和室友去吃午饭时, 在网上看中一款表,打算买给言惊蛰做六一礼物。

  “我们分开吧,段从。”

  “家里给我介绍了女朋友,我要结婚了。”

  言惊蛰的两条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弹到手机屏幕上。

  段从一愣,最先做出的反应不是质问,他直接订了最近一趟回国的航班,然后给言惊蛰打电话。

  他打了三通电话,言惊蛰都没接,只在响铃的间隙里给他发了句“对不起”。

  看到这句话,段从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他闭眼稳稳情绪,压着火气直接往机场赶,给言惊蛰回了两个字:别闹。

  言惊蛰没闹,他坚决得可怕。

  段从整个航程里都在回想,想他们之间哪里出了问题——他能感受到这几个月言惊蛰的情绪不太好,聊天的频率减少了,以前每晚都打视频,最近临着毕业季,他们都忙,也断了好几天。

  段从把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希冀着言惊蛰只是在跟他闹别扭。又害怕他是在学校出了问题,像小时候一样被同学孤立,或者是兼职时被人欺负了。

  他自我逃避一样不愿意去想言惊蛰那句“要结婚了”,这理由荒诞到了离谱的地步。

  可偏偏最离谱的就是现实。

  风尘仆仆回到学校,再从学校一路赶回老家,看到言惊蛰家的破院墙上贴的红喜字时,段从就像被人照着太阳穴狠捣了一拳,半天没回过神。

  他把一直躲着他的言惊蛰拽出来,拽到他们小时候当做秘密据点之一的小巷口,只问了两个问题。

  “真的还是假的。”段从一手把他摁在墙上,另一只手遥遥指着刺眼的红喜字。

  言惊蛰用了半分钟才回过神,神志不清地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段从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忍住没一巴掌抽上来,他脸色与眼神都沉得吓人,眼底还沁睡眠不足与长途跋涉的疲累。

  “我问你真的,还是假的。”他重复自己的问题。

  言惊蛰张嘴的同时,眼圈就飞速的红了,可他当时什么也不说,沉默着点了点头。

  段从直直地盯着他,盯了半天,发僵的胳膊垂下来,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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