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烟猫与酒) 第8章

作者:烟猫与酒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架空 近代现代

  现在言树苗打完针抽噎着睡着了,病房里不止他们父子,另外两张床的患者和家属不时发出窸窣的动静,言惊蛰才像是缓缓地活过来,摸摸言树苗唯一漏在纱布外的一点点手指尖。

  言树苗是被暖壶里的开水烫伤的。

  想到他被烫伤的原因,言惊蛰一点点躬起羸瘦的后背,揪着心口将脑门深深地埋在膝盖上。

  因为姐夫那些话,这一整个白天,言惊蛰心里都不太好受。

  到了平时该回家给言树苗做饭的时间,他也没好意思立马走。正好有个客户想看房,言惊蛰犹豫了一下,决定跑完这一趟再回家。

  就是这一趟,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独自在家的言树苗饿坏了。

  他想给自己泡一碗方便面,暖壶里是中午刚灌满的开水,他举不动,手一滑,被浇了一胳膊。

  租房在一所老小区居民楼的三层,言惊蛰刚走进楼道口,就听见尖锐刺耳的哭声。

  他心里一慌,三步并俩地往上跑,有两个邻居被哭声引出来,正站在他家门口拍门。

  “你家小孩吗?”邻居看见他就说,“哭了都该有十分钟了,怎么回事啊?”

  言惊蛰顾不上接话,喊着“言树苗”急忙开门。

  “爸爸!”几乎是同时,言树苗尖叫着从屋里扑出来。

  言惊蛰看见他满是水泡的手,滚在地上的暖壶,满地飘着热气的开水,以及桌上打翻的面碗与调料包,就像被人照着后脑勺,“当啷”砸了一棒子。

  对不起。

  言惊蛰捏着言树苗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想象他受伤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心脏疼得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发抖,默默地向言树苗道歉。

  对不起。爸爸太没用了。

  对不起。

  烫伤的疼痛是持续的,言树苗这一宿睡得很不踏实,隔一阵就被疼醒,哭,想抓胳膊,喊爸爸。

  言惊蛰心疼得没办法,只能一遍遍去搂他,蹲在病床边轻声哄他:“爸爸在呢。”

  最难熬的第一晚过去,早上医生来检查换药,言树苗疼得又大哭一场,哭完后被喂了点饭,精神就好了点。

  “你自己乖乖的睡觉,爸爸回家取点东西。”

  言惊蛰陪他一会儿,盖好被子,拜托临床的阿姨帮着看一眼,急匆匆赶回家。

  昨晚姐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发消息也没回,言惊蛰回家的路上他才回了条语音,说昨晚喝酒喝多了,让言惊蛰好好照顾小孩,这两天可以先不用去上班。

  言惊蛰没有那个心劲应对这虚伪的安慰,简单跟姐夫道了谢,忙给韩野也发条消息。

  昨晚他太慌乱了,收到转账连句谢谢都没来及发,晕头胀脑到现在才想起来,该跟人家好好道谢,说明情况。

  回到小区门口,他先去了趟超市,给言树苗买了两盒之前想吃,没舍得买的饼干,还有一只小小的恐龙玩具。

  钱像流水一样涌出去,言惊蛰逼着自己麻木,眼下言树苗最要紧,顾不上考虑别的。

  单元楼门前停了一辆气派的黑车,隐隐有点熟悉,言惊蛰没多想,拎着东西上楼。

  来到三楼的转角时,他望着站在家门口的背影,整个人愣在原地。

  段从听见脚步声正好回头,与惊愕的言惊蛰对上视线。

  “你……”

  言惊蛰张张嘴,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开完口又想起自己早上还没洗漱,忙低头揉揉眼。

  “你来找我吗?”他迟疑着问,“还是路过?”

  瘦了。

  这是段从在南馆那遥遥一眼后,再次见到言惊蛰的第一感受。

  头发乱糟糟的蓬乱着,衣服还是那件旧外套,襟口划破的地方估计是自己补了,线脚笨拙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周一片红肿。

  段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平淡地“嗯”一声。

  “你怎么……”

  言惊蛰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转念想到韩野,口中的问题一下就变得多余,就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过来了?”

  他慢慢走上最后几步台阶,看见段从,他连脚步都放轻了。

  这是曾经支撑他多少年的主心骨,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已经物是人非,言惊蛰也难以自持地想靠近。

  跟言惊蛰比起来,段从的态度倒是很直截了当。

  “小孩受伤了?”他问。

  “啊。”言惊蛰心里一烫,“胳膊被开水浇到了。你是专门……”

  “韩野说的。”段从眼皮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

  “他想来看看,有事走不开,我正好在附近办事,他托我来一趟。”

  言惊蛰愣愣地眨眼,心口刚泛起来的那点儿滚烫立马变得无措,又“啊”一声。

  “他还在医院,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两周,怕感染,感染的话可能要植皮。”

  他小声解释着,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合不合理,只觉得站在楼道里说话也不对,就掏出钥匙试探着靠过去,想开门。

  “我回来收拾东西,你要进来坐坐吗?”

  段从听到住院和感染,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眉心。

  他没想到这个烫伤的情况这么严重,向旁边退开一步,给言惊蛰让出位置。

  狭小老旧的出租房,开门就是客厅,还保留着昨天那一地狼藉。

  暖壶,面碗。只扫一眼,段从就大概猜到了言树苗受伤的原因。

  言惊蛰看着地上的水渍只觉得心痛,他放下东西就想去拿拖把,小声解释:“还没来及收拾,家里有点乱。”

  段从却没朝屋里进。

  “言惊蛰。”

  他站在言惊蛰的出租屋门前,语气平缓又冷漠,凝视着他。

  “你自己都活得像滩烂泥。没那个本事养小孩,你怎么敢生的。”

第 9 章

  言惊蛰正要去收拾卫生的脚步一顿,在原地怔了好几秒钟,才回头望向段从。

  类似的话他其实没少听过。

  活得像滩烂泥是实话,没本事养小孩也是实话。在遇到段从前,与失去段从之后,从言瘸子到姐夫,许许多多身边的人,用语言和行为向他表达过不止一遍。

  任何人言行上的攻击,言惊蛰都习以为常;有时候为了言树苗,他甚至还能鼓起勇气进行反驳。

  唯独段从。

  不论是以曾经对他最好的人的身份,还是以前男友的身份,这些话被段从说出来,每个字都是裹着冰碴的钢钉,直直往言惊蛰的七寸上楔。

  他的头脑与心里同时被楔出一块空洞,像一条僵死的蛇,苍白起皮的嘴唇张了张,望着段从疏远冷漠的神色,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

  想想还独自躺在医院的言树苗,言惊蛰手心一抽痛,忙转回头重新去拿拖把。

  回头回得很快,可段从还是看见了他迅速红起来的眼眶。

  租房内安静下来,只有收拾卫生的琐碎动静不断响起。

  言惊蛰没舍得开暖气,大敞的房门倒灌着寒气,像个冰窟。段从蹙着眉心在门口站了会儿,有些烦躁的将房门推上,转身离开了。

  “砰”的一声,言惊蛰弯腰拖地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听着段从下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硬绷着的肩膀瞬间萎顿,原地愣了会儿神,他抬起手腕按了按眼圈,手脚麻利地继续收拾。

  冬天的换洗用品不用带太多,把必备的东西都拿齐,也就零零碎碎塞满一个挎包。

  二十分钟后,言惊蛰拎着包和垃圾下楼,发现段从并没有走,正坐在那辆黑车里抽烟。

  他在楼道口停住,心里说不来什么滋味。

  言惊蛰朝车里瞅了又瞅,像是不敢直接靠过来,选择先去把垃圾扔掉。

  段从也不催,等他扔完,才轻轻摁了下喇叭。

  “不用专门去看他的。”

  言惊蛰来到他车窗边,估计还在为刚才的话伤心,只耷拉着眼皮不跟段从对视,轻声说。

  “也不是特别严重,只要不感染,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回家了。”

  段从没理,只弹掉烟头,从车内将副驾的门直接推开。

  言惊蛰如果是个有出息的,都不用太有,但凡是个从正常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这会儿都不会上段从的车。

  可偏偏他不是。

  偏偏因为他的童年,他的经历与天性,让他对于段从这种一贯以来的、带着些强势与霸道的好,有着难以抵抗的本能。

  就像二十二年前那团突然扔到脚下的袜子球,由不得言惊蛰要不要,段从想给,言惊蛰只负责接受就行了。

  没人对言惊蛰好过,相识的那些年,他一直被段从这种性格吃得死死的。

  而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分歧,也是言惊蛰唯一一次拒绝段从的好,就是分手去结了婚。

  这些东西不能想,现在也没工夫多想,

  言惊蛰按捺住鼻头的酸涩,抱着他的挎包,低头坐进段从的副驾驶。

  两人一路无言,赶到病房时,言树苗还在床上原样不动地躺着,正瘪着嘴想哭。

  他已经努力坚强了,可在病房里每一分钟都是实打实的煎熬,爸爸还不在身边,他难受也不好意思跟阿姨说,自己在被子底下拧来拧去,委屈得不行。

  言惊蛰回来喊他一声,他立马就要开闸。

  发现爸爸身边多了个段从,他眨眨眼,认出是上次给自己钱的叔叔,还是带着哭腔很有礼貌地先打个招呼:“叔叔好。我受伤了。”

  虽然已经了解了言树苗烫伤的情况,可真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段从还是不由地在心里“啧”了声。

  言惊蛰在跟隔壁床的阿姨道谢,段从站在床边打量着言树苗的胳膊,保持着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声问:“疼吗?”

  小孩子不禁哄,言树苗的眼泪立马噼里啪啦往外掉。

  他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委屈地说:“我想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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