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第42章

作者:蒸汽桃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房间里的另外两双眼睛一起望着他。

  燕知在工作的时候习惯了完全屏蔽情感,对于他们的注视非常坦然,“我想聊的正事儿,指的是你对从免疫跨到神经的困难接受程度,以及对可能后果的容错率。”

  他想了想又纠正,“你接受退学说明你有能力承受消极后果,这很好。”

  他几句话把薛镜安的认知刷新了,“燕老师,你知道我爸的情况和我的处境吗?如果我来你实验室,基金委那帮孙子很难说不针对你。”

  “这是我要处理的问题,不需要和你沟通。”燕知在这种事上不拐弯抹角,“你看过我发表的文章吗?”

  “看过。”薛镜安答得干脆,“从您博士期间发表的七篇一作文章到博士后期间的全部文章,我都通读过了。”

  “好。”燕知觉得这样聊天就轻松多了,“那你对哪一部分最感兴趣?”

  他现在的工作主体是博士后时期的延续。

  薛镜安的兴趣是他对接下来工作安排的重要参考项。

  “成瘾。”薛镜安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您在博士期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关于解除古典制约的。后续的系列文章,包括非药物性物质的渴求抑制和对精神渴望的主观抑制,都很有意思。”

  听到这,燕知就觉得这姑娘做学问确实已经上道了,但还是进一步询问:“你觉得你可以消化百分之多少?”

  这次薛镜安思考了一会儿,“神经方向的实验只看文字方法还是有点抽象,这一部分我大概可以看懂百分之七十。但是文章的立意故事性很强,我基本是可以完全看懂的。”

  “请说说看,”燕知稍微放松靠在椅子上,“你对立意部分的想法。”

  “现在做药物成瘾的人很多了,对我来说有点无聊。您那部分工作最吸引我主要因为它是关于非药物成瘾的。”薛镜安凝聚了一下语言,“就好比爱上一个忘不掉又得不到的人,在我看来比药物戒断疼一百倍。”

  “如果能戒掉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某种程度上不是be美学吗?”

  燕知不太确定什么是“be”,但“美学”应该是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另一个问题,关于你接下来的规划。你选的这个方向我还有一些前期未发表的数据。你还有大概两年的时间,我预测实验部分是可以完成的。但是我们这个方向文章的投稿周期大概要将近一年,所以我还需要知道你对延毕的接受度。”

  薛镜安笑了笑,“我原来的老板想让我拿着本科毕业证走人呢,我对延毕还有什么接不接受?我现在能拿个博士的证儿都该叩谢学校不杀之恩吧。”

  “最后就是关于你毕业后的规划,现在你不用给我答案,”燕知稍微按下她的话,“只是需要你思考这件事,有稳定答案的时候请告知我。”

  薛镜安“嗯”了一声,忍不住地打量了一下桌子后面的燕知。

  燕知白卷发,透明框眼镜,皮肤薄而苍白。

  整个人像是一张安静冷漠的画儿。

  但是他今天穿着一件一看就很柔软的千鸟格毛绒背心,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柔和温暖了不少。

  他身上没什么烟火气,却被包裹着一层温柔。

  他谈论工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态度也不算亲切,却能让人有种安全感。

  仿佛无论遇上什么狂风巨浪,他也知道怎么把船开出这片海。

  很矛盾,他一面很强大,一面又让人想保护。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再三提醒他:“燕老师,我跟之前的导师闹得挺僵的,他跟院长关系很好。”

  燕知正把整理出来的数据压缩,抬头看她,“你害怕他们找你麻烦?”

  “我害怕他们找你麻烦。”薛镜安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犹疑,“这个姓邹的院长上杰青的时候就想找我爸托关系,结果那一年他成果不够被刷下去了。等我爸退休之后,他今年才评上的。”

  “我知道了。”燕知开了一个新硬盘拷数据,“但如果你不担心你自己,就不必担心我。”

  等了一会儿,他把拷好的数据递给薛镜安,“转过来的第一个月不用做实验,先做背景调研。相关的文献按年份回溯,重点看我的引用。每周来我办公室聊一下。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薛镜安把硬盘双手接过来,比刚来的时候显露出更多的信任和依赖,“如果我每周中遇到额外的问题,可以来找您讨论吗?”

  “当然,随时。”说完最重要的,燕知的态度温和了一些。

  他甚至有些羞涩,“实验室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晓生,我跟他打过招呼了。实验室的学生人都很好,他们也会非常乐意帮助你适应。”

  燕知给实验室打了个电话,把杨晓生喊过来,让他带着薛镜安去安置座位。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燕知和牧长觉。

  刚刚在燕知跟薛镜安谈话的过程中,牧长觉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存在感极低。

  但是现在事情办完了,燕知莫名觉得房间里有些低气压。

  他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也递给牧长觉一杯,“我的工作,是不是比牧先生想象中要无趣?”

  “不会,”牧长觉摇摇头,“非常有趣。燕老师如此舍己为人,三言两语就能施展的人格魅力远远超乎我有限的想象力。”

  燕知没能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端着热水静听。

  “我一直以为燕老师只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牧长觉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没想到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认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燕知的背慢慢绷直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很清楚牧长觉在不高兴。

  “刚才你们聊的内容,我也非常感兴趣,想向燕老师讨教。”牧长觉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燕老师”。

  “哪一部分?”如果是讨论工作,燕知就没那么紧张。

  他端着水坐下,刚好和牧长觉形成一个对角。

  “燕老师总说科研始于兴趣,那我想问关于燕老师做得最成功的课题……”牧长觉也向后靠在了沙发上,用一种无比轻松地语气询问燕知:“燕老师当年,是要戒掉什么不存在的感情?”

  安静。

  “那个课题,是我导师交给我的。”燕知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我当时手上只有一个项目,而且做得很集中,所以出成果更快一些。”

  牧长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太懂科研领域的事,但是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康大这两年的毕业形势,神经方向只要发一篇一区文章就可以保证博士学位。燕老师提前毕业一年,能发七篇代表作,难道只是因为集中?”

  燕知回避了他的视线,“我当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干,总不能一件事也办不好。”

  牧长觉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半秒,声音轻而温和,“你怎么会一件事也办不好?你事业和人际都很会处理。除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还有哪件事没办好?”

  燕知的目光有点茫然。

  他感觉牧长觉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现在他更确定了,牧长觉就是在跟他生气。

  “牧先生还有别的事儿吗?”燕知滑动了一下鼠标,盯着空白的桌面,“我要工作了。”

  他不想争吵。

  因为他没立场跟牧长觉吵。

  如果牧长觉觉得自己惹他生气,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刚刚被牧长觉的话一激,感觉肚子隐隐的有点疼。

  燕知又喝了几口温水想压一压,却于事无补。

  他想让牧长觉走,然后自己去弄点药吃。

  幻象就不会这样。

  幻象从来不跟他吵架。

  “我等会儿要见别人,牧先生可以先去忙。”他看牧长觉不动,又委婉地提醒。

  燕知不知道自己嘴唇已经白了,只觉得后背上慢慢在渗冷汗。

  牧长觉看了他一会儿,从沙发上走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没怎么,”燕知坐在椅子里有点动不了,“就是有工作要做。”

  牧长觉在他身前蹲下了,摸了一下他的手,“不着急了,跟我好好说,是怎么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我只是想工作。”燕知把手抽出来,“你不是问我怎么能四年发别人七倍的工作吗?这就是我的工作节奏。”

  “我问错了,”牧长觉轻轻捋他的小臂,“不动气,我问错了。我刚才听你们说的那些,有点心急。”

  “你急什么?”燕知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问他:“关你什么事,牧先生?”

  他多希望牧长觉无法察觉他声音里的颤抖。

  “好,不关我的事。”牧长觉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同事,你不舒服,我也不能干看着,对吗?”

  燕知没吭声。

  他也实在是疼得有点说不了话。

  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告诉同事,同事把你气得怎么不舒服了?”

  燕知终于忍不住捂肚子了,“疼。”

  他疼得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前的人又温柔起来,符合他的设定了。

  牧长觉试探地把他往怀里护,“放松点儿,不动气了,怪我。”

  一句多的他也不敢问。

  昨晚看的体检报告一字一句地扎在他心上。

  燕知的循环消化呼吸,就没有一样是完全没问题的。

  牧长觉小心护着燕知死压着的小腹,“中午我让小陈把饭送过来,我们在这儿吃行吗?”

  燕知出了一额头汗,全贴在牧长觉侧颈上,“牧长觉,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牧长觉深吸了一口气,极轻极慢地呼出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燕知眨了一下眼,把牧长觉的衬衫领子弄湿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牧长觉替他压着点肚子,把他没轻重的手挪开,“怪我,我的问题。”

  燕知小时候就有过肠道应激。

  他第一次要跟牧长觉出国玩的前一天,激动得上吐下泻,结果闹得两个人都没去成。

  燕知本来就挑食,肚子一难受更是地狱级别的难喂。

  “反正都得吐了,你还逼着我吃。”他委屈地抱怨,“牧长觉,你对我不好。”

  “我保证揉揉就不难受了,”牧长觉并不放弃,“这次肯定不会吐。而且出去玩的机会多得是,天天还担心我出去玩不带你吗?”

  牧长觉的保证就是有用,那次之后燕知就没吐了。

  那几天都是牧长觉一口粥一口菜地哄着吃的,没任由旅行落空又生病的小燕同学因为伤心食不下咽。

  “没事儿啊,揉揉不疼了。”牧长觉一手护着燕知,一手跟陈杰发消息。

  “吃药吗?”他轻声问肩头的燕知,“我给你拿?”

  燕知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