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钢琴的3650个日子 第19章

作者:格卿 标签: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校园 近代现代

  带脑子弹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即兴演奏,这对钢琴家的综合素质要求非常高,不仅需要广阔的知识面,更重要的是得动脑子。即兴不是依靠本能随意编排,而是强大的即时创作能力,这些都是需要用脑子去思考的东西。

  在古典音乐时代,作曲家和演奏家还没有分得那么细的时候,像巴赫、莫扎特等著名的音乐家都是当代数得上名字的即兴创作大师,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就是一首即兴作品*。莫扎特更不用说了,神童先生的即兴创作那是天下有名的强,人家几岁的时候就能把别人随便哼的一段旋律顺着弹一遍,倒过来再弹一遍,他躺下来还能再弹一遍,把音乐玩得跟呼吸一样。

  王曦把这个点记下来,准备添加到他的教案里面去。

  钢琴曲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叫做华彩,以前这部分的曲子是提供给演奏家即兴表演、炫技的部分,而且因为那个时代录音的落后,那些举世无双的华彩都成为了无法复制品,藏在过去的时光里。后来随着斗乐的衰落和乐谱的规范,华彩段落也有了明确规范的谱子,以至于现代演奏家里,所有乐器的演奏家即兴演奏的能力都在衰退。

  现代演奏家里,能以即兴演奏出名的就几个人,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叫做卫丛。

  就是那个现在在他面前掂着脚整录像设备的卫丛。

  他听完了前面七首,在心里打了个七十分。王曦对简一鸣的暑假努力成果整体是满意的,比他想象中的进度要好一点,不过细节处还可以再雕琢一下,这样算下来,校内赛初赛之前还能让他再练两首曲子。

  重头戏在于剩下的两首,都是有将近一个小时时长的两首大型曲子。

  王曦还犹豫着校内赛的决赛要不要上这么大的曲子,他决定先听听简一鸣的情况。

  然后,他就听着简一鸣山体滑坡了。

  用个时髦点的词来说,他蚌埠住了。

  尤其是第一首垮了之后,旁边的阎王王有越来越强的存在感,简一鸣就弹得越来越不自信,他脑子里的谱子都花了,手下的音也变得犹犹豫豫,曲子的声音顿时黏在一起。

  这似曾相似的情节。

  王曦听得脑壳疼,有种梦回两个多月前演奏课考试的时候。

  很好,他又发现了简一鸣的一个问题,这家伙——不持久!

  简单来说就是演奏的时间一长,他的脑子就开始化成一坨,像学生考试的时间太长没有休息之后,看试卷上的字都是晕的。越是没准备好越晕,下笔写的字都会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一样。

  问题不大。

  王曦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接下来两个月让他疯狂弹,一天弹上十二个小时,吃饭想的是弹琴,做梦想的是弹琴,钢琴填充满他的脑子,以后就不会融化成一坨了。

  狗狗简这时突然一个激灵,pp的弱音下手重了,弹成f,把卫丛吓了一跳。

  王曦瞟了他一眼。

  小狗崽子,倒是敏锐。

  简一鸣弹得不怎么样,他的老师卫丛完全不紧张,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都开始翻他的零食箱子准备看待会王曦怎么训人了。

  看戏准备。

  然后王曦说:“卫丛你怎么带他暑假练琴的!”

  简一鸣眨眨眼,哦豁。这小子立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转为看他老师们的好戏。

  卫丛手一抖,“就……呃……我们练完了啊。”

  “这样?练完了?”

  “我们开头一个月练完了你的曲子之后,后面开始练莫扎特……”

  王曦听到“一个月”这个时间,皮笑肉不笑:“练莫扎特?”

  “嗯……就是练着练着忘记复习了。”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释不清之后,卫丛非常光棍地摊牌了,“一鸣要跟小符练室内乐的曲子,练着练着我们就一路往莫扎特身上扎,忘记复习曲子了哈哈哈!”

  “完全忘记了哈哈哈!”

  简一鸣这个时候不想看戏了,他只想逃离这个琴房。

  --------------------

  *G弦上的咏叹调,Aria Sul G。这首曲子的创作来源有好几个版本,有说他演奏的时候大提琴被做了手脚,只有G弦能用,他就即兴创作了这首;也有说是巴赫被贵族刁难,要求他只能用G弦演奏,于是巴赫就即兴创作了这首。反正来源不好确定,即兴创作倒是大众比较一致认同的观点。

  +

  阎王王:你不持久。

  狗狗简:大惊失色.jpg*过于紧张而叼起尾巴*尾巴不是很够长*疯狂转圈圈.jpg

第22章

  总之后面发生了什么,简一鸣不是很清楚。阎王王实现了他的心愿,把他赶出了琴房。后来简一鸣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了,他被阎王王抓着抠细节,抠到晚上睡觉前一刻耳边都是曲子。

  有点可怕。

  可怕到他在演奏大课上见到卫丛,居然不是很惊讶。

  胡小天他们都因为卫丛的出现兴奋了一阵,又陷入诡异的沉寂。而简一鸣和他对了个眼神,确定都是为阎王王神魂颠倒的男人。

  物理意义上的神魂颠倒。

  师徒两默契地叹了口气。

  “好了,老规矩。”卫丛没有站上舞台,只是站在听众席下面拍了拍手,“我们这节课看时间大概有三到四位同学可以上台,你们的演奏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那么现在有谁想吃第一只螃蟹?”

  现场陷入一阵安静,除了简一鸣之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卫丛也不着急,他看了看手边,没过一分钟,终于有第一个勇者出现。

  “我!”

  卫丛懒懒地抬眉看过去,“好的,有请宗半雪同学。”

  坐在卫丛后面的简一鸣看一眼卫丛,再看一眼站起来走上台的宗半雪,心有戚戚。

  卫丛的任性和专业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还记得上一次卫丛上演奏大课,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总之上台的人全都砸了,其他老师就算是王曦,都可能会给学生留一点面子,留一句“今天的琴不太好”。

  钢琴圈有一个众多周知的“黑话”,当老师说钢琴有问题,比如说“今天这台钢琴太潮了,大家的声音都不响”之类的,底下的学生就应该学会绷紧皮,这是老师给人留面子了,没指着人鼻子说“你们的音都太难听了!”。*

  但是——很不幸的是,卫丛不在那个“其他”的范围内。而且他骂人从来不给面子,简一鸣高一刚上他的课时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咸鱼简皮糙肉厚,完全没放在心上。可那天公开课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接受卫丛的狂风暴雨,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两个女生当场哭出来,到现在还会绕着卫丛走。

  而且卫丛在这种大课上不怎么抓基础,有问题都是一句“回去练”,反而是大家的痛点,表达方面抓得非常非常严,所以每一次上这种课都会骂人。

  花国音乐生表达放不开也是一个普遍问题了。

  去年开始,因为卫丛当了简一鸣的老师,出现在学生面前的次数多了之后,学校逐渐有了一个说法:毕业之前没有被卫校骂过的高中是不完整。

  简一鸣对此只有一整页的省略号。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见到卫丛,兴奋之余又有害怕的情绪。

  而且上台的是宗半雪啊……

  她在台上一共弹了两首曲子,刚好十五分钟,时间控制力非常强,两首分别来自于巴赫和海顿之手,巴赫的还好说,海顿的就……

  海顿的曲子有两个众所周知的特点,第一个是亲切友善,就像他的外号那样,“海顿爸爸”,他是一个性格特别好的作曲家,这种性格特点也反应到了他的曲子上。第二个海顿式的幽默就更好理解了,这位作曲家的曲子常常有惊人之举,比如著名的《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海顿故意把第一乐章写的又长又轻,到第二乐章时突然一个响亮的和弦,据说他第一次公演的时候让听第一乐章不小心睡着的人被惊吓跳起,所以又称为《惊愕交响曲》。

  而宗半雪的海顿,像极了相声演员在台上说相声,抖包袱谁都没接到,包袱如有重量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场下一片死寂,她也面无表情。

  什么叫社死现场?

  这就是社死现场。

  宗半雪弹完之后朝台下鞠了个躬,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表示对上台的人勇气嘉奖。

  卫丛一站起来,掌声就停了。他先点评了巴赫,“规矩而漂亮,但太死板了。”

  简一鸣看见宗半雪抿紧了唇。

  “巴赫的曲子有很强的宗教性,因为他本人信教,而且也当过教堂的管风琴师,他的声乐作品几乎都是宗教音乐。他的音乐特点是什么,你们课堂上都学过,构思严密、感情内敛,哲理性和逻辑性都很强。后者两者不说了,你们在做百分之九十的人做不到,前者,构思严密你的钢琴做到了,但是感情内敛这部分,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评点了宗半雪几个地方的弹法问题,坐在她旁边的钢琴上讲处理方法。

  轮到第二首曲子,卫丛只有一句话:“你现在弹的还不是海顿。”

  宗半雪的眼圈当场就红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卫丛,但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鼻音。她问:“卫老师,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哪里不好的问题。”卫丛说:“如果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光是勉强是弹不出来好听曲子的。你弹一个宗半雪的海顿我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你不能让海顿成为木乃伊。”

  “比如你现在,觉得难受了,委屈了,就哭出来,”卫丛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起码宗半雪觉得很奇怪,她有点听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不要放弃自我啊。”

  宗半雪终究还是哭着下台了。

  卫丛觉得他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作为这所学校的老师,他希望宗半雪能想明白。

  宗半雪基础扎实,练琴勤恳,对曲子的梳理细致,这都是优点,但这些优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沦为平庸,这就是为什么小时候的宗半雪的神童,长大的宗半雪却连前三都拿不到。

  她正压抑着自己猛钻牛角尖,越是努力就越钻得猛,越难回头。

  ——也越讨厌钢琴。

  如果说简一鸣还能叫没那么喜欢,那么宗半雪现在就处于一个“讨厌”的状态,但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敢承认这种讨厌。

  对自己都无法坦率的人,更别说坦率地面对钢琴。

  说真的,卫丛刚才更情愿看到她砸琴。十几岁就变成这样,以后只能成为庸俗的大人,没有棱角地完全适应这个社会。

  或许这样还会比较轻松,能成为大众眼中“幸福”的那一个。卫丛支着下巴靠在钢琴上,面无表情地想:其实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是当不成站在台前的那个人而已。

  就看她甘不甘心了。

  当然对现在这个年龄的学生来说,宗半雪的天才光环还没有完全消退,卫丛的目光从台上扫视下来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缩了缩,生怕被他点名。

  连宗半雪都被批得那么惨,谁敢上?

  “卫老师,我。”

  “来吧,林茗同学。”卫丛挑了挑眉,感觉这节课也不坏。

  上一届学生还是中规中矩的音乐生,没有特别出挑的,也没有特别差的,差不多的努力差不多的水平。简一鸣这一届的学生就有趣多了,有奥莉加这个明显走俄派力量系的,也有林茗这个德奥学派类型的学生。

  假如宗半雪能走出来,她大概会是那种典型学术型演奏家。

  林茗的个子很小,十六岁了还不到一米五,穿着高中校服看起来也像个小学生,穿小学校服估计能完美混进母校。人长得很可爱,用学生的话来说就是“像个人偶”一样,皮肤白,眼睛大,齐刘海,长头发,看起来很乖,实际上却是个日常会穿着洛丽塔装在学校晃来晃去,毫不在意别人目光的女孩子。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并乐意表现自己。

  卫丛不止一次听过老师叹息,但凡林茗的个子高一点,手掌大一点,肯定能争取年级前三的位置。但他从不可惜,脑子和体格能两者其一能发挥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两者兼有是可遇不可求,像他那个傻瓜徒弟,就属于脑子不怎么好用的类型,而林茗则是“弹琴弹得很聪明”的那一类。

  她可比钻牛角尖的宗半雪聪明多了。因为手掌小,所以她从来不选高难度曲子,俄系曲子基本上拜拜,选曲大部分是德奥那种小巧玲珑的类型,包括这一次上台演奏的曲子,到现在为止,都是难度不大,却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神秘和特色的曲子,弹出了一点属于“林茗”的意思,继续往这个方向努力,她必定能吸引到一批独属于她的忠实听众。

  倒是很适合小型演奏厅、和听众亲密接触的类型。

  不过按现代听众的喜好,这类的演奏家很难走上大舞台。

  卫丛听着她前面的曲子点点头,到最后一首——拉威尔的《水中嬉戏》。

  拉威尔最出名的一首曲子,活泼跃动,色彩丰富,意向简单,非常容易被普通听众理解,所以流传度也很高,但这种曲子最大的问题就是难度大。

  要把听觉的声音弹出视觉的水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技术分满分十分,这首曲子可以去到八点五分的难度,不比弹一首协奏曲来得简单。

  看来还是不服输嘛。卫丛的心情也雀跃起来。他喜欢这种挑战难度,勇于释放自我的学生。

上一篇:我演得像么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