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 第32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生子 破镜重圆 西方罗曼 近代现代

  他快速站起来,不让这个可怕的对手再发挥他言语间的魔力,胡乱说了声再见,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去。

  在他身后,杰拉德的倾情告白固然被晾在一旁,没有得到回应,可他心里也升起了微小的希望,因为阿加佩的慌张就是一种最好的回答。倘若他依旧冷若冰霜,只是平静地微笑起来,那杰拉德才要万念俱灰,一头碰死在坚固的长椅上呢。

  之后的两日,阿加佩用新土和新花盆,移栽了那朵深紫色的,畸形的小玫瑰。他努力把黑鸦说的话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准备着皇室的婚礼,莉莉创新出的那种鲜花搭配,如今深深受到伊莎贝拉公主的喜爱,并且在王廷间掀起一股全新的风潮,为此,阿加佩同时负责起了皇室夫妇的新房花饰。

  而且不知何故,公主改换主意,将原定的婚礼主花由白玫瑰全部换成了百合,查理一世则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哪怕公主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拿到。每一天,大量的百合花都会由马车运输到塞维利亚宫,送往阿卡扎城堡内部。莉莉在看到这些与她同名的美丽花朵时,总要兴高采烈,蹦蹦跳跳上几个小时也不嫌累。

  阿加佩选择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婚礼前夜,他还在调整婚房花束的摆放角度,摘去那些太饱满,太成熟的浆果,使它们能在第二天焕发出恰到好处的红宝石光泽。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头脑从黑鸦带来的狂风暴雨中挣脱。

  “您这个蠢蛋,既然想要一劳永逸的遗忘,为什么不去拿个大木棒子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最后,还是主教命人将阿加佩带出来,对他进行着严厉的训斥,“明天还有你累的时候,如果因为这时候挥霍体力,导致你明天在皇室婚礼上打了瞌睡,我是不会救你,替你打了掩护的!”

  阿加佩讪讪地挠了挠头,他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一睁眼,就被赫蒂太太和仆人们团团围起来,又洗又擦又揉,摆布得团团转,直到拉着莉莉的手,赶到阿卡扎城堡的时候,头还是晕的。

  这场婚事盛大又辉煌,到处装点着清香四溢的百合,婚礼弥撒结束之后,便是热闹的舞会。伊莎贝拉公主——现在是西班牙的女王了,正式接见了莉莉,她赞扬莉莉那可爱的才华,并且邀请她做了自己小小的女官。

  她说这话的时候,黑鸦就作为葡萄牙的大使,站在后位的不远处。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他仍然穿着纯黑的衣饰,帽檐低垂,将面庞遮挡在暗沉的阴影中,仅在胸前别着一朵洁白如雪的百合花。

  莉莉和他的目光对上了,她幼嫩的心脏里,顿时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犹疑与困惑。

  从她记事起,黑鸦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许旁人都畏惧他被毁坏的容貌,还有那双过于阴鸷的眼睛,她却一点都不怕。

  她能感觉到,她和黑鸦之间拥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她可以骑在黑鸦的肩膀上,大笑尖叫着冲刺过整个花园,爸爸不许她做的一些小小坏事——譬如偷吃馅饼,俘虏蝴蝶,困住瓢虫,捉着蜘蛛和小蛇,将它们放进一个特别讨厌,老盯着她瞧的男人的提包……黑鸦都纵容她做了。

  他从不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恰恰相反,他的口袋里总有冒不完的金银币和精巧新奇的小玩意。他时常蹲下来,一边向她展示了黄金的万能,以及无能之处,一边告诫她:一定不要做了金钱与利益的崇拜者,而是要做了它们的主人,毫不客气地投掷它们,利用它们。

  后来,他就走了。

  火灾过后,她的乌鸦先生突然变得冷漠,疏远,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对着她露出小小的微笑,也不再抱着她,对她说许多的话,他开始避开她,用毫无感情的,打量的眼神注视她。

  莉莉的心空荡荡的,又满溢出无法形容的疼痛。她只好扑进最爱的人的怀抱里寻求安慰,抬头时,却看到爸爸含泪的眼睛,他疲惫不堪,像要掩盖什么似的弓起腰,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

  于是她知道了,爸爸的心里,一定比她还要疼得多。

  再见,乌鸦先生,她对自己说,如果你要走,那就快点走吧!既然你已经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家。

  再后来,莉莉抵达了异国的王宫。

  王宫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这儿有很好的人,也有很坏的人。对于那些好人,莉莉往往表现出无休止的快乐与闹腾,让他们又是头疼,又是喜爱;对于那些坏人,她往往先在暗处观察着对方,思索对方会不会对她珍视的家人不利,答案是否定的,她也就随对方去了,倘若答案是肯定的,可怕的兴奋就要从她心中升腾起来。

  毕竟,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是个天然美丽的孩子,这样的金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莉莉只消略施小计,跺跺脚,流流泪,说些模棱两可的胡话,然后把头颅胆怯地垂下去,她的目标瞬间就有了洗脱不清的坏名声。她再动动手指,利用宫廷里瞬息万变的流言,巧妙地抛出些只有她听到、知道的隐秘消息——恐怕等到坏人被逐出王宫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就这样,莉莉在王宫里如鱼得水,她仿佛生来就该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她结识了疼爱她的主教,在宫廷侍从间建立了自己的名声,厨娘们无休止地溺爱她,女仆们把她抱在自己的裙子上,一下接一下地亲吻她的脸蛋……更别说赫蒂太太很高兴,她最爱的爸爸也很高兴,他们都在这儿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直到葡萄牙公主即将到来的消息传出,直到黑鸦重新来到塞维利亚的王宫,再次与她和她的家人产生交集。

  他还是那个好黑鸦吗?他还会让爸爸哭泣,再一次伤透他的心吗?

  此时此刻,莉莉与他四目相视。隔着嘈杂的人群,两双同样乌黑的眼眸对上了,其中一双复杂、沉默,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感情,另外一双探究、迷惑,满是反复斟酌的思索。

  伊莎贝拉误解了他们的对视,她笑着为她喜欢的小淑女,引荐她父亲的宠臣:“这是葡萄牙的大使,而这是宫廷园艺师,阿加佩先生的小女儿。说起来,这位小小女士的名字就叫莉莉呢,大使先生,您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着重推荐我在婚礼上使用百合花的吗?”

  “毋庸置疑,”杰拉德低声说,“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全以为他在开玩笑。

  杰拉德走过去,蹲下来,他面对莉莉,温柔地从胸前摘下那朵百合花,就像他们从前还在小楼里,玩着“猜惊喜”的小游戏一样,示意莉莉抬起手来。

  莉莉迟疑了一会儿,在他面前慢慢摊开自己的小手。杰拉德的指尖稍稍倾斜,百合的花瓣就颤颤地抖动起来,花萼中蓦然滚出一颗晶莹夺目的钻石,宛如晨露,亦如一枚璀璨似星子的豌豆,正好掉落进莉莉的掌心。

  只不过,这一定是天底下最价值连城的晨露,最剔透的豌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杰拉德轻声说,“也应当给我心目中的公主送一份礼物。”

第52章

  说句公道话,这颗钻石的确没有查理一世戴在手上的那颗熠熠生辉,也没有教宗镶嵌在三重冕上的那颗硕大灿烂,可对于见面礼——尤其是送给一位小姑娘的见面礼——而言,它委实太过分了些。在场的宫廷贵妇,朝堂重臣,无不是这类昂贵珠宝的忠实朋友,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这颗钻石的价值,起码高达十万弗洛林不止。

  伊莎贝拉愕然地用折扇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低声惊叹道:“大使先生……!”

  一瞬之间,阿加佩父女就成了在场的瞩目焦点。阿加佩睁大眼睛,惊愕地盯着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将一只手轻轻放在莉莉的后背上,给他的女儿支持的勇气。

  此地诡异地寂静着,西班牙的朝臣和贵妇人们都不了解这位巨富的葡萄牙大使,因此也都面面相觑,只交换着各异的眼神,并不好开口。

  他们只知道,黑鸦深受曼努埃尔一世的信任,除了国王和教廷之外,恐怕是欧洲大陆最富有的人。他无名无姓,深居简出,除了守卫在伊莎贝拉身边,从不接受任何来自西班牙的邀请,别人常常无法探清他出没在何处,以致想结交他都没有门路。

  莉莉抿着嘴唇,她看了看钻石,又看了看黑鸦的眼睛。

  伊莎贝拉率先开口,带着解围的神气说:“大使先生,大使先生!您叫这位小淑女为难了,很显然,她年纪还小,天性纯洁,不知道要怎么去支配这样一笔财富。她正是花苞一样的年龄,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脑袋里只有那些会引着我哈哈大笑的事物,能和我的兄弟姐妹在花园里打闹一个下午,就是我能想过的最快乐的事。我要说,您的礼物太沉重了,只会让这朵小百合花为难……阿加佩先生,您怎么说?”

  阿加佩含着怒气,朝黑鸦凶狠地瞪了一眼。正是这一眼。叫杰拉德心荡神驰,几乎控制不住澎湃的心潮,眼睫都颤抖了起来。

  “您能为莉莉做这么周到的考虑,实在太好了,我感谢您的仁慈,陛下。”他先谢过伊莎贝拉的帮助,接着又说,“只是,也请您理解,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法儿对子女进行面面俱到的教育。您可以说,我已经把莉莉惯坏了,让她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野孩子……但我仍然尊重着她自己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她聪明、敏锐,对人对物,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对于尊贵的大使先生的这个冒昧的礼物……”

  说到这,他再瞪了黑鸦一眼,杰拉德偏过头去,遮掩着喉咙发痒,神魂颠倒的苗头。

  “我想,就由莉莉自己决定。是收下,是拒绝,还是把这颗钻石当成漂亮的弹子儿,随便地打到什么地方去。”

  女王被他逗笑了,她饶有兴趣,满怀期待地看向莉莉,想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所有心思各异的人中,莉莉皱起乌黑的眉毛,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表情,她盯着黑鸦,肃穆地说:“对于金钱和利益,我们要做了它们的主人……”

  “而不是它们的崇拜者。”杰拉德轻声说。

  “嗯,”莉莉说,“但是,金钱和利益也绝不会流向软弱的人……”

  “凡是无缘无故得到的资产,最终也会无缘无故地失去。”

  “所以,我是无缘无故得到了这颗钻石的吗?”莉莉直截了当地问,“如果是,我现在就会把它还给您,因为我不想无缘无故地失去它;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缘故?您会用它的人情,来向我讨要什么回报呢?”

  女王吃惊地挑起眉毛,她身边的众人也为莉莉提出的问题,她所说的话感到骇然:不是亲耳听见,他们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小女孩能说出口的。

  寂静中,杰拉德静静地注视她,嘴角逐渐露出了一个真切的,不可思议的微笑。

  你确实是我的女儿,带着令人惊讶的喜爱,他如此想道,你确实是一个……一个斯科特家的小怪物。

  “您看穿了我的计策,而我是个大人物,要知道,大人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的承诺,送出的礼物,都是不好收回的。”杰拉德收敛笑容,同样严肃地说,“既然我的计策已经不起作用,我送出的礼物也不好收回……我想,您只好毫无负担地收下它了。”

  “嗯,”莉莉庄严地颔首,“而您的提议,也是我心里所想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攥起小拳头,干脆地把那颗钻石丢进了自己的口袋。望见这一幕,听他们的对话,女王笑得前仰后合,快活得像是又和查理一世结了一遍婚似的。

  “她威严得简直像是另一个小小的女王啊!”

  接着,伊莎贝拉勒令掌令女官走过去,把莉莉抱在自己的裙子上,冲她亲昵地咕咕直叫,迫不及待地用糖果逗她,想从她那听到各种各样的不同回答。她身边的贵妇也立即围拢过去,见缝插针地捕捉每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阿加佩瞧着这一幕,惊魂未定,恶狠狠地转向黑鸦:“您!您这个……”

  “我道歉,”杰拉德用梦幻的神情凝望他,温柔地低语,他看着阿加佩的模样,就像是太阳、月亮和星星同时挂在了天上,“并且我现在就向您坦白:我送给莉莉小姐那颗钻石的本意,只是想和您在这里跳一支舞。”

  阿加佩心里的怒意还没全消,他仰起头,没好气地瞥了黑鸦一眼。

  “天是绿的吗?银子是金色的吗?狮子会吃草吗?哑巴会唱歌吗?”他发出一连串的提问,“这些问题的谜底,就是我对您的回答!大使先生。”

  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这位可怕,阴鸷,睚眦必报的葡萄牙权臣,叫人意想不到的事,他离开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位权臣还站在原地,兀自凝视着他的背影,像傻瓜一样地笑着。

  ·

  丁香的花期临近,胡椒的结果日期更是近在眼前。阿加佩越发忙碌,他的内心分外忐忑不安,这已经是他在西班牙扎根的第四年,时间紧迫,人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他为种植园的建立付出了大量心血,说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也不为过。

  他废寝忘食,仔细盯着胡椒藤上叶子的每一根脉络,他检查胡椒花的状态,对近来变换不定的气温大惊小怪,每发现一个最细小的问题,都要使他吃不下,睡不香,整晚忧心忡忡地联想着未来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

  阿加佩这么殚精竭虑地过着日子,赫蒂太太劝不住他,主教的斥责也很难消去他的紧张。好在还有泰尔,可爱,可敬的泰尔,每天都跟在他的老师身边。每当阿加佩发现了什么不足为虑的问题,泰尔就先是表现出和他一样的担心,忧愁,接着又佯装自己查阅了书籍和笔记,发现了这种问题的解决方法,兴致勃勃地跑来跟阿加佩一同分享。

  如此一来,他很快就能打消阿加佩的烦扰之情。如果没有他,只怕在这段时间,阿加佩还要更消瘦一些。

  管家太太很快就称呼他为“英俊的好小伙”,胡安·丰塞卡也常对阿加佩说,“你要跟你那个学生多待一会”,至于莉莉,有了黑鸦的前车之鉴,她对一切想要加入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成员都抱有戒备之情,就目前为止,她还在观察泰尔的一举一动,审慎地保留着自己的意见。

  初夏的五月,成型的胡椒就像一座座丰硕的小宝塔,青色和逐渐开始发黄的胡椒粒,正从叶片下探出头来,空气中充满了胡椒叶的独特味道。

  阿加佩掰着手指,一天天的数着日子,此刻,他急切的事业心占据了一切,什么黑鸦啊,斯科特啊的,全被他抛到脑后,置之不理,只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胡椒丰收的那一刻。胡安·丰塞卡已经下达了主教的命令:第一批收获的胡椒,除了宫廷中的两位至高统治者,就是他抢先品尝。

  这一天,阿加佩正查看着胡椒的状态,同时向他的几个学徒讲课,泰尔拿着纸和笔,一面点头称是,一面认真地记着笔记。而在同一时间,那个被阿加佩遗忘许久的人,那个幽怨十足,不甘自己受了如此冷待的人,直直地闯入了阿加佩的胡椒园。

  为了不打扰心上人的工作,杰拉德命令沿途的侍从不许通报,发出些扰人心神的声音。

  就这样,他安安静静地找到了阿加佩一行人,五月的阳光旺盛火热,同时叫他一眼瞧见了阿加佩,还有站在他身边的年轻男人。

  这一刻,杰拉德面色如死,白得没有一丝活气。

  他睁大双眼,嘴唇失去血色,他看起来像是怕极了,又像是恨极了,怨毒极了。他的双眼燃烧着地狱的火光,比任何一头魔鬼都要狰狞、暴虐,然而他的眼前只剩下模糊的图像,耳边也只听见血液在沸腾。

  他呆立得太久了,他的气场,他的声势也太骇人了。纵然相隔甚远,人们还是像发现白纸上的一滴浓墨,午夜旷野上的一团火光一样,发现了杰拉德·斯科特存在的迹象。渐渐的,阿加佩的学徒们都不说话了,他们熄灭声音,用胆怯的,困惑的目光,看向那个男人所站的位置。

  “怎么啦?”阿加佩觉得莫名其妙,他跟着学徒们的眼光,也转过身,望向他们所看的地方,“出什么事啦?”

  “不,我觉得什么事都没有。”所有人中,唯独泰尔腼腆地笑了起来。他直起身体,面对杰拉德·斯科特,他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堂兄。”

第53章

  阿加佩意外地问:“你?您怎么来了,这里是……”

  他说话的时候,黑鸦面色古怪,呼吸急促,已经大步流星地朝他的方向走来。一边走,他的右手便再自然不过地按在了腰间。

  泰尔轻巧地往阿加佩身后一躲,像是出于害羞,藏在了他身后。

  “瞧这位大人怒气冲冲的样子,”泰尔稀奇地说,音量已经大到能使杰拉德听见,“这里也没有人得罪了他呀!看起来,他确实像要冲谁兴师问罪哩!”

  他说得不无道理,阿加佩心里也觉得纳闷。盯住舍曼·斯科特的脸,杰拉德的大脑仿佛在烈火里燃烧,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他的前额沁出大颗汗珠,如果单纯靠目光就能杀人,相信舍曼·斯科特早已当场死了几百次!

  但是,他真的要当着阿加佩的面杀人行凶,撕开自己所有的伪装吗?

  是的,没错,人死万事消,一个死人是说不了话,开不了口,无法替自己做出任何辩解的。人死后,哪怕是遗嘱也可以随意更改,尽忠职守的话事人,也可以用各种条件收买。不管舍曼·斯科特是只多狡猾的狐狸,只要一支匕首,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就能身首异处,失去一切捣鬼的机会。

  可问题同时出在这里——只要一张嘴唇,一个眨眼的瞬间,舍曼·斯科特同样能喊出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那个他避之如蛇蝎的名字。

  哪怕死到临头,这只狐狸也不会放弃折磨他的机会。他只消眉开眼笑,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将“杰拉德”脱口而出,自己的人生便会分崩离析,彻底破灭,再也找不到重建的机会。因为杰拉德留下的破绽实在太大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阿加佩仅需稍稍一想,就能理清“黑鸦”与“杰拉德”之间的联系。

  到了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理智终究压倒了狂怒的杀意,杰拉德缓缓放下了右手。

  虽然他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思考,可人到了濒临毁灭的关头,如何才能冷静得下去?已经落在地狱里的人,为了求生,紧紧攥着那根摇摇欲坠的纤弱蛛丝,那人难道可以不害怕,不胆战心惊吗?只能说,多亏了超人般的凶狠意志,强行压着剧烈搏动的心脏,杰拉德才勉强能保持住若无其事的表象,不至于叫人看出他内在的崩溃。

  “老师,您认识这位凶恶的大人吗?”泰尔——或者说舍曼·斯科特——又开口说话了。他笑嘻嘻的,眼神里充满了天真的神色,不过,转眼间,他又变得愁眉苦脸了,他凑到阿加佩耳朵旁,用一种看似耳语,实则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听说,这位大人出身于斯科特家族,原来就是由他们掌控着香料种植的技术。看这些快要丰收的胡椒,也许,他是来为自己伸张权力,向我们发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