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 第38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生子 破镜重圆 西方罗曼 近代现代

  随后,她就气愤地跑出了房子,不知道跑到哪里撒野去了,等她回来之后,尽管笑容还是没有以前多,但情绪却明朗了不少,的确是心结已经想通了的模样。

  这下,皱眉的变成阿加佩了。

  那个可恨的疯子,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呢?

第63章

  阿加佩不做无所谓的担忧,打心眼里,他不怕所谓的亲子情缘,可以将莉莉轻易拉回杰拉德·斯科特身边。莉莉顽强又坚决,一旦认定的事,八匹马都很难把她拽回头,在她的思想里,黑鸦已经是这个家庭的叛徒,她才不会随便宽恕一个背叛了阿加佩的人,不管那人有没有赠送她钻石,曾经当过她的“乌鸦先生”。

  只不过,好奇仍然是客观存在的情绪。阿加佩忍不住想要参考了那封信里的方法,他不相信,难道杰拉德·斯科特还会比自己更擅长育儿吗?

  然而时不待人,尽管他想细致地深究了那封信的秘密,时势却不允许阿加佩再悠闲下去。在米兰公国的领土争端问题上,西班牙与法国的摩擦越来越多,查理一世与弗朗索瓦一世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战事频繁,不仅胡安·丰塞卡忙得焦头烂额,作为主教的实权副手,阿加佩更需要在贸易局里投入大量的时间。

  “打仗,军费,船费,车马费,火器费……每一项都是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烧钱啊!”胡安·丰塞卡暴躁地用纹章戒指敲击着桌面,“这可不是贿赂选帝侯那会儿了,选帝侯再怎么狮子大开口,花出去的钱总有个数,打起仗呢?这是个无底洞,阿加佩,战争烧的钱是不会有尽头的!”

  西班牙贸易局主管全境的船舶出入,作为支撑税金的重要源头之一,自然要为皇帝的征服事业尽心尽力。作为不折不扣的守财奴,眼见着金库里的黄金像洪水一样泻出去,主教的眼睛都绿了。

  “陛下执意要收回米兰。”阿加佩温和地说,“这是他的意愿,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反对他。”

  主教冷哼一声:“好在前线总有捷报,法国境内的情况更不乐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争就快要结束了。再打下去,除了一块多交税金的地,还有空荡荡的国库,咱们的皇帝什么也不会得到的。为了满足一个家族的雄心壮志,要平白折出多少无辜的黄金啊!”

  阿加佩笑了:“这个嘛,我是不会用‘无辜’这个词语来形容金子……”

  主教瞪了他一眼。

  “小乡巴佬,你懂什么?”胡安·丰塞卡怒气冲冲地说,“你当人人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斯科特人吗?要是该死的葡萄牙大使还在这儿,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他抓起来,使劲儿榨出他骨髓里的每一块金币,哪怕要引发另一场战争也在所不惜!在这世上,我最憎恨的就是斯科特人,他们天生好命,靠香料群岛吃饭,就像贪婪的肥龙一样守着金山银海,挥霍呀,浪费呀……我真恨不得用我这双拳头,这对手臂打死他们!”

  阿加佩偷偷瞄着主教。

  “五十万弗洛林!”主教接着恶狠狠地说,“哈,算得倒是精,难道和西班牙的子爵吃一顿饭,五十万弗洛林就能够了吗?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要个八十万,一百万,我要放干他的血!啊,钱啊!为什么世上的金子总是储蓄难,浪掷快呢?仁慈的天父,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了,这是真急眼了。

  不能说布尔戈斯主教视财如命,但事实是,他的确有一种执念,一种固执己见的看法,那就是金钱必须要花在需要的地方。

  研发新船,扩建船厂,收买官僚办事,或者去到世界各地招募园艺大师,资助种植园——这些不是看得见的花销,就是对务实技术的投资,会叫他欣然掏了腰包。反过来说,为了名誉而发动的战争啦,养艺术家啦,给情人修建华美的行宫啦……诸如此类的行径,全是胡安·丰塞卡所深恶痛绝的。

  因此,对于那位以热爱艺术而闻名于世的弗朗索瓦一世,老主教就大大的嗤之以鼻,而对那座举世瞩目,装点着全世界的艺术珍品的枫丹白露宫,他也不报任何期望。但倘若法国国王突然颁布了一条律令,比如进出王宫都需要收费之类的,那主教就笑颜逐开了——即便这些钱绝无可能落进他的口袋。

  数月过去,战争果然结束了。

  法国战败,被迫签订了条约,放弃对米兰公国的争夺。查理一世凯旋归来,但再怎么伟大的胜利,也只能填补国库,没法儿填补贸易局的亏空。

  主教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一边恭贺着皇帝的成就,称赞他是“无与伦比的传奇君主”,一边在话里话外软磨硬泡,或暗示,或挑明地向他的皇帝要钱。

  查理一世愁得不行,他几次与布尔戈斯主教爆发争执,威胁了许多遍“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收回对您的宠信了”,主教只是坚持己见,一概不管。没办法,皇帝只好把锅全部扣在别人身上。

  一月后,查理一世修订了一条法律,为贸易局扩大了权限管辖的范畴,这下,西班牙全境的货船可都遭了殃。打击走私船的力度前所未有的大,哪怕是游过海岸线的老鼠,都要被刮下一层皮来。

  胡安·丰塞卡尽情施展铁腕,用弯钩似的手指攫取,搜刮着每一分钱,每一滴微薄的油水。这时候,他就不再是阿加佩的庇护者,莉莉的主教爷爷了,而是一位残酷无情的权臣,为了自身的实权与利益,不惜叫成千上万的人为之受苦。

  很快,就有人求到了阿加佩这里。

  年轻的子爵是长盛不衰的宫廷红人,众所周知,胡安·丰塞卡是他的靠山,主教引荐着他觐见皇帝,更把他当成未能拥有的儿子看待。秘密在宫廷里是不能长久掩藏的,那封撕碎的收养文书,早就成了一件人们交头接耳的轶闻,偷偷地四下流传着。

  来人谦恭地奉上厚礼,请求子爵的怜悯,拜托阿加佩代为说情:商船的希望代表布尔戈斯主教可以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活路。

  阿加佩同情他们的遭遇,他想了又想,推拒了礼物,只说自己会考虑一下,就请商船的代表回去了。谁知第二天,又有人上门央求,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乃至其后的一个星期,来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即便到了深夜,都不断有信送到。

  阿加佩没办法了。

  他从前身份低微,自然知晓求人的苦楚和难处,但他也不想让胡安·丰塞卡在这件事上难做。思来想去,他还是去见了主教。

  “他们让你来的?”

  他一进门,主教头都不抬,先问了这么一句。

  阿加佩点点头,叹了口气:“是,来找我的人很多。”

  主教冷笑一声。

  “不敢来找我,就去找你,在求人办事上,也是挑软柿子捏,一群废物。”他笔下不停,接着说,“你既然来找我,那就说明你有了自己的主意。说吧,你有什么意见,想要我同意?”

  阿加佩听出了他话里的恐吓之意,他仍旧向前几步,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主教身后支起的大幅地图上。

  查理一世凯旋而归,西班牙的版图也跟着焕然一新,增添了更多的领土与海洋。阿加佩的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地区,瞬时间,他的眼神猛地盯紧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

  那是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时常回想,时常描摹的点。

  他突然陷入沉默。许久没听见下文,主教不高兴地抬起头:“怎么了?”

  “这里,”阿加佩伸出手指,摩挲着纹理细腻的羊皮,露出奇怪的表情,“这里也算西班牙的地域了吗?”

  胡安·丰塞卡皱着眉毛,他扭过身体,盯着看了一会儿。

  “严格来说,不算。”主教回答道,“它很久之前就是无主的海域,只在法理上,跟米兰公国沾着一点边。既然咱们的陛下赢得了如此之大的成就,地图绘制局的人为了拍马屁,把那里圈进去,又算什么稀罕事?”

  阿加佩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别忙着搜刮商船的油水了,主教阁下!”他亲切地说,“让我们来看看这儿吧。对这个地方……我可是熟悉的很呢。”

  他稍稍用了点力气,修剪干净的,透明的指甲,就在羊皮地图上按出了一道浅痕。

  指甲的印痕分裂了地图上的小点,也在名为“白塔”的岛屿上,划过一横割断的天堑。

第64章

  “哈,”胡安·丰塞卡觉得有趣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突然笑起来的阿加佩,“你的脑袋里打了什么坏主意,小子?我早就有所耳闻,这座岛不仅鱼龙混杂,是各方势力的中转站,更是全世界最大的奴隶交易……”

  主教的声音逐渐沉下去,他凝视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点——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易守难攻,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主教低声说,“岛是无主的,但背后的靠山可不会少……”

  “比一个帝国的力量更大吗?”

  “师出无名,军队有什么士气可言?”

  “在陛下的领土上,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奴隶买卖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故,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如此正义的义举,还不能显得师出有名?”

  “倘若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那这场正义之战也毫无用处。”

  “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白塔的富裕程度,是您想也想不到的,多少金银财宝,为了享乐而陈设在脚下的稀世奇珍,那儿的奴隶可以把黄金与钻石织成衣服,穿在身上,只因他们是奴隶主的所有物,他们金碧辉煌地登场,全是为了展示奴隶主的收藏与财力……”

  “那其他国家的商船与货船?”

  “就让他们离开好了,白塔积累的财富本来就十分可观,我们没必要得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商人。”

  主教摩挲着纹章戒指,他沉默许久,轻声说道:“你正在提出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孩子。现在,我再问你一遍:白塔上的黄金储备,到底有多少?”

  “老实说,我给不出确切的数字,但在我出生前,白塔就已经存在了。”阿加佩说,“一个奴隶主,就像是他小小王国里的统治者,上百个国王的财产加起来,又能有多少?不过,我知道奴隶主们是有一个金库的。”

  “一个金库。”胡安·丰塞卡紧迫地重复道。

  “是的,没错儿!”阿加佩说,“那是他们拿一条废船的船舱改造的,钢铁的大门,上面镶着黄铜的转盘锁,每个奴隶主都在里面有一块自己的地方,他们通常把金库的小钥匙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要说金库的面积有多大……我想,应该不会比您的会客厅更小吧?”

  “见鬼!”主教的呼吸加重了,他的眼睛已经燃起了火光,由金子与炮火点燃的火光,“啊,真见鬼!你给我描述了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景象!快坐下来,快拿纸和笔来!让我看看这座岛的构造,我要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要从记忆里挖出有关它的每一个细节!”

  “嗯,”阿加佩微笑道,“不过,我毕竟离开了许多年,那儿很有可能产生了新的变化,这就不是我能拿捏得准的了。”

  胡安·丰塞卡急切地把桌上的杂物搡到一边去,铺平羊皮纸,瞥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离开了许多年,年轻人。”他说,“别再胡言乱语了,快点坐在这儿,把你知道的全都倒出来!”

  直至深夜,阿加佩说了他记忆里的全部秘密,他所知道的,关于那座岛屿的所有故事。十年的光阴逝去了,曾经在白塔的经历,却还像发生在昨天一般鲜明。

  但这次不同了,他再回忆起来,那些屈辱的记忆,需要出卖瑟缩的身体,奉上颤抖的笑容,缩在角落,听话、识时务才能活下去的过去,已经无法使他动摇,使他应激到呼吸困难。

  因为他是怀着轻松的,殷切的心情谈起这一切的,此刻从他嘴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从他手中画出的每一段线条,都拥有了它们的力量,冥冥中,它们将会决定火炮集中的方向,决定奴隶主要以什么样的死法,被利刃惩处。

  阿加佩甚至感到了隐隐的好奇与好笑。

  夤夜已至,白塔上应该正是醉生梦死,纵情糜烂的时刻。在宾客搂抱着奴隶取乐的同一时间,在奴隶贩子清点着叮当作响,或闪亮,或油腻的钱币的同一时间,他们会想到有一个逃出去的奴隶正在万里之外,正策划着他们的毁灭与死亡吗?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不由令阿加佩产生了轻飘飘的错觉。当主教询问他,剩下的奴隶要如何处理时,阿加佩说:“就还他们自由之身吧,给一些钱,一张合法公民的身份证明。自由就是一个人生命里最宝贵的财富,他们接下来要怎么走,就是他们的选择了。”

  主教记下了他的意见,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么,岛上的民兵,还有奴隶主呢?你想接见他们,体会一下仇人痛哭流涕,跪下哀求的感觉吗?”

  “哦,”阿加佩笑了,“这就算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们面目可憎的样子,也不想再看见有人在我面前下跪……”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打起精神,说道:“处死他们吧,他们全都是罪无可恕的人。”

  “好,”主教说,“为了漂亮地做成这件事,明天,我要你给……不,现在吧,你现在就起草一封信,寄给西班牙的皇后和女王,然后盖上你的私章,我来把关。你要作为一位亲爱的朋友,向伊莎贝拉皇后提出请求,就说你听闻了我国的版图变化,看见米兰公国的领土范围也囊括了白塔……编些深情的漂亮理由!把你刚才对我说的挑挑拣拣。只要她肯同意为你说话,我们就有了五成的胜算,将海军元帅调动到战场上。”

  “剩下五成呢?”阿加佩问。

  胡安·丰塞卡咧嘴一笑,烛光下,他像一头城府深沉的老狼,贪婪地盯着地图。

  “剩下五成,需要一点微妙的手段,一点稍稍的……推力。”他说,“看着吧,学着点吧,孩子。”

  翌日清晨,几乎一夜未睡的主教精神抖擞,邀请了卡斯蒂利亚议会的几名成员进行聚会,阿加佩则把信件寄给正在阿维拉养身体的伊莎贝拉,后面还附上了莉莉的问候。

  两周后,查理一世派遣的密使就抵达了塞维利亚宫,特使与主教在书房里秘密商议了许久,阿加佩全程旁听,负责提供关键的讯息,一再向特使确认了白塔的财富是毋庸置疑的。

  三周后,间谍分批从米兰出发,他们每个人怀里都放着以特殊图像制作的密函,上面是阿加佩记忆中的白塔守军情况,大致地形,海岸防线与民兵驻扎的位置。他们不着痕迹地混入商船,登上岛屿,确认这些关键地点的情况有无误差。

  一个半月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的国王,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统治者突然派出使臣与轻桅帆船的船队,抵达了名为白塔的无主之岛。使臣向岛上的奴隶主带去了皇帝的问候,并宣称了米兰公国对这片海域的统辖权。

  而作为米兰公国的合法主人,查理一世要求这座岛屿上的住民上履行他们的义务,向皇帝上缴几十年来都被遗忘的各项税金——一笔总值达到六十五万弗洛林的巨额财富。

  白塔的奴隶主沸反盈天,乱作一团。

  他们已经在岛上当了太多年逍遥自在的土皇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真正的皇帝前来宣布如此严酷的制裁。

  奴隶主们被迫集合起来,通过大会来决定他们共同的意见,以及要怎么应对西班牙的使臣。对他们来说,六十五万弗洛林金币算不了很多,可是一旦交付出去,就说明白塔必须受了西班牙的管辖,从此就要受制于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法外之地了。

  他们决定拖延,并在拖延的时间内,集结附近海域的流寇与海盗守卫岛屿,向白塔背后的众多资助人求救。

  十分遗憾,谁让海盗尽是些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狂徒呢?在靠近白塔的时候,他们与西班牙官方的轻桅帆船起了摩擦,起先只是双方的叫骂,一方拦着不让另一方通过。然而,摩擦很快演变为了冲突,冲突继而激化成一场流血事件。一艘帆船被很不幸地击沉了,上面的水手也收到了损伤。

  这必须是宣战的信号,必须是这座法外之岛,对一个强大帝国的挑衅。

  三个月后,西班牙海军浩浩荡荡,从米兰公国的海港进发。海军元帅与一并陪同的子爵站在指挥舰上,听耳畔号角长鸣,犹如一千只入水的黑鲸。

  “希望您不要嫌弃我对水性的不熟识,”阿加佩露出温和的笑容,“我见识短浅,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宏伟的大船呢。”

  海军元帅是个古板,固执的大嗓门男人,对于这位跟上来的子爵,他权当是皇帝派了宠臣前来督战,是一次表彰了自己的好机会。他大声笑道:“那您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耳朵了!火炮齐射的时候,声音可比打雷大多了!”

  “我一定会的,”阿加佩保证道,“而且,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比您更加期待火炮齐射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