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 第11章

作者:矫枉过正 标签: 破镜重圆 HE 强强 近代现代

  唐珵晦暗的眼神变得清明,“小地方出大新闻,阳光底下找不出虫蚁,得去照不到的地方看看。”

  “你能去吗?”

  他浅笑,“能。”

  一锤定音。

  夜晚星晴月明,照得路上行人坦荡。

  没见他的时候,觉得一日似一日,日子没有新鲜可言,理想可做闲时谬谈。

  见了他才觉得,心有所爱,理想不死。

第12章 法规公理大不大得过人情长短。

  唐珵订了一早离开北京的高铁票。

  到了地方要转一次火车到市里,转一次客车到县里,周转几圈才能到。

  走得晚一点,就要留到市里过夜。

  倒不是唐珵归心似箭,他想早到一天早解决了,这辈子也不回那个地方了。

  清语起了大早来送他,还买了一杯红枣豆浆,一路走过来都没让它凉。

  “老大,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你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没带上我。”

  唐珵堵在候车厅的风口上,觉出了点冷意,“我不在有事你就找梁主编,我应该没时间看你的稿子,你写完发给付老师。”

  清语点了点头,悄声道,“我帮你看着宋老师,你放心。”

  唐珵愣了愣,浮上笑意,“别操心我的事了,你考研要紧。”

  “老大...”清语看起来情绪不高,把豆浆递给唐珵,“我想考北外。”

  唐珵接了过去,冷白的手指接触到温热的豆浆,慢慢泛红,“我不干涉,你要想去北外我也可以帮你联系导师,去哪里都可以,反正最后你都是一个好记者。”

  检票的广播响了起来,唐珵提起包嘱咐道,“早上有点冷,你打车回去,我给你报销。”

  “知道了。”

  唐珵点了点头,回身往候车厅走去,听到清语在身后喊他,“老大!宋老师的微信我推给你了。”

  检了票,进了车厢,把包放在头顶的置物架,相机随身背着。

  三四月的风吹起来还夹着冬天的冷冽,车厢里的供暖已经停了,空调的温度不高。

  这时候不是回乡的季节,乘客三三两两撑不起人气,唐珵刚坐下就感觉到寒意从脚底升起,喝了点豆浆才开始慢慢回温。

  他没拿行李箱,带的东西不多,县城虽然小但该有的都有,况且他十几年没回去了,景象应该大不一样了。

  唐珵掏出手机,看到清语推过来的名片。

  头像是一幅抽象的人物画,一笔勾勒出的人形半跪在地上,像一个忏悔的教徒。

  名字是简单的一个“宋”。

  干净,冷漠。

  和再见的宋瑜如出一辙。

  唐珵握着手机,点了添加到通讯录,又像做贼一样把手机静音放在口袋里。

  豆浆喝了大半,唐珵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小姑娘不了解他的口味,糖多得腻人。

  不过他一向在吃喝上不挑剔,有时候让清语给报社的人订奶茶,他也会跟着喝一杯,再甜再腻再不喜欢也不会言语,最后都会见底。

  可能时间一长,小丫头以为他挺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喜好这个东西,他好多年没在意了,但口里甜腻的味道久久不散 ,唐珵下定决心回去就告诉清语,以后少放点糖他不爱喝。

  发了一会儿呆,唐珵没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刷新了一遍也没看到会话里出现那幅抽象的人体画。

  他索性关了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准备睡会儿。

  耳边的声音十分清晰,广播里的到站提醒也听得真切,唐珵不愿意睁眼,感觉此刻和现实脱离。

  当年从县城来北京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那时是对北京事物的迷茫和陌生,现在是对穷僻故乡的避之不及。

  少年时第一次离开县城坐高铁,从那以后每次出行都不再是归途,都是颠沛,都是逃离。

  印象里,没有一次愉快。

  以至于唐珵工作这些年各地出差奔走,坐过数次列车,仍旧会觉得一上车坐下就兴致全失,内心忐忑。

  到了市里正是正午,唐珵出了站感觉有些头疼,这是老毛病了,这些年做新闻除了到处跑就是熬夜伏案写稿子,时间一长,脊椎出了问题,头疼就成了老毛病。

  北京和市里的温差不大,这个季节晚上冷得厉害,中午温度却有些偏高。

  唐珵脱了外套,打车去了北城客运站,一路越走越偏僻,到了客运站的时候发现人烟有些稀少。

  他记得以前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商贩小摊围在客运站外,乘客大多都来不及进站就被外面拉客的人中途拉到别的客车。

  但现在听不到拉客的吆喝声,也看不见满街的小贩摆摊。

  唐珵进了客运站,买了回县里的车票, 客车里的人就三两个。

  他一上车就引得几人抬头,大概是穿着打扮和这里过分违和。

  等了一个小时,才勉强凑够一车人发车。

  虽然是个四五线的小城市,但小地方人的出行需求也不小,客车站不至于萧条成这样。

  看着司机上了车,唐珵出声问了一句,“师傅,现在坐车的人怎么这么少?”

  司机听声回头看了一眼他,“你不是本地人?”

  方言听着拗口,唐珵离开十几年已经有些听不懂了,全靠半猜半听,“上学以后就没回来。”

  “奥。”司机拧开水杯喝了两口,“现在坐客车的人不多,都是图便宜才来坐,现在县里市里的私家车建了个拼车群,能直接送回家去,又方便又快,就是有点贵。”

  “多少钱?”

  司机冷哼了一声,“客车的两倍,实在是家里没车,不然我也不开这个。”

  这两年,网约车的平台发展得不错,拿着私家车跑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这种私人建立的拼车群,大概率是不合规的。

  “他们有没有在工商局办理的营业执照?”

  司机听这话笑了一声,“有个屁,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有车有驾驶证就能干这活,用不着去工商,不够麻烦的。”

  旁边一个大姐出声道,“害,没人愿意费那劲,十天半个月办不下来不说,为了个执照天天跑前跑后的,我有个表姑家想开个饭馆,前前后后交了不知道多少资料,后来干脆送了点钱走了后门一个礼拜就办下来了。都是小老百姓,靠着规矩吃饭,那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

  有工商的审核把关,起码车辆安全,能避免交通工具超过使用年限而造成事故,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似乎坏在了程序繁冗上。

  “现在有网约车的平台,审核注册程序都已经简化,否则这样非法运营要是被人举报了,这些年挣得钱就白费了。”

  听罢,司机觉出了不对劲,回头看了唐珵一样,正见他一脸坦然正襟危坐,不像是普通人,语气严肃道,“你是什么人啊?”

  唐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在北京的大学当老师,有些年没回来了,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坐车,今天回来看见人这么少就觉得奇怪。”

  一听唐珵是老师,司机放下了警惕性,热情道,“原来是大学老师啊,我说瞧着你就是个文化人的样子。那网约车平台他们也了解过,但听说平台要和他们分钱的,司机累死累活拉一趟人三十块钱,他们什么都不干就拿走七八块,这谁乐意?而且听说规定必须得用轿车,那轿车一趟才能拉几个人,还不如开面包车多拉几个多挣点。

  唐珵有些好奇,客车和私家车运营算得上是竞争对手,但这客车司机好像句句都在维护,“师傅,私家车抢了你们的生意,你们不记恨?”

  司机摆了摆手,“你看看那些车上的司机有几个年轻人?都是和我一样年纪的人,五六十岁找不上工作,不是去看门就是来开车,我们和年轻人争什么?”

  车上有人应和道,“这些年县里能干的人不是出去念书就是出去做生意,留下来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能有个营生不容易。”

  唐珵听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新闻只陈述事实,保持客观,不分对错。

  但是在互联网加持下的新闻影响力,可能就需要行业下的每一个人去分担了。

  唐珵始终觉得,好的新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况且,现下的矛盾说到底其实就在看法规公理大不大得过人情长短。

  越是小城市,中间的界限越模糊,三言两语论不出对错。

  车行到一半堵车了,前面堵了十几辆重型卡车,司机干脆转头从一个村子里走小道绕路,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村庄里的路崎岖难走,颠了一路,中路也没来得及吃放,下了车唐珵就皱着眉头感觉胃里不适。

  深呼吸了几口还是感觉到胃里恶心。

  从客车站出来抬头看了看,县里这些年发展的很好,过年挂的灯笼还没有摘,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小县城有小县城的格调和繁华。

  唐珵回来前打听了一下,听说前些年老房子拆了,唐建业的房子估了七十多万,四十多万买了个楼房剩下的三十多万,在唐建业被诊断出得了结肠癌的时候,一半被林红梅卷跑了,一半落到了那没皮没脸的老两口手里。

  自己的儿子病得半死打电话求他们给钱的时候,他们话都没说就挂了。

  为了止痛灌了自己两瓶白酒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据说死的时候肚子上挠的全是血印。

  唐珵听了这些,心里面没什么波澜,甚至笑了一声,欣慰果然世事都讲个因果轮回。

  他打了一个车,没有去唐建业的新家,想回以前的老房子看看,小县城不大,但天气太热,唐珵一步也懒得走。

  司机带着他沿着长廊开过去,这边风景不错,是上面为了评上卫生县城砸了巨资造出来的锦绣天地,春夏秋天一年三个季节都有活水,沿着县城蜿蜒十里长。

  没有开发前,这里就是一片河滩。

  小时候被唐建业打了以后,他就躲在河滩底下,哭一顿,等记恨一笔勾销再爬出来悄悄回去。

  长大点,没再躲过了,心里的恨就怎么也抵消不了了。

  “是这儿吧?”

  车停了,唐珵隔着车窗看向外面。

  老房子已经没了。

  哪一年拆的,他也没问。

  听说当初是为扩宽马路拆的。

  老房子门前以前有一片小树林,门口还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现在什么都没了,土路被铺成了柏油路,两边的平房建成了高楼小区。

  热闹和繁华都有,就是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

  事物更迭从不等人,何况是一个根本不想归家的人。

  司机催促了两声,唐珵付了钱下车,一瞬间感觉路上车声人声消失,眼前的大楼倾颓,热闹繁华被撕开一个口子,入眼的是过去的那棵老槐树。

  分神的时候,一个少年低着头走过来,不小心和他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