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 第101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近代现代

  趁着他俩吵嘴,雁行倾身过去拿走侯灵秀尝过几口的鸡尾酒,自己喝了起来。

  哮喘患者医学上不建议摄入酒精,今天的寿星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从他看着雁行的动作没有反抗只是撇了撇嘴可以想见,在他真正的“第一次喝酒”时,应该已经吃过了苦头。

  现在PVC有了一个和他一起分享果汁的朋友。

  假如他们不是避免自己旧疾(瘾)复发的酗酒者和慢性病患,何已知会觉得这种在所有人放纵时,坚定地保持清醒的状态令人钦佩。

  山竹期待的隆重成年礼之饮酒环节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撇开侯灵秀微微变红的脸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何已知并不感到被冒犯,他知道自己的舞姿是什么样子,他感谢男人的诚实,以及被一点点塞进自己手心里的、带着光滑坚硬边缘的钞票——

  何已知闭上眼睛,在扮演死人的同时,把精力集中在回忆上,努力翻找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在同样的地点、相似的场景召唤下,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刚满18岁第一次走入一间酒吧的那个喧嚣的时间。

  大块头的公主匆忙地道着歉,想要爬起来后退,但是他的鞋子在刚才的飞扑中踩翻了,他得先靠着男人的支撑把自己的脚重新塞回带着短跟的舞鞋中。

  何已知走神了,这让他成为了第一个被杀死的人。

  何已知倒是适应良好,毕竟他从来都不擅长任何纸牌游戏。

  他真的拿到了小费。

  这个游戏有这么激烈吗?剧作家一直觉得他们队伍的好胜心并不浓烈,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印象。

  PVC和雁行都说自己擅长纸牌,但当侯灵秀说出“连招”“血量”,以及牌面上的花纹代表不同的涵义时,两人很快从自信满满变得捉襟见肘,发现如今年轻人的玩法逻辑和他们当青少年时流行的完全不同。

  稍纵即逝的开心过后,何已知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贴着他刚把钱揣进裙子口袋中的手心,安抚地握紧。

  没错,他被推到了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我长了眼睛。”男人恶毒的话语在敲击耳膜的音乐和鼓点下而显得失真。

  难道我发烧了吗?

  “和我跳舞。”那个人说。

  “他的腰真细”和“天,我真的在演灰姑娘”两个念头挤满了大学生的脑子,让他对周围的骚乱一无所知。

  伴随着一张张卡片从手中丢出,许多断裂的记忆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模糊的光影……

  那个人和自己差不多高,很瘦,何已知确定他是一个男人,不是因为他很高或者坚硬得像一块石头,而是他恰好扑到了对方的胸上。

  何已知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我不会……”

  迫不及待地拿走死人的手牌后,雁行的舌头在他的嘴唇上闪电般快速扫过的方式让何已知一时说不出话,而剩下四人已经开始了下一回合的斗争。

  而惨死的剧作家甚至没法为自己的失误辩解或者抱怨,因为杀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漂亮的、残忍的、一击致命的男朋友。

  只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句什么,接住自己的人叹了口气,微凉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何已知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热。

  寿星开始带他们玩他喜欢的扑克牌游戏,除了他自己和山竹以外,剩下的三人都必须重新理解规则。

  就像一次恰到好处的投怀送抱,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身高接近1米9,化装成妖怪的大块头的话——妖怪指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扮成的辛德瑞拉。

  他终于穿上了鞋子,男人把他拉得更近,压着后背让他站直身体,开始带着他在地板上移动。

  当他们动起来时,何已知恍惚中觉得那被进化掉的尾巴又回来了,正在自己身后愉快地晃动。

  同时回来的还有那种胃里灼烧,脑子发晕的感觉,他像是被带进了漩涡之中。

  何已知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就好像他属于那里一样,他必须那么做,否则可能会在眩晕中吐出来。

  一个众所周知的怪事是,当视力不好的人不戴眼镜时,他们的听觉也会变得不灵敏,就好像耳朵的一部分是依靠眼睛在看,但是鼻子不一样,鼻子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器官。

  每一个夜晚,当眼睛闭上了,耳朵也休眠了,它还会孤独地工作,维持人的呼吸。

  就好像现在,在视力和听觉都一片混沌的时候,何已知仍然可以闻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混杂了酒精的,清幽的气息。让他想起雪松下凝成的冰柱。

  也许这就是变装的魅力,何已知无师自通地理解了:

  你可以真的相信你就是扮演的那个人。

  当安洁莉卡穿上肉色的铠甲和那顶火焰般的假发,他就是“安洁莉卡”,而不是某个在酒吧打工的中年男人。

  当蓝色的裙摆随着他们的动作飘起又落下,何已知觉得他和真的灰姑娘的距离也没有那么遥远……也正是那个念头让他认识到:哦,我醉了。醉的不轻。

  何已知是天生的感觉动物,他从未尝试否认,或者改变这一点。

  感觉的奇妙之处在于一旦你感觉到了什么,如果它是你长久以来一直渴望的东西,那它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即使你允许自己忘记或忽略它的重要性,它的一小部分也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就像辛德瑞拉走了,却留下了水晶鞋。

  这支舞结束了,就像是精妙设计过的路线,他们回到原点。

  有人在周围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但何已知没有精力听,而是着急地把嘴凑到和他跳舞的人耳边:“你的钱——”

  “那是给你的。”

  “小费,我知道,”何已知的舌头和牙齿在打架,“我是说,表演结束以后你可不可以先别走,”他已经忘了这是酒吧而不是剧院,“我会在后门的出口等你,我……”

  我需要一张照片交作业,他逐渐失去了声音。

  不知为何,在说这些时,他的声音莫名地染上了……紧张?

  周围传来一声尖利的吼叫,有人冲上来推他们,何已知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直觉让他挡开想要碰他舞伴的人的手,这时,下午领他见老板的那个服务生突然插进来,把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这里不提供这种服务!”

  何已知被拖离那片混乱的区域,踩高跷的安洁莉卡像鬼一样出现在他的背后,跟他说:“小费要上交一半。”

  如果此时的何已知带了眼镜,也许他就看见一个身穿无袖上衣,胳膊上纹着五环纹身的矮个子女孩搭上和他跳舞的人的胳膊,调侃他“被搭讪了,看来今晚是不会回去了”。 而那人说:“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他的声音轻快、审慎,带着一种不经心的权威。

  但是何已知没有,他坚信那个人会来找他。反正格林童话里是这样的……

  蓟京的室内和室外是两个世界,不久前才来到这座城市的大学生忽然有了深刻的体会。

  刚刚他在酒吧里热得好像撒哈拉沙漠里的骆驼,可出来以后,他又冷得像南极冰面上的海豹。

  他拿回了自己的书包和眼镜,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那身灰姑娘的长裙,因为他担心那个男人认不出自己。

  而他自己就不用说了……即使对方站在他面前,何已知也认不出来。

  也许他可以通过气味认出他,何已知想,但是他不可能抓着每一个从后门出来的人闻人家。

  也许他应该留下一只鞋……安洁莉卡会杀了他。

  18岁的何已知在酒吧后门等得又冷又饿,只有酒精上头的脑门在散发热度,他从站着等到蹲着,最后搂着裙子坐在台阶上。

  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嘴里呼出的气在空中化成白雾,秋天被西伯利亚来的寒流砍走了尾巴,说不定再过不久就会下起雪来。

  提到尾巴,何已知又想起他在等的人。

  胃里翻滚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饥饿。

  一个穿着露肩连衣裙的女人扭着跨路过,从她的手提袋里掉出一把彩色的棒棒糖,落在大学生面前。

  “你的糖!”

  何已知站起来想叫住穿连衣裙的女人,但她已经小跑着钻进路边的出租车里消失了……

  那就是何已知的记忆彻底中断的地方。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第二天,他又回到了教会酒吧,带着一颗被冷风洗礼得空空如也的大脑,并且在那里遇到了雁行……

  但是他想起来了——那天的裙子。

  迪士尼电影里辛德瑞拉的蓝色裙子上总是闪烁着银色的星光,酒吧的劣质布料做不到这一点,所以皇后们自己给它加上了金属的细链,这样在酒吧的灯光下,就像是裙子在闪光一样。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把裙子穿出了酒吧,一定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让那些链子划伤了雁行的手。

  所以那个在酒吧里和他跳舞的——除了他漂亮的、残忍的、杀人不眨眼男朋友,还可能是谁呢?

  不,何已知在心里气恼地纠正自己,漂亮在这个语境下并不重要。

  他不会因为雁行今天穿的上衣正好是他喜欢的颜色就原谅他把他蒙在鼓里那么久,而且在他们成为恋人以后也没有坦白的意思。

  “我赢了!”侯灵秀大喊一声。

  雁行和山竹懊恼地放下手里的扑克牌,而PVC——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何已知靠在沙发背上,伸手拉了拉雁行的胳膊,后者正失望地低头喝酒,杯子里的液体飞快地减少。

  “嘿。”何已知闷声说。

  “怎么了,睡美人?”雁行回头看他。

  “我没有睡——”

  何已知愣住了,他想起这个人从第一天起就在用一些公主的名字叫他。

  睡美人、爱丽丝……还有他第一次去蓟北院子时:看来走到哪都会受小动物欢迎的迪士尼公主是真的存在的……

  雁行在暗示他。

  而他像个傻瓜一样一无所觉。何已知又气又懊恼。

  可是他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他想,而自己会相信雁行说的……任何话。即便他什么都不记得。

  就像之前无数次傻傻跳进设计好的陷阱一样。

  他真的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任何事,这些记忆不是随着时间消失的,相反,它们在随着时间慢慢回来。

  今天他想起了很多,在这之前他只有朦胧的感觉,但是五年前,当他第二天下午在宿舍凳子上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就像昨天一整天的时间被跳过了,从安洁莉卡、到跳舞、到上台……全是空白。

  这是一杯烈酒可以做到的吗?

  天啊,何已知忽然意识到,那个“棒棒糖”……

  “这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山竹说。

  侯灵秀在发第二局的牌,PVC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金发美男:“要当逃兵了吗?”

  “说了上厕所啊!”

  雁行奇怪地看着何已知忽然捂住脸,正想发问,刚离开的PVC突然提着裤子从厕所跑出来,脸色煞白。

  “怎么了?见鬼了?”山竹问。

  “不是,画!”艺术家指着厕所大叫,“画!那画是哪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