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 第103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近代现代

  中途酒吧打烊,客人和员工陆陆续续离开,老板却没赶他们走,只跟何已知打了个招呼,像上次一样把后门留给了他们,并留下了他们头上的这一盏灯。

  于是寂静的夜晚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酒精和香粉的气味也慢慢消散,PVC的声音便显得越来越突出,越来越寂寞。

  “他成年的时候,我送了他一套兰博基尼……”

  山竹夸张地惊呼:“兰博基尼?!”

  “是乐高·兰博基尼。”PVC疑惑地看向其他人,“我没说前两个字吗?”

  何已知肯定道:“你没说。”

  “好吧,我现在说了。”

  山竹拍着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VC哥是什么隐藏的富豪……”

  “你这个爱新觉罗有什么好吓死的。”侯灵秀冷冷看他。

  “我送的那个兰博基尼也不便宜好吧!正品,三千多,我攒了一年的零花钱!我那会儿刚学会抽烟,可没把我憋死了……”PVC吸了吸鼻子,好像现在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憋屈。

  侯灵秀说:“那你们关系可够好的。”

  “也不是……嗨,也是吧,我就想着我们关系那么好,他这辈子也就成一次年,我得送一个能让他记一辈子的东西。”PVC仰起头,盯着灯看了一会儿,“其实我知道他特别讨厌玩乐高啊、拼图啊这些东西,但我故意买了个那么贵的,就是要逼他拼完。”他的眼睛被灯射花了,隐隐泛起一层水光,“他知道我就是想整他,当场就盘算着整回来,问我成年想要什么。”

  侯灵秀问:“你要了什么?”

  “我知道他是想整我,那我肯定要胡说啊!”PVC揉了揉眼睛,又怪笑了一下,“当时我们站在学校门口,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街对面有个大爷在抽旱烟,我就说我要一千根烟头。”

  “我说抽烟的都是伤心人,每一根烟头都有一段故事,知道了这些故事,我也就长大成人了。”

  “所以说人家是艺术家。”山竹说,“要我我就只能想到周末约朋友去抽水烟……”

  何已知很好奇,剧情已经进展到他感兴趣的程度了:“结果呢?到你成年的时候他送了什么?”

  “他给我发了二百块钱红包。”PVC用一只手撑着脸,看起来困得不行了,“美其名曰‘小孩,不要长大’。”说完竟然往桌上一趴,就要睡了。

  山竹猛拍他肩膀,只感觉剧情即将到縞潮结果戛然而止,抓心挠肝的:“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他怎么自杀了啊?”

  “这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他想去火星上种苹果树了吧。”PVC摆了摆手,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我要是知道我也不会酗酒了。”

  山竹讪讪道:“也是哈……”

  在众人都以为这漫长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时,PVC忽然又坐直身体,神秘兮兮压低嗓门,道:“而且我怀疑他没有死。”

  其他人:“?”

  “我觉得他可能杀了人。”

  山竹代表大家惊呼:“什么?”

  “然后把自己的脸和那个人交换了,所以警方才会发现他‘自杀’的尸体,他父母年纪大了,听说自己孩子自杀肯定不会好好看,也不会让警察尸检、确认指纹血型啥的,说不定就被他蒙混过关了。”

  “……你确定你喝的是果汁不是酒?”何已知问。

  侯灵秀真的把他的杯子拿过来尝了尝:“是果汁。”

  之后话题就飘向了另一个方向上的縞潮。

  PVC不依不饶地接着说:“再不然就是被人杀了,或者意外身亡。”

  “那你到底觉得他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山竹已经被他绕晕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合理啊!他要是真的准备好一切去自杀,总得跟我说一声啊!最不济也得给我留点东西吧?”

  “好像也有道理哦。”

  “是吧!”

  “6点半了。”雁行看了看时间,他的声音有一点哑,但比起PVC来说好了不少,“我们出去吃个早饭,然后就可以慢慢过去了。”

  几人听了一宿PVC的故事,也不觉时光难熬,这才恍然惊觉晨光微曦了。

  秀秀的生日还没过完,他们在早餐店吃了将近二百块的豪华早餐,查看了线路,发现步行到目的地只要三十多分钟,就决定散步过去。

  清晨七点的空气里有一股冷甜的味道,应该是植物的气息。蓟京的天空素来好看,东方天际浓云中一行白金色,相当壮丽,叫人豁然开朗。

  PVC、山竹和侯灵秀走在前面,还在讨论王阳明学长“金蝉脱壳”的可能性,另外两个人落在稍微后面一点。

  “我推你吧。”何已知早就注意到雁行脸色不太好,“你休息一下。”

  雁行也没有坚持,他的背的确已经痛了一会儿了,尾椎骨也有点难受,大概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适合通宵这么坐着。

  何已知推着轮椅走了一阵,盯着雁行洁白的后颈正出神,忽然听到雁行说:“他不是我前男友,放心吧。”

  何已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在想这个吗?王阳明。我们只是朋友。”雁行仰起头来看他,眼睛揶揄地眯了一下,像猫或者狐狸那一类的东西,“所以不要再愁眉苦脸。”

  何已知还是眉头紧锁:“他给了你Captain。”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好心人对一个失意买醉人士的人道主义关怀。”

  “一个好心的自杀人士对失意买醉人士的关怀……听起来非常有戏剧张力。”剧作家的话语里有些不常见的毒刺。

  PVC说的日期是五年前的11月,那时他已经“见”过雁行了。

  何已知忍不住去想,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那段时间,他其实有可能陪在雁行身边的呢……如果他没有忘记这些的话。

  如果他稍微敏锐一点的话。

  “你在吃死人的醋吗?”

  “我不是在吃……”何已知顿了一下,死人不死人的,有些话还真是只有雁行能说出来,“谁知道呢?都说死去的白月光总是无敌的。”

  雁行直接笑出了声:“不是白月光,而且你这就是在吃醋。”

  那就当我是吧。何已知破罐破摔地想,伸手去抓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就他们现在的站位来说轻而易举。

  “有什么好发脾气的?”雁行好脾气地把自己的头发理顺,还是有几缕散在额前,再仰头时就遮住了眼睛,“毕竟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喜欢啊。”这次何已知没有掉链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来没说过不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敏锐地发现雁行嘴角的那一丝笑容忽然消失了。

  那个瞬间非常短暂,因为雁行已经把头摆正,只留了一个脑门顶给他,让他对刚刚那一瞬间的判断有了一点怀疑,并且开始在心里一条一条地分析自己产生这种幻视的心理动因。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雁行很轻很轻地说:“那就好。”

  银行的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到保险库,雁行在一个柜子前输入密码。

  背对着的四个人听到“咔嗒”一声,柜门自己弹开了。

  他们连忙转身过去看,只见雁行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大概和一个公文包差不多大,顶上有些褪色,侧面的金属拉手还比较光滑,但背后的铰链已经锈蚀了。突出来的锁延上挂着一把金属的小锁,就和仓库大门上那个是同款不同尺寸。

  “这是一个油画箱。”PVC看了一眼说,“写生用的。”

  果然是画家啊,众人在心里想。

  “这个锁怎么办?”侯灵秀问,“有钥匙吗?”

  PVC摇头:“这种锁随便一砸就开了。”

  “你知道还拿它当门锁!”山竹忍不住吐槽。

  雁行双手举起箱子,稳稳地递给PVC。

  PVC用颤唞的手抚摸着木箱的边缘,刚才还着急得不行的艺术家这时突然又退缩了:“这也不一定是给我的……”

  可是当雁行说那要不把箱子继续放回保险柜他又紧紧抓着拉手不愿意撒手。

  最后是侯灵秀说:“打开吧。不打开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PVC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瞄准锁扣,狠狠地用脚踩下去,前两次都踩空了,直到第三次时,几个人清晰地听到一声金属的脆响,箱子向远处滑开了一些,锁还留在PVC脚下。

  一些琐碎的东西从打开的箱子中漏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是——

  “烟头?”

  PVC还多踩了一次锁头,才如梦惊醒般回过神来,走过去蹲在地上把盒子的盖子掀开,那里面装得满满一箱,全都是被人吸过的烟头。

  大部分是普通的滤嘴香烟,但也有其他的类型,比如雪茄、纸卷,有的很长,也有的很短,并非是随意丢置,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

  每一个上面都缠着一个纸卷,隐约可见背后有人的字迹。

  那一刻,众人都失语了。

  保管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拳头攥紧,像纸一样揉成一团。

  过了一会,山竹才讷讷地问:“这有多少个啊?”

  “不知道,”侯灵秀回答,“几千个吧。”

  PVC蹲在那,突然有两行泪水从眼睑深处迸发而出,沿着颧骨流到冒出胡茬的下巴上,他也没有擦一下,只是伸手去把掉在地上的烟头捡起来,放回箱子里,再把里面的烟头一个个拿起来,又放回去。

  “VC哥……”山竹看了看PVC,又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想说点什么破除这份悲伤:“要不我们帮VC哥一起数一数?”

  侯灵秀:“我看见那边有凳子——”

  芋一夕……

  雁行拉住他们两个:“这种时候,就让他自己待一会吧。”

  PVC听起来很痛苦地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银行也不会就这么允许他抱着一箱烟头在自家的保险柜里痛哭,要是被来存取东西的人看到了,实在解释不清。

  可是他们又在一个商场里,很难说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人跟自己独处的,现代都市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

  “厕所隔间?”何已知提议。

  “那也太悲惨了吧。”连侯灵秀都听不下去。

  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工作人员又在门口催促,他们只好先把眼泪鼻涕一大把的PVC拉起来,拖出银行。

  在商场里走时,高中生忽然心生一计,将艺术家连人带箱子塞进了走廊边上的移动KTV,虽然面积狭窄了一点,但确实是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私密空间。

  山竹自掏腰包,扫码给他点了几首悲伤的小曲,帮助他平复心情。

  剩下四人则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慢慢地喝着一些解渴的东西,缓解宿醉和通宵的疲惫。

  “你还吃得下啊?”侯灵秀看到山竹点了一块柠檬千层蛋糕,他们昨晚才吃了一整个生日蛋糕,而且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还进食了超过200块钱的早餐。

  “是哦。”山竹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下单了,他抓了抓颈后的头发,“没想到VC哥会哭得那么伤心,把我吓到了……不是说他不该伤心,可是毕竟再怎么说,那位学长都死了五年了啊。”

  他也经历过亲生母亲的离世,并非不理解那种伤痛,但同时他也清楚时间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