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 第111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近代现代

  在志愿者惊愕的眼神中,这个穿着连体工装服的男人抓了抓下巴上的胡茬,淡定地纠正道,“说反了,它们是何已知和雁行的狗,我们是他们的朋友。没事,区别不大。”

  他一边念叨着台词,一边频频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活动开始只剩下三十分钟。

  他想象着“观众”的眼神,有一种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赤摞裸地接受审判的不适感。

  这些都是真的观众,关子杨想,是纯粹的话剧爱好者,他们带着审视的心情参加今天的活动,期待一出好戏,而不是无论如何都会为他鼓掌欢呼的粉丝。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模特长相的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牌子挂在脖子上,眨了眨眼,“我也是带工作证——”

  说不定会被嘘……或者当场赶下台。

  另一个牵着狗的男人说话了:“我们是何已知和雁行的狗。”

  关子杨一个人躲在安全楼道里,焦虑地看着剧本。

  志愿者低头一看,发现和自己胸`前的工作证是一样的。

  没有人再打扰,可他的脑子里却始终回放着经纪人那句“你是艺人,不是演员”,剧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模板都发给你了,你只要照着角度拍就行了,记得要一模一样。”

  所有的照片、发言、点赞、回复,全部都是团队精心设计好的,他只负责执行。

  “可是……”

  出于低调和不想引起注意的缘故,他们在招募观众时只发布了少量的剧目信息,制作人员和团队都是保密的。

  志愿者红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它们脖子上挂的不仅有项圈,还有冰上中心的工作牌。

  好帅的可疑分子!志愿者在心里感叹。

  有时连执行都不需要他。

  关子杨打开手机摄像头,照着模板的样子眯眼睛舔嘴唇,这是他做过无数次的熟练工作,但这次看到屏幕里做作的笑容,他没来由地感觉恶心。

  因为多次翻阅而变膨胀的本子上写满了注音和勾画,笔都换了好几个颜色。

  金发男子让两条狗抬起头来。

  他话还没说完,从背后被人一把推开。

  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样很不专业,脸上闪过一丝红色,正想要道歉,却听狗主人说:“可以摸哦,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内容。”

  志愿者有点为难。

  她说完就挂了。

  被她拦住的金发男子在周围密集的视线中站稳身形,将牵引绳夹在臂弯里,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高调地回答:“他们不是宠物,不信你看。”

  经纪人直接一个电话打来,言辞尖锐:“有什么拍不了的?你是艺人,不是演员,这才是你的工作。”

  也许我还是应该现在离开。

  这并不难,他只需要说突然有通告必须露面就行了,不会有人拦他。

  反正他们的替补男演员曾经在伦敦的剧团接受训练,非常厉害,记住了所有角色的台词,任何人出了问题都能补上。

  可是……关子杨想到何已知。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承载名气的符号,这也让剧作家成了那么多听他打招呼的人里,第一个认真对待他名字的人。

  如果自己走了,他会失望吗?

  关子杨还没有整理好思路,但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寻找起何已知。

  他走出安全楼梯,抓住一个志愿者问有没有见到那个人,对方刚从后台见完导演回来,告诉他,剧作家帮执行导演去排练室拿介绍单。

  “谢谢!”

  经纪公司教育他面对前辈大佬要极尽礼貌,关子杨自动把这项标准扩展到了所有人。

  他回到楼梯间,一路跑回排练室所在的楼层,找到熟悉的教室,正准备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我紧张得腿发软,走不动。”

  有人在撒娇。但那声音惊人的熟悉……

  “那怎么办,我把轮椅让给你?”另一个人轻笑说,“你坐着上台讲话,我在这等你。”

  “不,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光凭声音,关子杨已经可以判断是哪两个人,但好奇心还是让他把眼睛凑近门缝,偷偷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剧作家坐在桌面上,他的对面是坐轮椅的前世界冠军,尽管两人之间存在不小的高差,也拦不住剧作家弯下腰去把头搁在面前人的肩上。

  面对着门口的世界冠军眼睛一动,朝门缝看了过来,关子杨心里一惊,尽管知道对方应该看不见自己,还是飞快地躲到墙后。

  “怎么了?”

  教室里,何已知感受到被他压着的肩膀动了一下。

  “没事……”雁行像推走一条大型犬似的将他的头扒开,在青年的抗拒中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大部分紧张和焦虑的来源都是睡眠不足,距离开场还有20分钟,你睡一会如何?”

  他知道何已知为了准备这次活动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昨天更是一点没睡。

  “我还得把这个送到会场。”剧作家举起手上的介绍单。

  “这个不重要,”雁行只看了一眼,“传单可以缺席,但是戏的作者不可以。”

  他把何已知从桌子上拉下来,推到演员们平时坐着放松的软垫上。

  “我可不想看到你发言时昏倒或者出丑。睡吧,20分钟以后我叫你。”

  “那岂不是直接到开场了?”

  “没有活动会准时开场。”雁行说,“短暂的等待会让观众更投入。”

  何已知听出了这话里的哄骗气息,但在雁行的压迫下,还是躺在了软垫上。

  他闭上干涩的眼睛:“你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你是作家,自己去梦里找。”

  也许是因为真的很累,再加上平铺在地上的软垫躺起来很像仓库的拼图,何已知竟然真的在几秒内进入了睡眠。

  雁行静静地守在他的旁边,如果不是轮椅的限制,他可能会蹲下去抚开青年脸上的头发。

  何已知放在课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雁行在它发出声音之前接了起来,小声说:“我是雁行。”

  他一边听,一边小心地朝教室门口推动轮椅:“……知道了,我去找他。”

  “怎么说?”执行导演问。

  倒计时15分钟,他刚刚让道具组把现场布置好放观众进场,音响也调试完毕,就差关子杨这个演员还没到位。

  “是雁老师接的电话,”谢井克放下手机,“他说他去找,让我们不用担心。”

  执行导演松了口气,想起谢井克打的是何已知的号码:“所以他们确实是情侣,哼?”

  作曲家笑了笑:“我猜是的。”

  “真是神奇啊,”执行导演感慨,“意外残疾的世界冠军和中途退学的戏剧学院学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作曲家也被他忽然的感性影响到。

  “我之前一直想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走进何已知的心。”谢井克跟着说,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你肯定想不到,大学的时候我跟他示好过很多次。我偷看他的课表,和他选一样的体育课,尽管身高不合适也主动做他对练的搭档,每次都被摔得很惨,还在表白墙上投过稿,他小组的戏我每次都去看,有一次鼓起勇气给他献了花……但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很礼貌,也很温柔,但是他就是……不在意。”

  “喂喂喂,可别在这时候失恋啊。”执行导演大惊失色,额头上冒出汗珠,“观众都进场了,我们可没有人知道那些配乐要怎么弄。”

  谢井克笑着摇头:“放心,我是专业的。那些都是过去,而且没有在几年后发现自己青葱岁月里喜欢的是个人渣或者混蛋,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就好,”执行导演放松了一些,左右四顾着小心地开口,“你也别太感伤,学生时代的恋情没有几个能成的。要不这样吧,今天结束以后我请你吃个饭,就当纪念青春?你可以好好给我讲讲你们上学时的事情。”

  “你太好了,副导演。”谢井克真诚地说。

  “哈哈哈不用这么生疏,直接叫名字就行,”执行导演笑道,“我不是也叫你井克吗?”

  作曲家面露难色,抠了抠脸颊:“呃,导演你叫什么来着?”

  执行导演这才知道:“感情我在你们心里一直都没有名字啊!”

  关子杨后背贴着墙壁,正准备踮起脚跑路,教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进来吧,外面不冷吗?”

  潜逃未遂的小明星就这么被雁行领回了教室里,跟着他走到一个远离何已知的角落。

  关子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睡着的剧作家身上:“原来已知老师也会紧张啊……”

  “他只是有点奇怪,又不是非人,当然会紧张。”雁行用纸杯在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回身递给关子杨,“你呢?发生什么了?”

  关子杨没料到他会关心自己,连谢谢都忘了说,捧着纸杯怔了怔才回答:“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演这个戏……”

  他没有必要,也不觉得自己能骗过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干脆地说了实话。

  “所以你打算把梦想交给以后的你。”

  雁行用的是肯定句。

  关子杨只能点头。

  坐在轮椅上的世界冠军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为了不吵醒剧作家,声音压得很低:“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以后的你比现在的你更有资格,但是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关子杨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雁行看了一眼时间:“我可以给你讲一个小故事,但是你得答应我保密。”

  “是已知老师都不知道的故事吗?”关子杨问。

  雁行笑了笑,没有否认:“一个人要是仅仅因为名字叫已知,就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那也太不公平了。”

  他稍微变得严肃些,音量更低,比起安慰关子杨,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用替他担心,他会知道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何已知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的维度是叠加的,作为造梦者的人能在体验开头的同时经历结尾。

  所以他可以在短短十几分钟的睡眠里,争分夺秒地看到雁行抛下自己与更年轻活泼的关子杨奔赴未来的起承转合。

  剧作家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惊醒,却冷不防瞥见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关子杨和雁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由得产生了自己还在做梦的想法,差一点继续闭眼,直到手碰到地板的冰凉才猛然醒悟:这是现实。

  他赶紧从垫子上爬起来,走过去把两人拉开。

  何已知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到桌子上的对讲机里执行导演撕心裂肺的吼叫:“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已经到开始时间了!”

  飞奔着往会场赶的路上,剧作家在心里想:我受够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时不时地做这种雁行离他而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