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雪山行 第28章

作者:许湖 标签: 近代现代

  “嗯,”徐槐直起身,没有客气地尝了一口,“好喝!”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暴打甜蜜橙里放了许多橙子片和柠檬片,口感酸甜,还带着一点茉莉花茶的清香,里面加了冰块,感觉更适合夏天喝。

  他没有用上面的吸管,而是直接把杯子端起来,就着杯沿啜饮了一小口。他并不介意和熟悉的人共用一根吸管,但怕小朋友会介意。

  杯壁上凝结着水珠,仿佛还有一些残存的体温,杞无忧拿着玻璃杯,悄无声息地咬着吸管,一边听徐槐和谭涟聊天,一边喝完了整杯暴打甜蜜橙。

  老友相见,似乎总要回忆从前。

  谭涟加入国家队的时间比肖一洋还要早一点。

  当时的单板滑雪国家队项目单一,只有U池一个,没有别的选择余地。那时候,大家都不熟悉这项运动,最早一批练U池的运动员大多数是从高山滑雪转项过来的,教练以前也是教高山滑雪的,所有人,包括教练在内,对单板滑雪的了解都十分有限。

  第一批运动员和教练员就这样一腔孤勇地从零起步,艰难地沿着这条路摸索,不止是为了他们自己,更是为了给后来者铺路。

  可惜命运有时就是爱跟人开玩笑,谭涟从十二岁那年接触单板滑雪直到退役,坚持了四个冬奥周期,整整十六年,最终还是与冬奥会领奖台失之交臂。谭涟在那届冬奥会上折戟的同时,徐槐收获了一枚银牌……

  两个男人聊天的话题不外乎滑雪、比赛、运动员这些,偶尔徐槐会把话题往杞无忧这里引,让小朋友不至于感觉到被冷落。谭涟讲他自己,也讲了一些关于徐槐的往事,杞无忧听得津津有味,即使全程一言不发,也完全不会有被冷落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话题过渡到两个病友交流病情。

  “那你腿现在怎么样了,钢板取出来了吗?”徐槐问。

  “好着呢,早就取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经不起太大折腾了,平时也就教一教学员,”谭涟语气坦然,又问道,“你呢?”

  “我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能滑,”徐槐神色轻松,“不过下个月还要复查一下。”

  “去哪儿复查啊?去卑尔根还是……”

  “就在北京吧,拍个片子还跑到卑尔根拍吗,”徐槐淡声笑道,“不至于。”

  关于伤病的话题,谭涟刚一提起来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突然想到,旁边还有个刚滑了半年的小朋友在场,他们这两个已退役的伤残人士在这里大聊特聊病情,怎么听怎么劝退。

  所以聊了两句谭涟就赶紧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了,免得让这位日后的滑雪新星对于训练和比赛产生心理阴影。

  杞无忧对伤病倒是没什么阴影,但听到徐槐的伤,还是难免眉头紧蹙。

  雪上技巧类项目一向以爆发力著称,正式比赛中,从起跳台出发到最后落地全程时间只有几十秒,运动员必须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高难度的空翻转体等动作,这对于身体各项机能状态的要求极高。

  滑雪运动员的巅峰时期很短暂,有时候比一个奥运周期还要短,大多数人在赛场上都没有几个四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状态下滑是必然的,但除了年龄之外,最重要的还有伤病的原因。

  伤病几乎是横贯所有运动员职业生涯的最大关卡。

  杞无忧在训练结束后的夜晚,偷偷看过许多场徐槐过去的比赛回放,知道他在哪场比赛里成功做出新动作,创造了历史,也记得他在哪场比赛里出现过失误,受了或大或小的伤。

  2016/17赛季的洲际赛,那应该是徐槐失误最严重的一次。

  在前两跳接连出现失误的情况下,到了第三跳,他依然没有放弃,坚持上场比完全程。这场比赛他原本就是带伤上场,起跳之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最终在旋转了五周之后从空中狠狠摔向了地面。

  那一瞬间,他听见解说员懊恼的大叫与场内观众的惊呼,而屏幕前的杞无忧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意识回笼,看到的是徐槐被赛道滑雪医生上了夹板之后抬下去的一幕,从屏幕里一晃而过,他想要看得更仔细点,但镜头已经切换给了下一位出场的选手。

  比赛时,医疗救护人员会一直在雪道旁待命,一旦有运动员摔倒受伤,就会立即赶到伤员身边进行紧急处置,处置完会立刻撤离出赛道,以免影响到后续比赛。

  那场比赛后,徐槐的伤势受到很多媒体以及雪迷的关心,但他始终没有对外界透露过伤势如何。

  网友们只能自己推测,结合徐槐当时的状态以及修养的时间,推测他应该有骨折,胸腔、肺部甚至是头部可能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

  之后一整年他都没有参加过国际比赛,大概是还在进行后续的康复训练。

  直到去年的沸雪,谁都没料到,那是徐槐复出后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比赛。

  ……

  “谭哥,我想带小杞去体验一下U池。”杞无忧听到徐槐说。

  杯子里的热红茶已经见底。

  “你确定要让他上U池?”谭涟面露诧异,“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摔了我可不负责啊。”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大跳台、坡面障碍技巧与U型场地这三个项目都属于雪上技巧类项目,但U型池的难度和危险性比另外两项都要高。它不像大跳台那样,即使失误摔倒落到着陆坡上,也会有一些缓冲,不至于脑袋着地。运动员需要在U型池中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完成5-6个技术动作,同时还要精准地入池和出池,比赛中间如果不慎出现失误的话,要么摔到池崖上,要么从池壁落到池底,都会对人体造成极强的冲击。

  其他两项的选手在非正式比赛跳一些小台子的时候,水平足够高状态足够稳定的情况下,有时候可以不需要戴头盔。而U型池选手则要谨慎得多,在平时训练或比赛中都会身穿护具,全副武装。

  “我负责!”徐槐摩拳擦掌道,“试一试嘛,我来教他。”

  如果想要在U型池内自由滑行,至少要做到正反脚的内外转都很熟练,这些小杞是没有问题的。

  他又转脸看向杞无忧。

  杞无忧早就已经跃跃欲试。

  云顶的U型池是完全按照冬奥会标准规格建造的,万龙的则相对有一些差异,但也属于Super Pipe(标准比赛池)。

  将近7米高的U型池边缘,陡峭而坚硬,许多人光是站在这里就心惊胆战。

  由于是初次尝试,徐槐当然不可能让杞无忧一入池就直接滑到池壁去起跳,而是让他先从U型池底部出发,放低重心保持好平衡,试着从一面荡到另一面,慢慢地滑上池壁。

  “中间不要换刃,Frontside要一直用前刃,Backside用后刃,不然会卡刃。”徐槐站在上面注视着杞无忧滑着雪板从一侧荡到另一侧,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一秒。

  “怎么样,是不是很难?”他大声朝池底问。

  坦白说是有点难,但杞无忧并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于是摇摇头,“挺好玩儿的。”

  他神色镇定,声音也四平八稳,就连之前对他心有质疑的谭涟此刻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你这徒弟,真不错啊,”谭涟语露钦羡,“怪不得你这么夸他。”

  徐槐纠正:“他还不是我徒弟呢。”

  “那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杞无忧用雪板前刃荡到槽沿上,陡然下落,顿时体会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心脏仿佛也跟着下沉。这与平行大回转和大跳台带给他的感觉都不同,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点一点逐渐上升,从最高点俯冲,又沿着既定的轨道继续向上滑动,如此循环往复,来回几趟,杞无忧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可以自如地在池壁顶端调转方向,并且尝试着起跳。

  他不自觉地晃荡雪板,想要做个Spin试一试。

  徐槐不知怎么看出了他的意图,忙制止道:“小杞,你别转!”

  杞无忧滑到池底停下,仰起脸看着沿上的徐槐,“做180应该可以吧?”

  “不可以,你没有练过,要是因为玩这个受伤了我得对你负责。”

  “怎么对我负责?”杞无忧歪了歪头。

  ……这还真的问到他了。徐槐认真想了想,“背你去医院,做检查打石膏上夹板,然后背你回酒店,晚上还要被你肖教练骂。”他故意说得很严重。

  “那也挺好的。”杞无忧小声说了句,音量小到只有自己听得见。

  谭涟忍笑建议道:“不用背,可以整个轮椅啊。”

  “对哦!”徐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爱情保安换岗了

  Spin:平转

第29章 渣男

  杞无忧在U型池里滑了快半下午,最基本的动作要领已经完全掌握,但还是很想转一下。

  “槐哥,就试一下可以吗?”

  他的眼睛漆黑又亮,徐槐被他执拗的眼神盯得没辙,只好亲自下去给他做动作示范。

  谭涟看着徐槐入池,心想,这小孩儿还真够犟的,不让干什么就偏要干什么,以后徐槐要是真收了徒弟,那可有的烦了。

  后来谭涟也忍不住跳进池里滑了会儿,他的标志性动作是偏轴转体,在U池领域堪称教科书级别,徐槐拉着他要他也给杞无忧做个示范,谭涟兴致正高,也没拒绝。

  旋转、腾空、跃起抓板……前面几个动作的难度系数都不是很高,但胜在连贯流畅,观赏性强,最后接一个double cork 1440,一套动作又稳又干净,风采不减当年。

  一轮动作做完,谭涟落地减速,滑到了池底尽头,徐槐和杞无忧在池底的速度稍慢,随后才跟了过来。他听到徐槐在给杞无忧分析刚才他最后一个动作的角度,杞无忧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徐槐,全神贯注听他讲话。

  此刻的谭涟忽然觉得自己在U池里显得很多余,像是某种会发光的照明电器,于是他滑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杞无忧学得很快,领悟能力也强,练了几次就可以流畅地做出平转动作,如果不是徐槐拦着,他甚至还想挑战后空翻。

  有些人还真是不能惯着,越惯就越得寸进尺。

  徐槐彻底无奈了:“你就是想进骨科对吧?”

  雪圈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雪道的尽头是骨科。

  杞无忧默默低着头没吱声。

  谭涟看热闹不嫌事大,掩不住笑意地奚落道:“刚才不是还说人摔了你负责呢,现在又不想负责了?渣男。”

  “我又不是真的想让他摔啊!”

  谭涟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看出来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徐槐懵了:“啊?什么嘴上心里一套?”

  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杞无忧绷了绷嘴角,还是没绷住笑。

  他发现徐槐的中国朋友们好像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欺负徐槐听不懂一些对外国人来说比较复杂的中文。

  “还是在说你渣男的意思,”杞无忧好心解释,“渣、男,你知道吗?”

  “渣男”这个词徐槐还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但杞无忧一边看着他一边把这两个字拖长音,他总感觉杞无忧好像也在骂他一样,于是伸手按了下他的头盔,另一只手臂微微抬起来,对着池外上的谭涟比了个中指:“谭涟,你给我下来!”

  谭涟哈哈大笑,并不理会他,而是笑眯眯地对杞无忧说:“小杞一定要警惕渣男的花言巧语。”

  “你在说什么?”徐槐立刻反驳,“我哪儿有花言巧语?”

  杞无忧这会儿也不犟了,反倒挺配合地应道:“好的。”

  徐槐不可思议地转过脸:???

  谭涟开他玩笑也就算了,怎么还挑拨离间加教唆小朋友呢?太可恶了。

  天色渐晚,在雪场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冬天黑得早,才刚过五点太阳便西斜,落日余晖洒落在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如同一座金色雪山。

  他们拎着各自的雪板离开了U池。

  “小杞,U池好玩吗,”谭涟问,“滑过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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