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36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嗯,我看见了,”羊咲担心政宗实会问起铃声的事,但政宗实没有,他微微喘了口气,笑起来,转着手里的手机把玩,“比我在公寓养的那个要好,长得好大了。”

  政宗实顿了顿,告诉他:“施肥有讲究,再养一段时间,也许可以开花,可惜冬天到了,开花得等明年。”

  “仙人球会开花吗?”羊咲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觉得仙人球好养活,不怎么费心思打理也能安然无恙,在气候干燥寒冷的北方,不会像许多绿叶植物那样枯黄焉巴。

  仙人球总是很坚强、朝气蓬勃。羊咲偶尔趴在窗台对着这颗绿绿圆圆的植物发一会儿呆,会很安心。

  “会,只不过机会很小,但值得试一试。”政宗实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手,从镜子里和羊咲对视一眼。

  羊咲看着政宗实,政宗实不做表情时,非常严肃,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眼中的阴翳散不开,对待植物仿佛对待课题作业,并不满意当下的生长结果。

  “万一我送给叔叔的仙人球品种不好,开不了花。”

  “开不开花和好坏倒是没有关系,只和种类相关,而且仙人球本身是很难开花的。”政宗实轻声重复道,“但就算机会很小也要试一下,”他转过头看向羊咲,“应该会很漂亮。”

  浴室门再一次被打开,似乎是掐准话音落下的时刻。

  政语好整以暇杵在门外,政宗实淡淡看着他,并不意外,也许在门外听了好几分钟。

  政语和他暗中较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且越发猖狂。

  让政宗实时常升起一阵危机感,说不上来,脚踩棉花般虚浮。

  “咩咩,过来看电影了。”也许是没有听见政宗实和羊咲聊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政语只是扯过羊咲的袖口,带他出去,羊咲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浴室,挪着步子跟出门。

  走了一段距离,政语在羊咲耳旁自我嘲解般叹气:“你知不知道我对这个浴室都有心理阴影了,咩咩。”

  羊咲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政语耸耸肩,语气飘飘然,“没什么啊,就是之前我爸和羽京叔叔在那造爱*,让我碰见了而已,可能他们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是长辈嘛,我会被吓到啦。”

  “之前”一词的指称是模糊的,“造爱”一词的内容是露骨的,撕碎掉羊咲朦胧又单纯的情愫。

  羊咲稍稍因政宗实一条朋友圈而雀跃的心再度被拽回湖底,面对现实。

  叔叔对他很好,可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比如他和政语关系好——但唯独不会是因为像他一样的喜欢。

  两个人之间压根就没可能,羊咲其实很早前看清了这点,只是最近叔叔似乎和他更亲近了些,让他又爱又怕,沉溺其中,像极了一段健康的、会有结果的暗恋,哪怕结果是一句拒绝的话。

  然而他的感情是病态且没有结果的,怎么能喜欢比自己大接近二十岁的男人?

  羊咲一直逃避追问,严肃的问题,思考起来费心费神,而且没有意义,思考了也不会让他不再喜欢,痛苦地纠结不如随心而去,他本身也不是很矫情的人。

  唯独的意义只在于,羊咲明白这不是单纯的依赖,在政语光明正大说出造爱两个字时,羊咲应激般想到,很多个没有即刻入眠夜晚,叔叔就是他的幻想。

  未经人事的幻想很简单,永远是政宗实的那一双手,粗砺的手给他的腰做按摩时,就好像在磨砂纸上抚摸,会有点痒,也会很舒服,身体和平时反应不一样,想要叔叔抱抱他,也想要叔叔安抚他。

  只是用手。

  他想象不出来更多的画面。

  但是叔叔会和其他男人拥有更多的画面,像政语口中的羽京叔叔,和政宗实年龄相仿、志趣相投。

  政语偏过头,单眼皮透着冷淡不屑,一副无所谓又吊儿郎当的神态,让人不舒服,肉眼可见羊咲愣住了,嘴唇翕张却没吐出半个字,政语满意了,按着羊咲肩膀坐下:“大人的事情,咱别管了,看电影吧,暂停好久就等你了。”

第57章

  半夜时分,笔记本屏幕右下角跳出一则整点提示,不知不觉时间已过零点,系统小助手贴心地告诉政宗实:注意不要长时间用眼哦。

  政宗实点了叉关掉提示,下楼到客厅,意料之内,三个人横七竖八地在沙发里睡着了,而屏幕上的电影早已黑下去。

  政语经常带朋友来家里看电影,时间多半是晚上,影片都不是商业片,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有些甚至没有国语字幕,叽里呱啦的,政宗实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时长多为两三个钟——所以很少有人真心实意来陪政语看电影,这是一项体力活,他们看着看着就舒服地睡去。

  政宗实没少碰见这种情况,何况白天他们才踢完球,本身就很累了。

  屋内暖气开得太猛,阳台的玻璃门腾起雾气,政宗实倒了一杯水,略过沙发上三个小孩,走近阳台,大猫似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屋外雨停了,小区一片幽静,屋内微弱的暖光映在玻璃上,政宗实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拿出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气温只有零下三度,没有降雪,污染指数很低,空气难得清新。

  政宗实喝完热水,身后有了一点声响,何栎揉着眼睛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刚想说话,看见政宗实对他做了一个嘘声手势,又朝他招招手。

  何栎睡眼惺忪地走过去。

  政宗实用气声问他:“你现在回去?很晚了,有人来接你吗?在这睡一晚也行,有多的房间。”

  何栎摇摇头,也跟着放低了声音,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叫醒另外两个人就好了。

  “不用了叔叔,我自己打个车就好了。”

  政宗实没有强留,何栎套好里三层外三层的棉服,临走时,政宗实让他开关门小声一点,到了家,要何栎父母给他发一则短信报平安。

  政宗实又喝了一杯热水,站在沙发旁,看着政语和羊咲各自躺在一侧,呈七字型,脑袋挨得很近。

  在叫醒与不叫醒羊咲之间,政宗实考虑了五分钟。

  他放下水杯,从政语房间把被子搬出来,给政语盖上,动作很轻,政语睡眠向来很好,随时随地能睡着不说,睡着了几乎就会睡死过去,除非他自己睡饱了,轻易不醒来。

  政宗实观察着,儿子依然在熟睡,不像有假。

  他靠近了缓缓蹲下,羊咲的呼吸很平稳,睡着时神态有些严肃,上唇微微含住下唇,沙发皮是硬质的,羊咲的半边脸压着沙发,脸颊肉堆出来一点,暖气烘着,两腮泛着粉红。

  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用指腹摸了摸羊咲的耳朵,轻声问:“小羊?起床了。”

  羊咲没有丁点儿反应,政宗实拇指的力气大了点,捏着他的耳垂,叫他的名字:“羊咲。”

  小孩皱了皱眉,眼见着似乎要醒来了,一秒后又没了动静。

  政宗实第三次叫羊咲,声音动作还是很轻,羊咲没有醒过来,必定是进入了深度睡眠,政宗实如是想着,手扶稳羊咲的腰,托起他的身体。

  室内,羊咲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薄长袖,政宗实也不过是一件家居短袖,能感受到手臂上逐渐传来的温热,隔了一层布料。

  他拉起羊咲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毫不犹豫把人抱了起来,羊咲像一个大型挂件,被扛起来的时候,他肩膀一抖便醒了,深呼吸,迷糊之际睁开眼,一片昏暗,意识到脸埋在其他人的肩颈,闻到很清新的焚香气息,淡淡的柑橘调,而忽然的凌空让他没什么安全感,搂着政宗实脖子的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衣领,像是现实发生的,又像是在梦中。

  记忆里,在很小的时候,羊咲很喜欢被大人抱起来,和大多数孩子不一样,妈妈总说:“人家小孩被阿姨叔叔抱着会哭,宝宝完全不会呀?谁都可以把宝宝抱走,妈妈岂不是好伤心的呀?”

  母亲并非甜美柔和的女人,但和小孩儿说话的语气习惯性变得嗲里嗲气、连哄带骗的。

  羊咲无视妈妈说的内容,实际上也不怎么能理解,张开双臂仰着头,又委屈又着急,直说“要抱、要抱”。

  妈妈累了不肯抱,羊咲就会对家里其他客人张开手要抱,倔强的模样惹得哄堂大笑。

  妈妈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儿子这么喜欢被抱起来,手酸脖子酸,抱出门逛街实在辛苦。

  其实羊咲只是觉得,在大人的怀里才能和大人的视线平齐,他能看清妈妈的脸,所以谁来抱他都可以。

  而被牵在地上走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两条腿,来去匆匆,时不时视线完全被遮挡,没有安全感。

  羊咲很久没有梦见妈妈。

  醒过来时,周遭一片漆黑,陌生的房间令他心跳漏了一拍,瞬间清醒过来。

  身上盖着轻薄的被子,不冷,暖气始终萦绕着,却并不干燥,格外安静,听得见加湿器喷雾嘶嘶的声响。

  但周围太黑了,羊咲本能地发怵,在枕头下面摸不到手机,立即掀开被子,身上穿着的衣服质感也是陌生的,睡衣睡裤都被换掉了,换成了亲肤棉,很柔软。

  他离开房间,走廊墙壁底端的夜间感应小灯倏地亮了起来,一条走廊上有三扇门,穿过短短的走廊便是楼梯,视线可及,羊咲缓过气,明白这是叔叔家的二楼,他之前上来给政宗实拿过被子。

  羊咲不清楚现在是几点,手机估计落在沙发,他懊悔睡太熟了——但实在是睡得很好——竟然在政宗实家过了夜。

  他正打算下楼去,对面主卧的门忽然被打开,里面的开着灯,隔着走廊,羊咲看见政宗实从屋内出来,穿戴齐整,一件紧身的黑色长袖立领运动衣,放松状态下,胸肌依然鼓鼓的,衣服材质或许是速干的,薄得恍若无物,很衬身型。

  “……醒了?现在还很早,可以再睡一会儿,等叔叔回来做早饭。”政宗实说。

  羊咲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见过很多好身材。

  足球场上,尤其是夏天的比赛,运动员一下场就会脱掉短袖,赤着上身只戴一件完全贴身黑色小背心包裹住胸部,虽说背心是用来检测心率等数据的,但比完全不穿衣服更具有裸感的是只穿了一点衣服。

  对着一群身着性感小背心的球员,羊咲并不觉得不妥。

  运动衣、运动装备,在他眼里一样都是工具,就像工程师不会认为图纸很性感,他不会认为紧身运动衣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羊咲还是悄悄侧过头,两只手想放入口袋,睡衣没有口袋,他甚至不晓得是不是政宗实帮他换的睡衣。

  一阵脸热,羊咲问:“那个,叔叔,现在几点了?”

  政宗实不语,朝他走了过来,越走越近的时候,羊咲欲往后退开,而一想起政宗实三番四次让他别躲,羊咲不愿表现得太明显,杵在门边,政宗实朝他轻笑了一下:“怎么连鞋都不穿?”

  政宗实从他身边擦过进入屋内,把灯打开,黑漆漆的房间变得敞亮,布局清晰可见,这间房原是没有窗子的,所以格外漆黑。

  政宗实弯腰从地上捞起棉拖鞋,放在羊咲跟前,羊咲利索地把脚缩进去,听见政宗实缓慢地说:“你让我想起小时候。”

  羊咲一怔,他没听过政宗实讲自己的事情,更别提小时候。

  他没说话,政宗实的声音和情绪一样平和如水:“我小时候半夜起床,也经常忘记穿鞋,就跑到阿姨房间里去了,想找我妈,但是找不着。”

  “哦……暖气很足吧,不会冻着,不然第一件事情就是穿鞋。”羊咲想了想,他在自己家起床要是光脚会被瓷砖地冻得跳起来。

  他用毛拖蹭了蹭地板,温吞地说:“这里暖气就很舒服,连地板都是温热的,不冷。”

  政宗实似乎没想到羊咲会这么说,啼笑皆非地望着他,羊咲朝他点了一下头,表情十分确信、胸有成竹,夸赞暖气很好,睡得很香。

  静默几秒后,政宗实没忍住笑了出来,叫他的名字。

  “羊咲。”

  “嗯?”羊咲应声。

  “……没什么。”

  政宗实收好情绪,他本想说在羊咲不以为然的瞬间,他回忆起童年不好的时刻似乎没那么心凉。

  政女士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政宗实已经慢慢不那么介怀母子关系之冷漠疏离了,母子二人的关系略有缓和。

  何况人也上了一定年纪,吃的盐多了,过往皆为落花流水,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爱恨情仇。

  再者,小时候政宗实没有恨过政女士,他只恨过自己不够伶俐,得不到政女士的欣赏喜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孩。

  慢慢长大,认识到他不是那般差劲后,童年的创口被纱布裹起来,已经不会再发疼。

  只是没办法和潜意识作斗争。

  身体不好、或者情绪很差的时候,政宗实会反复梦见自己赤着脚在空荡的别墅里走来走去,仿佛没有尽头。

  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没有睡好觉,今朝起的很早。

  但其实真正的记忆里,政宗实没有印象地板是凉的。

  家庭硬件设施一向很好,即便是三层楼的大房子,到了冬天晚上暖气是不会断的,整个屋子暖洋洋,墙壁和地板,都有水循环加热系统供着。

  保姆有意无意提到过,政女士抽空会看监控,有时候发现政儿半夜起床担心你冷,所以让我冬天夜里也把地暖全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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