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29章

作者:几上秋山 标签: 近代现代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舟倏然抬头,旋即被先生揉了揉头发。

  “先生怎么也在这里?”林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抬着头去看裴歌。

  “谈生意,这家咖啡店离家比较近,就约了这里。”

  裴歌问他:“钱带够了么?”

  林舟看着他,乖乖点头。

  “手机借我一下,”裴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就还给你。”

  林舟不明所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轻轻放到了先生的手中。

  裴歌输入密码,点到钱包的软件里,操作一番之后凑到林舟的耳边:“好了,刚好你手机的Apple pay没有绑卡,我给你绑了我的储蓄卡。”

  “像这样——”裴歌的话里带着笑意,他拿着手机朝向林舟,摁了两下手机的右侧。手机自动扫描林舟的五官,“付款的时候靠近POS机,在上面贴一下就好了。本来想早上帮你绑上卡的,结果我做完早餐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先生,”林舟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先生不用这样的。我的钱真的够花。”

  裴歌摸摸他的头发,转而向藤原小枫打了声招呼。他们这边聊得热烈,赫尔墨斯也在悄悄去看一旁的立夏。

  立夏一心只有桌上的提拉米苏蛋糕,他特意找服务员要了一个银勺,专心致志用勺子挖蛋糕吃。赫尔墨斯目光灼灼,热忱而滚烫,立夏吃了没几口蛋糕,实在坚持不住了。

  “你也要吃蛋糕么?”立夏咬着勺子,有点舍不得自己的蛋糕。

  “啊……不不不,我不想吃蛋糕,”赫尔墨斯张了张嘴,一改先前侃侃而谈的模样,日语说得结结巴巴:“我不喜欢吃蛋糕。”

  “喔。”立夏小声地应答,吃蛋糕的动作也有所收敛。

  面前的金发青年就像一只金色的大金毛,双目灼热地盯着他。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为什么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看着。

  “你就是那个柳城立夏吧?在日本东京芭蕾舞大赛上夺得优胜的立夏?”

  赫尔墨斯总算想起他为什么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十分眼熟了,他太像那个曾在电视上惊鸿一瞥,舞姿如仙鹤般轻盈而柔软的柳城立夏了。

  赫尔墨斯看过许多关于他的视频,尤其是在他第一次搜索柳城立夏之后,那些芭蕾舞片段犹如雨后冒尖的春笋,被大数据疯狂推送到他的手机上。

  立夏惊得猛咳,赫尔墨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找服务生要来一杯柠檬水。立夏被蛋糕呛得脸色发红,接过柠檬水就往喉咙里灌,终于顺过来了这股气。

  “对不起对不起!”赫尔墨斯愧疚,别的还没来及思考先是低头认错,恍惚之间立夏感觉这家伙身后狂摇的尾巴也蔫了。

  “没事的,”立夏放下柠檬水,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你知道我的名字?还看过我以前的比赛?”

  “每一场都很美!”赫尔墨斯来了精神,蔫了的狗尾巴也有力气继续摇晃,“每一场我都会录下来,等工作结束之后反复看回放!立夏的芭蕾舞,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芭蕾舞!”

  “啊……等等,”立夏轻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小声地说:“每一场都看回放什么的,这也太……”

  少年说不出话了,只是握住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目光躲开了一旁的赫尔墨斯。

  “我还不够那么好。”立夏轻声说,“你说的那场优胜,是我唯一一次的优胜。在这以前,观众们从来没有为我喝彩过。他们在网上辱骂我,在莫斯科的大赛上我还被他们砸了一脸的鸡蛋呢。”

  立夏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平坦,仿佛在形容他人而非自己。

  那些难听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张口就能说出口。唇舌张开闭合之间,那些话就会轻飘飘地被他们说出口。

  如果他犯了错误,就会被观众们口头剔除国籍,认为是最为可耻的存在。

  「不男不女。」

  「立夏君是胜利的叛徒啊。」

  「那么期待你取得胜利,可你却辜负我们啊。」

  「留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其实内心很想当个女人吧?」

  「男生穿什么一身粉色,真是娘死了。」

  「窝里横的家伙。在东京赢了所有的选手,为什么一去国际赛事就输啊?」

  似乎只要输了比赛,就是最失败的人生。

  不要谈他曾经为自己的国家带来多少荣誉,在那些人的价值观里,只要输了一次,就再也没有资格抬起头了。

  “对不起,”立夏低着头,实在没什么继续谈下去的欲望,只觉得浑身疲倦,“可以让我安静地待一会么?”

  “没事没事!”赫尔墨斯慌乱中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名片,推到立夏的面前:“是我太唐突了。第一次见到立夏选手,实在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兴奋。”

  他最终留下一张名片,“期待您的联系!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我。”

  赫尔墨斯喉结滚动,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转头就同手同脚地僵硬离开。想来在他喜欢立夏的这一年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的偶像。

  立夏一言不发,趴在桌上悄悄去看那张名片。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面的遇到粉丝的喜爱。立夏低着头,只觉得更难过了。

  藤原小枫吸着奶茶,一屁股坐在立夏的身旁。刚从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问过立夏经历过什么,可现在她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了。

  林舟从吧台那里走过来,他刚刚结完款,又点了一份牛奶曲奇饼干,一声不吭地坐在了立夏的另一侧。

  其实在一开始是藤原小枫和林舟挨着坐,立夏独自坐在他们的对面。现在也一句话没商量,好像大家都有了默契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换了一个更靠近角落的位置。旁边空无一人,既没有忙碌的服务生,也没有任何顾客。餐桌被沙发完全包围,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来,立夏,和前辈师姐聊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又为什么轻生?”

  藤原小枫一只手从盘子里拿饼干,顺手就摸了摸立夏的头发:“早就想问了,立夏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波啊?”

  她喜欢前辈这个词,也很喜欢师姐这个词,结果难以取舍其中之一,干脆直接胡乱融合在一起称呼自己。藤原小枫闻了闻立夏的头发,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立夏的头发,对比之后更加确定了。

  “真的很好闻诶,好像是薰衣草味道的。”藤原小枫满嘴塞满饼干。

  “没什么好说的,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它是一切美好的对立面。”立夏淡淡说。

  其实他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认真,那些对他而言并不算友好的过往,每一个人都避如蛇蝎。

  可又偏偏是这两个人,他与他们相识只有短短的半天,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你就当我们瞎操心咯。”藤原小枫咽下饼干,灌了一大口柠檬水,挖了挖耳朵孔表示她已经准备洗耳恭听。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芭蕾舞选手,”立夏抿唇,无奈地笑了:“那些不太好听的言语,其实说的也是事实。或者说,在心理上,我认可某一些不太好听的言语。”

  他没有直说,却又仿佛已经将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了他们:“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是男生。在我每一次练习芭蕾舞的时候,我都幻想自己其实是一个女孩子,穿着洁白的、象征天鹅的芭蕾舞裙,为世人带来每一场美妙绝伦的表演。”

  立夏看着他们,微笑着说:“我不想欺骗你们,也不想一直自欺欺人。我不想向这个世界展现那种拙劣到令人可笑的模仿秀表演,却也不想停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

  “我想成为一只真正的天鹅,”立夏径直望向他们,眼神清明而认真,“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我想成为立夏,而不是现在的立夏。”

第37章 他还想再贪心一点

  “香水委托我可以接,报酬我会单独发你一份新的邮件。但你所说的公司,我未必能帮到你。你要知道我只是一个调香师,并非企业家。”

  裴歌看那群小孩们换了个地方,就猜出他们是要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他也干脆就此机会向赫尔墨斯提出告辞,赫尔墨斯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抬手递给他一张名片。

  “没关系,我能理解。毕竟正常来说,祖母的公司就是一个烂摊子。”赫尔墨斯理解地一笑,“如果裴歌先生转变了想法,随时可以联络我。就像我说的,它是祖母的心血,我虽然对调香一窍不通,但我希望祖母的心血可以一直存在。”

  天气依然阴沉沉的,仿佛就连天空都弥漫在这场沉默的氛围里。赫尔墨斯为了感谢裴歌,驱车送裴歌回家。

  青年开车的时候一言不发,淡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车里有淡淡的白花香气,裴歌敏锐的认出那是某种梨花。

  “可现在与从前不同,二十三年前人们看重品牌,二十三年后的今天,香水市场已经饱和。人们的喜欢五花八门,相当一部分的人群开始追随他们所喜欢的明星调香师。”

  赫尔墨斯微微一笑,手握方向盘轻声说,“要知道在香水界,您即为顶端。一般的明星调香师也许爱莫能助,可您是裴歌先生,不论是在巴黎还是日本,您即为罗马。”

  “就算你把我夸上天,我也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并非易事,即便是罗马本身也未必能轻易逆转它的命运。”裴歌淡淡说,“而你深爱你的祖母,对么?”

  赫尔墨斯打开车载音响,对裴歌所提及的后半句避而不答。

  他低声笑了一下:“我觉得我没爱过她。”

  仿佛在说服自己,他复而重复道:

  “她固执己见,永远不听我们的劝。她总是泡在自己的香水实验室里,穿着白色实验衣,摆弄那些香精和滴管。祖母说,调了一辈子的香水,却从未调出一瓶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的香水。”

  “她总是这样说,可是在离世的那一天,她又摘下她的护身符,将它送给了我。”赫尔墨斯说法语的时候声音沉沉的,一如车窗外雾气氤氲的东京,“——那枚护身符,祖母自幼戴在脖子上,直到她过世。”

  “跟随着天上的星光而前行吧,”赫尔墨斯轻声说,“追随于星光的阴影,你就永远都不会迷路。我小的时候,祖母这样告诉我。”

  “你们调香师都是艺术家,可我是个纯粹的傻人。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我只知道她埋头追求了一辈子的艺术,调了一辈子的瓶瓶罐罐,却还是没有创造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我只是觉得——那样的祖母,我钦佩她的勇气,却又无法理解她的追求。”

  “Leucothea,琉喀忒亚。希腊神话中的海之女神,也是幸运的女神。在神话故事里,遇见她的人都会有好运气。”

  裴歌抬手拿起中控台上的香水玻璃瓶,拨开盖子嗅了嗅它的香味,在袖子上喷了一泵。等一段时间过后,香水最初的酒精味逐渐消散,主调变得明朗而好闻。

  “前调英国梨,还有晚香玉和橙子花,白花还是一部分人的晕香重灾区。”裴歌把香水瓶翻了过来,玻璃瓶的底部刻写着调香师的名字。

  Leonie·G·Denis.

  裴歌微微一愣。

  调香师的圈子很小,甚至可以说,在全球仅有四百位调香师的香水界,想要遇到重名的人,除非那个调香师是叫王翠花或者李狗蛋。

  莱奥妮·丹尼斯,在他攻读调香专业的时候,这位慈祥的老太太担当着他的导师。也是找不到研究方向的时候,为他指点迷津的老前辈。

  她辞世的时候,走得沉默无声,没有人知道她的离开。就连裴歌都不知道,原来那位前辈已经离开了人世间。

  “我祖母病了很久,有基础病,突然有一天就被拴住了。认不出人的脸,没几个月就走了。她大概预料到了自己这样的状况,所以早早就把公司给了我的父亲。”

  “那样健康的一个人,突然就吃什么吐什么,住院不到一个月便离开了。”赫尔墨斯打了转向灯,等待着红绿灯,“不过,祖母留下的墓志铭却很有意思——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裴歌噗哧笑出了声,确实符合那位前辈的性格。他从业以后最感谢的两个人,一个是那位絮絮叨叨,喝了酒就爱耍酒疯的前辈詹姆斯·斯特奇。而另一位便是在他前行的路上,已经化为天上星光的莱奥妮·丹尼斯。

  “……”裴歌叹了一声,不管赫尔墨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他这些话,现在他确实成功了。

  他的确没办法,亲眼看着莱奥妮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

  “详细的情况,后续有时间我会找你再次详谈,”裴歌慢条斯理,继续这场不算正经的谈话,“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也有我的规则。如果我接手了你祖母留下来的香水公司,这个品牌就会更名换姓。我的意思是,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管理和运营,从香水的原材料到包装、分销,直到送到消费者的手上,都会和莱奥妮在的时候完全不同。”

  “——你能接受么?”裴歌淡淡说。

  赫尔墨斯打了双闪灯,把汽车停靠在街道的一侧。这一次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倒不如说这位前任爱马仕专属调香师,哪怕离开香水界近一年的时间也依然威风凛凛,不输当年的分毫。

  裴歌提出要改掉品牌名字的时候,赫尔墨斯实际上是沉默的。

  当初这位调香师从巴黎辞职,离开爱马仕回国的举动,那可谓是轰动了整个香水圈子。

  爱马仕录用他之后,他就只需要为爱马仕设计香水配方,通讯时间最长的人也会是爱马仕的市场营销部门。专属调香师,与独立调香师可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可以冒昧请教一个问题么?”赫尔墨斯忽然说,“您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爱马仕?”

  这个问题一下就把裴歌问烦了,有什么好问的?调不出合心意的香水呗。

  “我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

  裴歌皱眉,谈得还行就能继续的前提,是不能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不然他就会像只被侵占领地的刺猬一样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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