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33章

作者:几上秋山 标签: 近代现代

  于是就看到青年把下巴放在他柔软的手心里,低低的“汪”了一声。

  “如你所愿,现在我是你的所有物了。”水月神音轻笑道,“你看,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只要你握紧我脖子上的绳子,我就是你的了。”

  “当然——我属于立夏,立夏属于世界。可我依然是你的。”

  立夏心脏猛地一跳,手心也隐约发热,腺体滚烫。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人仿佛恶鬼,刺人的笑会灼伤他。他曾爱过水月神音,仿佛潮汐一样爱上了他。

  可潮汐是周期性的,他对水月神音的爱也像是周期性的。

  漂浮往返,起起落落,永远反复。

  犹如他反复地爱上同一人。

  喜欢谁也不能喜欢水月神音。

  那是剧毒的希望,漆黑的月光,盛开在北极的罂粟。生性寒冷,心也如冰块,没人能吞咽下他的毒液。

  立夏喉结微滚,眼神逐渐冷静。

  “真难过,”水月神音垂下眼,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立夏既温柔又冷漠,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热情,心里其实一直都在盘算着离开。”

  “立夏,你其实从没给过我机会。你厌世、傲慢、又害怕给其他人带去麻烦。你骨子里的温柔和冷漠相辅相成,你早已习以为常。它们犹如毒瘤一般永远盘踞在你的心脏之上。你对待友人善良,可对我永远目光审度。”

  “——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水月神音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却温柔极了。

  “可你知道么?我是为了你,才去学医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成为医学生。”

  “最温柔也最冷漠的人……其实是你啊,立夏。你是真正的爱情骗子。

  你恨这个世界恨得切齿,却出演了一场爱情戏码,骗过了所有的人。

  友情游戏好玩吗?”

  *

  立夏放下背着的挎包,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举起藏在掌心里的花,新奇地瞅着它。

  这是水神音离开前,送给他的花。雪白的百合盛开在恰好的花期,带着淡淡的香气。

  “立夏,为什么今天没去练舞?”

  母亲闯入他的房间,冷冷地质问他:“为什么旷了课?”

  立夏垂了垂眼,垂手把花藏进袖子里。再抬眼望向母亲时,少年的笑容甜得仿佛蜜糖一样,弯着眼睛似是讨好般向母亲示弱:“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在保健室吃完药,不小心睡了一下午。那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母亲目光不改,讽刺地笑了下:“娇气。”

  “明天必须去练舞室。下一次比赛,你必须争点气。”

  “同意你就读艺术系已经是家里最大的让步,”母亲淡淡说,“别忘了,你是个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孩子。你是芭蕾舞者而非艺术家。”

  立夏笑容越来越甜,眼底带着淡淡的微光:“我明白。”

  “我喜欢跳舞,一直都很喜欢。”

  他目送着母亲的离开,脸上的笑容并未减弱分毫。水月神音说得也没错,真正虚假的人,其实是他。

  也许是扮演角色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也给自己在不同的场合安排了不同的人设。

  有温柔的,可爱的,笨手笨脚的,也有像刚才那样在母亲面前示弱,扮演一个听话的孩子。

  面对不同的人,他便带上不同的面具。

  每个人想看的只有他们想见到的。作为一个演出者,他最擅长的就是演好每一个‘立夏’。

  至于真正的柳城立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在乎、又何必在意呢。

  立夏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非常想见到林舟。

  现在就想见到他。

  但是不行,见到了就会心软。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他们是最好的伙伴。和水月神音不一样。如果时间久一点、再漫长一点儿,立夏有信心在未来成为林舟心里最好的朋友。

  友情是珍珠,也是钻石。可惜他的时间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太疲倦了。每个人都向他索取,可他付出的是仅有的生命力。

  药片太苦了。咽进喉咙的时候,会觉得劳累。哪怕只是吃药,都觉得疲倦。陪伴他最漫长的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类,而是苦苦的氟西汀。

  现在他一粒药都不想吃了,还有点害怕见到林舟。如果见到了,他就不敢死了。

  水月神音说他是破碎的月光时,他只想发笑,忍不住地想笑。因为见过真正的月光是什么样,便会觉得自己只能算是伪劣的造物。

  他爱过水月神音,也真的恨透了他。恨他的隔岸观火,恨他永远游刃有余。

  立夏垂目。也许自己真的虚伪,可他心里很清楚,认识林舟的时候,他真的抛弃了面具。

  待到月夜浓郁,待到母亲沉沉睡去,立夏按耐不住心思,向林舟编辑了一条短信。

  「这个世界是一场盛大的谎言,狡猾的兔子会骗过所有人。

  也许林舟就是我的双生。

  只是你我都不知道。

  ——立夏」

  立夏站在悬崖边,眼神难得柔和了许多。

  过了许久之后,又充满恶意地编辑了另一条消息,发给了水月神音。

  「好玩啊。友情游戏,再玩一百年也不会腻。」

  他没有编辑姓名,却又无比肯定那家伙能够认出他。哪怕他们断联多年,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交换过新的联络方式。

  因为不想,因为不信任。

  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心情却突然就轻盈起来了。原来恨才是最长久的,比爱还要深刻,比任何感情都要浓烈。

  立夏站在悬崖的边缘上,心情愉快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眼角的余光之中,突兀地出现某个向他奔来的仓促身影。

  要恨就要最浓郁的恨,爱也是。

  立夏面朝那道身影微微笑起来。他歪了下头,眉眼柔软,笑容绮丽。

  “我要你的爱,停留在对我最浓烈的时刻。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立夏轻声说。

  他俏皮地笑起来,踮起足尖旋转着起舞,仿佛枯叶一样轻盈。漂亮的舞姿像只白色的蝴蝶,飞入友人今夜温暖的梦里。

  他想,现在他是真正的飞鸟了。

  在这最后的一眼中,他满意地看到了水月神音苍白的脸色。

  时间会美化他的死亡,促使他变成一块闪闪发光的钻石。

  飞鸟的爱情啊,就是变成钻石,变成琥珀,变成一块黑漆漆的、永远也不能愈合的疮口。

  唯独不做爱人。

第41章 我曾在世界的某处见过你

  林舟得知立夏的死讯的时候,正手持着画笔,在面前的画布上铺色细化。

  那原本是个晴朗如往日的午后。

  立夏的死亡在一周以后被媒体曝光,全东京最年轻的赛事冠军死于坠海,犹如流动的风一样穿梭过东京的每一个街道。

  林舟咬着三明治的一角,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指尖沿着新闻网页一路下滑。

  他垂下眼,把网页关了,反反复复地看立夏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简讯。

  偌大的阶梯教室,耳边是讲台上教授时而炸麦时而奔放的英文理论讲解,秋天过半学校也早早开足了空调暖气。

  林舟垂眸,茫然地在画布上几笔勾画出一个小人来。漆黑的眼睫无声一颤,笔下的小人栩栩如生。

  散着长发的粉外套少年怀中抱着一束淡粉色百合花,银白色的长发被飞鸟衔起发丝。

  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笑容。

  林舟茫然地盯着笔下的人,明明开足了暖气,却依然手心发冷。

  怎么会是坠海而亡?

  那个人和他一起吃过小蛋糕、喝了咖啡拿铁,还穿上了向往已久的洋装。

  ……那个时候他已经把他从栏杆上拽了下来,已经碰到了他的指尖。

  已经触碰到了。

  ……明明已经拉住了手,指尖已经触碰到微弱的光了啊!

  林舟目光茫然。片刻之后,他骤然拎起挎包,猫着腰从最后一排绕过去,步伐仓促从后门溜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仿佛一块柔软的海绵冰渐渐融化,冰冷的空气呛进喉咙里,喘得肺叶发疼,寒冷却又刺人。

  林舟一路狂奔,终于在公交巴士的站牌前停下脚步。他弯下腰按着膝盖不住地喘气,疲倦地蹲在地上,眼睛干涩还有点儿疼。他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僵硬如冰的手指却怎么也输不对密码。

  下了雨的东京,原来这么冷。冷得骨缝生疼,绵长的雨总是在下。

  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双漆黑的运动鞋。修长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握着一把透明的雨伞。

  林舟困顿地眨了眨眼。

  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裴歌面色清冷,仿佛雨后无人的街道,手拿着一把伞,俯身替他遮住了雨水。身穿黑色大衣的年长者轻微地皱眉,在他面前平静地摘下自己的围巾,冰凉的手套碰到少年温热的脸颊。

  没有分毫的犹豫,裴歌低头便轻轻吻上了林舟的唇。

  这个吻很淡也轻柔得仿佛一阵过往的风,却又像是想要安慰他,因而吻得认真。

  极淡的罗勒香味弥漫在林舟的鼻尖,裴歌仔细给他戴好围巾,又摘下自己的手套,俯身帮对方戴好。

  即使知道这股罗勒香气来自某个品牌的香水,却还是犹如Omega信息素一样安抚了过于年轻的Alpha。

  “我很难过,先生。”林舟踮起脚尖,像只小动物一样搂住了裴歌,声音也从围巾内闷闷传了过来,“我那时候明明已经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天台上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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