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39章

作者:几上秋山 标签: 近代现代

  裴歌摇了摇头,“故事是个好故事,可故事里的人都很孤独。”

  “所以不喜欢。”

  林舟失笑,下意识回忆了一下故事的情节,“是的,它很孤独。故事里的小王子很孤独、小狐狸很孤独、那朵玫瑰花也很孤独。无论是故事里的人,还是故事外的人,其实都很孤独。”

  裴歌的眼神认真,听着林舟说的话。

  “孤独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猎手,没人能逃过它的追逐。某天的某个时候它就突然找上了你,哪怕那时候的你身处人群的正中央,也孤独得像是没家可回的流浪狗。”

  林舟闭上眼,轻轻地微笑起来。

  “不过……对于那年的我来说,真正厉害的猎手,也许是您吧。”

  林舟伸手,捏住裴歌的下巴,另一手扣住了青年的后脑。

  降落吧。

  带着你的爱,与我一同降落。

  我总是能很好地接住它。就像我曾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你却为我献上了一束向日葵。

  它的黄色太像太阳,甚至于我而言,它比太阳更加闪烁。因为不论是故事里还是故事外,太阳永远都属于每一个人。只要抬头,谁都能看见它。

  可你送给我的那束向日葵不同,它虽然已经枯萎了,却被我种在了心脏的深处,随着我的心跳而汲取生命。

  我想,它是不会枯萎的。

  “所以,这就是奖励,先生。”

  林舟咬了下他的唇,含糊不清道:

  “那年在游乐园被您送了一束花,就已经被先生捕获了。即使到现在,也依然想要更爱先生一点儿。”

  “这就是我送给先生的奖励。”

  裴歌一怔。

  他的记忆一直在消减,在倒退。

  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却因此而越发熠熠生辉。

第47章 东京爱情故事(6)

  裴歌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抬眼往窗外瞥了一眼,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广阔的海平线,偶尔还能听见海鸟的啼鸣声。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总是在下雨,空气潮湿,晴天却很少。

  身旁来往的人操着一口叽里呱啦他完全听不懂的日本话,他试图用英文与那些学生们交流,却只得到了更加难以理解的日式英语。于是和他们说话完全是半知半懂,交流极为困难。

  而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或许称为博士更加合理)介于他有留美的经历,用英文的交流终于便利了许多。

  裴歌给身旁睡着的孩子塞了塞被角,起身赤足下了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双唇抵着杯壁,一口一口喝得很慢。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自己就像是上一秒还在中国,还在母亲的身旁,转眼之间下一秒就突然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身旁人除了林舟以外,全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呼吸着海城的空气,眼底所看到的,也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风景。

  那些人在他的眼中,时而清晰可以看见脸。时而又模糊不清,那些人脸也就变成一片虚无的空白。

  唯一能感知到,也只有对方传递来的情绪。喜怒哀乐是那么的鲜明,却又是那样的苍白。

  裴歌披上自己的黑色大衣,趁着天还没亮,决定独自去海边走一走。

  林舟说,这里是八年后的时间。原来他在八年后还活着。原来八年后的他再度远渡重洋,远离了故乡。

  当年去法国进修,对他来说是个风险很大的决策。

  裴歌脱下鞋子,单手拎起来,赤足踩上绵软潮湿的沙滩。

  沿着起起伏伏的海潮向前走,没有方向,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海鸥的低鸣,以及涌动在这个世界上的永无归处的流风。

  没有归处,也不会停歇的风。没有人知道它来自哪里,也不会察觉到它的终点在何处。

  流风永远自由,永远向前流动。

  也许你所相遇的那一缕吹拂过你的脸颊的风,来自遥远的寒川极地,跨过看不见尽头的太平洋,沿途路过了你的故乡,最终与你相遇,温柔缠绕过你的指尖。

  你只是停留在原地,就能与千年以前的流风重逢。

  裴歌昂起头,张开双臂,面朝漆黑的海域张开手。寒冷的海风吹动他的大衣,发出猎猎风声。

  身后似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裴歌没有回头,也能猜出跟随他而来的人是谁。他关门的时候声音很小,只是那个孩子睡眠一直很浅。

  一点儿小小的动静,都能惊醒他。

  林舟面朝他,伸手比了一下,做了一个拍照定框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将眼前这一幕永远定格。

  男孩走过去,伸手牵住裴歌的手,沿着沙滩往回走。

  “一开始我看到您离开,还以为先生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养病了。”

  林舟握着他的手心,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难言的情绪就此平息下来,“我刚刚绞尽脑汁,还在思考怎么说才能劝您留下来。”

  “也在思考…我还能为您再做些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是我才能做到的。”

  “也许很少。但我想帮助先生,回到原来的状态。不仅仅是病情,调香的事业也是。先生是我心中的第一调香师。”林舟捏捏他的手。

  他来得匆忙,松松垮垮简单绑了一下头发,粉色的星之卡比摇摇晃晃,散发着淡淡白茶洗发露的香味。

  林舟松开手,快走了几步,转身朝着裴歌露出灿烂的笑容,背对着远处缓慢升起的太阳。

  “先生教我调香的时候是那样充满自信,谈起自己喜爱的事业眼神都很亮,永远年轻也永远骄傲。”

  “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作品是最棒的,那样闪闪发光、对待事业充满热爱和自信的先生最好看了!”

  “我一直都喜欢那样的先生!”

  在这一刻,他的男孩好像变成了那熠熠生辉、却又不刺眼的小太阳。

  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伴随着海浪拍岸的声音,隐约被他想起来。

  可它们太过破碎,始终隐藏在黑暗,他费尽心神,也只抓住了一瞬间闪过大脑的片段。

  抓住记忆的瞬间,苍白的光芒遮盖住他的眼睛。

  四十多岁的漂亮女人靠坐在床上,她的黑发柔软顺滑,因病而瘦骨嶙峋的她,已经很久都没穿过那身最喜欢的旗袍了。

  在一众旗袍中,她总是会选择竹青色的那一件。因为那个人很喜欢竹青色。

  生病的时候,女人偶尔也会想起她。纤细白皙的指尖剥开一颗饱满新鲜的柑橘,指尖也因此染上了橘子的香气。可惜现在她久居巴黎,几乎再也没有回到普洱那座总是湿漉漉的烟雨小城。

  “母亲。”

  裴歌走了过来,轻声唤了她。

  裴清筠招呼他坐下。

  床头摆了一盘橘子,她细心地挑了一颗自认为最甜的,修长的指尖剥开橘子皮。橘黄色的果肉清香,鼻子灵敏的年轻调香师瞬间就捕捉到了那股香气。

  “我把以前的老房子,留给你了。”

  裴清筠表情淡淡,似乎没有多少悲伤,“那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而你,也是我唯一能留给这个世界的存在。”

  “您说得没错。”裴歌沉默了会儿,又问她,“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裴清筠却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到裴歌开始茫然,不知道母亲唤他过来是出于什么目的。裴歌最开始以为是母亲需要他来支付其他的费用,于是他特意带上了一张信用卡来看望她。

  可母亲只是看着他,只字不提‘钱’。这让裴歌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支付的费用,您告诉我就好。”裴歌说。

  可母亲却突然笑了。四十多岁的女人即使病得瘦弱,笑起来的时候却还是那么美。

  她停顿了很久,“也是……这么多年,我一心想留下的东西,却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她看着裴歌,声音温和,“我想穿旗袍。你可以帮我找来一件么?不是竹青色也没关系,什么颜色都可以。”

  如果可以,我想漂亮地死去。她看着裴歌,弯眸笑起来。

  一如曾经的风华,那么动人,又极其明媚。

  裴歌点点头:“好。都听您的。”

  青年起身,打电话叫来一辆计程车,远远驶离了母亲所住的医院。他记得朋友说,想要在巴黎买到一件漂亮的旗袍,就只能去唐人街转转。

  他给熟人朋友打了个电话,对方向他推荐了某一家卖传统服饰的店铺。同时也是巴黎唯一能买到旗袍的唐人店。

  裴歌不懂配色,也不知道哪一件适合、哪一件不适合,但在一众各色皆有的旗袍中,挂在墙上的一件竹青色青莲刺绣旗袍异常显眼,裴歌一眼就看到了它。

  询问之后,裴歌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件二手的旗袍。它的主人来自遥远的东方国度,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将它卖了出去,不再收藏。

  虽然是二手,看着却尤为崭新,仿佛一次也没穿过。

  最终裴歌还是买了下它。

  而当他把这件竹青色旗袍送到母亲的面前时,母亲却愣了一下。

  漆黑的眸在旗袍上流连忘返,抬起手仿佛怀念般抚摸柔软的它。裴歌无动于衷地看着,静悄悄退到了墙角。

  极其礼貌,避免打扰此刻的母亲。

  裴清筠还没输上今天的液,一手撑着窗檐,颤巍巍站了起来。

  她捧住那件旗袍,掀开裙摆的内面,动了动唇,低声唤道:“这是……我送给阿司的旗袍。是她的成年礼。”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却还笑了,“阿司卖掉了啊。”

  裙摆的内侧,是一个被她绣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司镜之」。

  而那件漂洋过海的竹青色旗袍,最终也兜兜转转,回到了她的手里。

  “母亲。”

  裴歌上前,取走了那件旗袍,将它折叠起来收回到木盒里。

  “我不知道这件旗袍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青年神情淡淡,盖上了木盒的盖子,“但您现在不能受到情绪上的刺激。如果您心中还有挂念的人,我可以邀请对方来看望您。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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