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 第46章

作者:境风 标签: 近代现代

  方识攸给他盖回去:“啧说话就说话,掀什么被子,别着凉了。”

  许南珩连呼吸都累:“你在县城的时候跟我做,封印了多少功力啊?”

  方识攸笑笑:“不好意思啊,想喝水吗?饿不饿?”

  许南珩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手心覆盖在方识攸脸上,宛如摩挲一樽北宋的玉壶春瓶。

  方识攸也很懂事,像小猫一样蹭他手。

  “想喝点甜的。”许南珩说,“再躺会儿我们出去找个地儿买奶茶吧,让服务员把床单收拾收拾。”

  方识攸点头说好。他很喜欢许老师这样坦荡洒脱的样子,他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羞赧——不是说羞赧这件事情不好,只是人的喜好不同,方识攸就喜欢他这一挂的。

  许南珩又闭上眼,慢悠悠地、舒服地呼了口气出来。这么安静地躺了十多分钟,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两个人默默地呆着,享受着封闭空间里只有彼此的气息。

  良久,许南珩休息好了。他的衣服裤子是不能穿了,好在方识攸行李箱里有干净衣服,给他找了一套。虽是八月,凌晨还是有些凉的,方识攸给他拿了个衬衫外套。

  高端酒店24小时都有服务员,俩人大大方方的,用电话叫了服务员过来打扫。这个时间打扫,不用猜了,多半是做得太激烈。

  时间是凌晨两点过半,北京的夜生活其实没那么丰富,比川渝地区的夜生活那是比不过的,但和江苏地界还姑且能比一下。方识攸记得望京有个做生蚝的店,手机一搜,人家两点就关门了。

  北京这城市其实挺“大爷”的,不是摆谱的那个大爷,是家里听着电视声儿在沙发上睡觉的大爷,明明呼噜声都来了,你电视一关,他醒了,问你关他电视干嘛,他还听呢。北京就像那个大爷,你说他睡着了吧,人家工体北路热闹着,你说他没睡吧,鸟巢九点半就关灯了。

  俩人在人行道同时叹了口气。

  起了些风,许老师双臂抱胸,衬衫下摆飘飘扬扬,说:“这偌大的朝阳,没个吃宵夜的地儿吗?”

  “我再想想啊。”方识攸抿了抿唇,“呃……”

  “找个烧烤摊呗。”许南珩说着,挪了一步,手往方识攸外套里伸,摸索了两个兜,问,“烟呢?”

  “好像没带。”方识攸说,“烟在被你扯烂的那件里。”

  “那先去买烟。”许南珩说。

  其实方识攸不太想让他做完这么激烈的状态吃烧烤,对身体不好。然而买完烟后,二十分钟,还是在烧烤店坐下了。

  许老师是虚了点儿,但还没那么脆弱。他是那种当代二十六岁年轻人都会有的‘虚’——天天睡不着也睡不醒,嘴里念叨着人呐要多喝热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听罐装可乐。

  不过许老师也确实不脆弱,他的体能能够撑着独自驾驶三千五百公里进藏,能骑马放牛,能爬山能下田。

  一盘烤肉串儿端上来,浓烈的烧烤料味道让人瞬间感觉饿得不行。这俩人剧烈运动过,又是成年男性,对视一眼交换目光,然后沉默地吃起来。

  点了烧烤小龙虾和一些烤蔬菜,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双目无神地靠在椅背上,觉得人生至此足矣。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结了账出来,夜色浓厚,仰头看看,北京是能看见星星的。

  方识攸揉揉他后颈,打趣他:“颈椎还好吗?”

  “唉哟。”许南珩微微闭上眼,“对,就那儿。”

  方识攸笑着给他揉。

  再等一会儿就日出了,许南珩回头问他:“去看升旗吗?”

  “走呗。”方识攸说。

  两个人凑在一起好像就不会累,一万五一晚上的酒店也没有所谓。在凌晨的街边牵上手,招了辆出租车,师傅一听去看升旗,问:“哟,来北京玩儿的呀?”

  许南珩说:“刚回北京,一年没回来了。”

  师傅:“打哪儿回的呀?”

  “西藏。”许南珩说。

  师傅说了句网上流传甚广的话:“青春没有售价,硬座直达拉萨!”

  许南珩能让话掉地上吗:“是,此生必驾318,一路向西到拉萨!”

  方识攸在边上笑。

  然后师傅反应过来了:“北京往拉萨也不走318呀。”

  许南珩:“啊,走的109,路上还捡了个对象。”

  “那感情好!”师傅赞许道。

  这个点的天/安/门广场已经挤不进去了,夏天五点多就日出,计划来看升旗的人们凌晨两三点就来占了位。他俩在最外边那一圈,能看见旗杆也就够了。

  他有点想念西藏了,边境村庄很多国旗。许南珩轻轻地深吸一口气,看着北京的蓝天,他想,藏南高原的风一去万里,一定也能吹到北京。

  回了酒店后方识攸已经在收拾行李箱了,许南珩把窗帘拉开,问:“你收拾东西干嘛?”

  方识攸怔愣了下:“中午不退房吗?”

  许南珩弯唇笑道:“我订了三个晚上。”

  方识攸:“……”

  后面就是昏天黑地的三天三夜。

  做/爱,看电影,客房送餐。

  第四天,方大夫真得走了,许老师有暑假方大夫可没有。援藏医疗队剩下的同事们回来了,他们剩下的人是八月份去其他县城帮忙手术的,当时借了方识攸的车开过去,这两天他们轮换着开,两天半开回了北京,方识攸要去接车。

  离开酒店的时候是晌午,许南珩在路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方识攸叫的出租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了,许南珩不跟他一块儿,许南珩坐地铁回去。

  “车得保养吧。”许南珩问。

  方识攸点头:“得做个透彻的保养,你呢,你车回来烧机油了没?”

  “可别提了,我回来之后开去保养,连带修车,三张纸的账单。”

  方识攸露出无奈的表情。

  然后许南珩补充:“双面打印的三张纸。”

  方识攸:“……”

  “啊对了。”许南珩说,“过几天有空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嗯?”方识攸不解。

  许南珩:“我给你补个生日礼物呀,但还没做好,要再等几天。”

  方识攸扶着行李箱看着他:“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吧?别太破费了。”

  “不是。”许南珩抿嘴笑笑,“边角料。”

  “……”方识攸拿他没办法,恰好出租车到了,他点点头,“那先多谢你了许老师,我走了。”

  “去吧。”

  这句‘我走了’和‘去吧’的对白,当初在西藏说过无数次。两个人都很忙,而且工作性质都不普通,而正因如此才更加体谅对方。出租车开走后,许南珩呼了口气,走路去坐地铁。

  三天三夜没归家,许南珩脚刚迈进门槛儿,和出门的尚阿姨打了个照面。尚阿姨是他们家十好几年的住家保姆,见着他,一笑:“哟,你回来啦,我去超市买点麦片呢。”

  许南珩侧身让阿姨过去:“嗳,回来了,您路上慢点儿啊。”

  “哎?”尚阿姨往门外瞧,问,“你对象没带回来啊?”

  “……”许南珩哽了下,“您怎么知道我……”

  “哟,就菲菲怀里那个一岁的不知道,全家都知道你这三天出去谈恋爱了!”尚阿姨激动地说。

  得,许南珩挠挠头,傻笑了两声:“没…没带回来,下次吧。”

  再进门,他姥姥在院子里浇花,左右看了看他,问:“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

  姥姥脚边的胖胖:“喵?”

  许南珩朝它龇牙示威,你喵个屁,轮得着你喵吗。

  再一拐,姥爷拎着笤帚出来了:“你那个男媳妇呢?”

  许南珩:“……”

  说实在的许南珩起初真没想到他姥姥和姥爷能接受得这么容易,一开始是σw.zλ.只有他妈妈知道。但他妈妈说了,这事儿肯定要跟老人家坦白,因为他妈妈跟他一样脸上藏不住事儿,指定一眼就被识破。

  结果呢,就在许南珩从西藏回来前不久,他妈妈特意看着老人家量完血压了,跟他姥爷说,许南珩找了个男媳妇。

  然后他姥爷恍然:哦,南方媳妇。

  他妈妈说:不是,男的媳妇。

  他姥爷错愕:别的男人的媳妇?

  果然拆屋效应诚不我欺,一个更离谱的事件之下,让原本那件一般离谱的事情让人更好接受。

  许南珩心说难怪他随口一说“我跟朋友出去几天”的时候,家中无人反对,也无人追问。

  真是……

  姥爷说:“嗬,还脸红了,我认得你二十六年,你就出生那天脸和今儿一样红。”

  “那不至于吧,您忽悠我呢。”

  方识攸那边跟援藏回来的同事们汇合,先开车回家把行李放下,然后预约了一下4S店的保养。医院那边是周一开会,也就是两天后正式重新上班。他回家后打开电脑,把排班表发给了许南珩。

  后一天,顾老师和方识攸去给方旻淑上坟,带着花和糕点。因为不是特殊的日子,墓园里没什么人。

  其实这三十年来,方识攸觉得妈妈没有多遥远或多陌生,因为顾老师常常提起她。不仅是在方识攸面前,在家里其他亲戚面前也常提。顾老师很怕人们把她忘记了。

  在方识攸读大学的时候,家里亲戚之中和顾老师最近的大姑开始试着劝顾老师再找一个。那会儿大姑说,都这么多年了,也守得够久了,孩子在学校里住,你天天回家乌漆嘛黑冷锅冷灶的。

  大姑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当时顾老师正当盛年,工作体面,收入也不错。这条件,再找个伴儿轻而易举。但他父子俩都是情种。

  方识攸磕完头站起来,小声地跟他妈妈说,谈恋爱了,谈的是个老师,一表人才,是男人。

  良久,等顾老师负着手走去台阶那边了,方识攸才对着墓碑又说了一句:“妈,我想这辈子都跟许老师在一起。”

  他觉得他妈妈会同意的,说完,他看向顾老师站在台阶那儿的背影,你们夫妇一体嘛,对吧。

  大约三四天后,方识攸白班下班,在更衣室换完衣服,边看手机边往医院外面走。

  许南珩发了个定位给他,让他打车过来,这没地儿停。三十多分钟后,方识攸到了,这是一家门脸不大的裁缝店。

  他推开玻璃门进去,木质的地板和檀香气味显得这家店很不简单。进门后两个人穿威尔士亲王西装的人形模特,墙上挂着各种款式的西装,这里是一家私人订制铺子。

  不多时,试衣间的门打开,许南珩穿一套深藏蓝色的西装走出来,他一边整理袖扣一边抬眸,和他视线相撞。

  听见试衣间动静,帘子后面的老板走出来,率先打量许南珩,说:“这套很适合你。”

  接着老板看向方识攸,朝他微笑点点头。方识攸也点头示意。

  许南珩看向老板:“辛苦您了,对了那条领带劳驾您拿一下。”

  老板是位手艺人,头发半白了,经他提醒才“哦”了一声:“我又忘了,我说我进后头要拿什么来着,哎哟这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