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 第117章

作者:百年陈醋 标签: 近代现代

  杨淮手上的照片看似只对他产生影响,其实谭枫那边遭遇的攻击也并不会比他少。现在社会互联网尤其发达,只要能大概锁定一个人的身份,那么有关谭枫的所有私人信息会在短期内瞬间曝光,包括谭弘铭。

  如果把思路放在公司之间的竞争对手上来看,和杨淮做交易的人目的就很明确了。

  谭弘铭当了一辈子的好人,唯一的把柄大概就是…谭枫。

  不过杨淮有一点说的很对,他们商人之间的事没人能掺和进去,方栀更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头绪,于是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

  “整件事情还有谁参与进来,陆家…”

  杨淮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他们盘根错节,难道是我一个不得宠的beta能知晓的么?”

  方栀的眼神暗了暗,过了一会才开口:“最后一个问题,谭叔叔的死…是你们…”

  “谭弘铭死了?”杨淮眼睛一亮,似是兴奋又似是惊讶,然而微愣过后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忽然大叫起来,“我就说!我就说他怎么忽然愿意出手!原来是死了…哈哈哈哈!!方栀——你们的靠山倒了!倒啦!!以后没有谁能护着你们、护着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哈哈哈哈!”

  方栀喃喃:“不是你们。”

  他怔了一下,在地上摸到自己的手机,然后站起身。

  杨淮狼狈地躺在地上,上衣几乎在拉扯间被撕得破烂,脖颈上还有一圈鲜明的红色指痕。

  窗外,夕阳渐落。

  原本还晴朗的天气忽然转阴,暗沉沉的,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下来。

  方栀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几乎是在同时听到了陈毅急促的敲门声,疲惫的眸子再一次阖上又睁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短短一天,像是过了一整年。

  方栀垂着眸,他没有看倒在地上的杨淮,也没有管身后推开的房门和涌入拍照的人群。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某一处角落,就像是小时候被网暴后第一次收到血老鼠快递那样,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变得沉默,安静,又麻木。

  原来他兜兜转转,故事还是回到了最开头。

  不知闻谁的讯赶来的大部队一下子挤满房间,陈毅扒开人群冲进去,拽着方栀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方栀被拽的趔趄了一下,在离开之前把视线重新移到杨淮脸上。

  “杨淮,我如你所愿。”

  他语气淡淡的,像丢了张餐巾纸一样轻松。

  杨淮闻言后仰躺在地上发愣,眼前都是漆黑的镜头和不时亮起的闪光灯。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被训练面对镜头的人,其实早就修炼出了在高密集闪光灯下自由视物的本领。但杨淮此刻,却在眼角两边摸到了一行眼泪。

  热的,落在手上却冷了。

  他倏地自嘲地笑起来,紧接着又是嚎啕大哭,身体却像是被封印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最渴望的回答,但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就好像…似乎他这个人,其实在很早之前就连着肉体和灵魂都被重重锁链绞死了。

第107章

  谭枫在外周旋了整整两天。

  丈夫离世的噩耗让顾嘉言的情绪陷入崩溃,医生不得不采取措施给她注射镇定剂安排在病房修养,而谭枫则作为“当事人”的唯一亲属在警局、医院和殡葬场三头奔波。

  少年平安顺遂地度过了十八年,头一次发觉自己被父母保护地太好。以至于在面对这些事情感到陌生又迷茫,他像是一个新生的幼儿被人群扯着往前走,做一步问一步,显得懵懂无措、小心翼翼。

  而网上的流言蜚语最终也落在了现实中,谭枫最先没有反应过来,在当天晚上冷静下来后就试图联系方栀本人。可方栀只留给他一句“关掉手机,别出门,保护好自己”就彻底销声匿迹,不论是电话还是手机短信一律石沉大海,就连陈毅都联系不上。

  为此他有些着急,奈何自己身上也压着一堆琐事,在这种时候更不能由着自己的任性胡来。谭枫只能选择把联系方栀这件事暂时搁置,转身走进了警局。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被记者拦在医院外拍摄的视频在这一晚上传播发酵,还未到第二日的白日便彻底爆发。谭枫前脚刚从警局出来,后脚就接到了各种陌生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掐着嗓子来骂他的,说他不知廉耻和alpha鬼混,说他没本事配不上方栀…谭枫就站在安静的街头一个个把电话接起来又挂断,看起来毫不在意,仿佛电话那头唾骂的人并不是他。

  听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信息被人为泄露了,紧接着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过了一会又按下了关机键。

  回到医院,顾嘉言已经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沉睡,谭枫守在她身边坐了一会,正要离开前发现了另一侧床头柜上放着的两本书和一条手链。

  手链是医院在谭弘铭身上找到的,经典的女士款,一眼就看出是他送给顾嘉言的礼物。如今它被放在一个暗红色的绒布盒子里,在昏暗的病房里失去了光泽,谭枫轻轻地把它放到一边,抬手抚上了那两本压在下面的书。

  挺破旧,书页卷边也很严重,谭枫低头观察了半天才看清封面上的古体字,正是他心心念念许久了的那本。

  当时陈毅送他的古籍看得上头,曾去图书馆找过这本书,听懂行的管理员说这本书似乎在一位收藏家手里,并没有确切信息。谭枫听完大失所望,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找到,后来也就在家里吃饭时念叨过几回,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能有能力找到这位收藏家,还能买下来送到顾嘉言手上的…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谭枫摩梭着页脚,抱着那两本书坐在墙边蜷缩起来。

  第二天的下午,谭枫联系了殡仪馆的人接走了谭弘铭的遗体,顾嘉言也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亲自去买了合尺寸的寿衣寿鞋。她把这些东西包装好带回家,来到卧室的小书柜前盘腿坐下,在满满一整册的照片中认真挑选出了一张最为满意的合照,然后把它藏在了寿衣里。

  顾嘉言做这一切的时候静默无声,谭枫紧张地站在门口,指骨被他捏的发响。

  他担心顾嘉言会再次情绪失控,所以在门外等了许久,但直到黄昏落幕时才听到一两声压抑颤抖的哭声。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谭枫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片刻后带着口罩和帽子出了门。

  这些天来他只联系过方栀,朋友间的询问和关心他一概没看,在私人信息泄露关掉手机后更是陷入了失联的状态。顾嘉言在回家的路上曾让他打开手机,结果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过来把手机涌成了死机,谭枫到很晚之后才看到吴洋爆顶的99条消息。电话、信息轮番轰炸了近十个小时,其阵仗之大让谭枫都错愕了一下。

  Alpha按照吴洋的指引来到了两人经常见面的篮球场,黑夜中吴洋孤身一人坐在亮白色的路灯下,两手交叠在双腿间,看起来紧张又焦灼。

  “谭哥!”吴洋直接从围栏旁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谭枫的脖子嚎啕大哭,“谭哥你没事就好!你吓死、吓死我和辰儿了啊!!!”

  谭枫被猛扑地一个趔趄,右脚刹住倒退的步伐。在来之前他就想过吴洋会对他说些什么,他性格要强,不愿意做那个别人口中的“可怜人”。这样的习惯也带到了朋友之间的相处中,所以他早早做了准备,告诉自己不要在人前显露的太悲伤。

  但这一路的努力和自我催眠在看到吴洋张手扑过来的瞬间破功,谭枫只感觉一股酸流冲上双眸,眼眶又疼又涩。他极力维持住自己轻松的声音回答:“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你少逞强、你,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吴洋吸吸鼻子,毫不客气地把沾满眼泪珠子的手往谭枫身上蹭,“你就是嫌我笨什么都不和我讲,你和方栀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谭叔叔…你怎么带着口罩、你…我和你换个地方说话外面不安全。”

  谭枫让了一下:“没什么不安全的,小区门口有保安,闹事的人进不来。”

  吴洋噎住,沉默下来。他低头捏住自己的衣摆,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我来之前准备了好多安慰你的话,但辰儿拦着不让我说。她怕我嘴笨越讲越让你难受,虽然我确实没准备出多好听的话来。”吴洋苦涩地笑了一下,声音颤抖,“但是我和你十几年的朋友,都是穿过一条裤衩的关系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谭哥…”

  谭枫拍了拍吴洋的肩膀。

  “别提这些了。”他说,“陪我坐一会吧。”

  吴洋忍着鼻音出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篮球场的路灯下。

  这片篮球场是他和谭枫小时候经常逃课出来玩的地方,离他们两家都不算远,隐藏在市中心边缘的绿化带后面,听人说是被废弃的公园雏形。

  他们每一次逃课来这里玩的时候都非常开心,以至于稍稍长大后吴洋也把这里列为了兄弟间的“秘密基地”,模拟考失利的时候他来过,喜欢上沈秋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也来过。

  这成了他和谭枫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次他莫名其妙消失,谭枫就会带着零食和饮料来这里找他,用那张文科生的毒嘴来回抨击他脆弱幼小的心灵,最后再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国王的球赛”,踏着夕阳并肩回家。

  所以在吴洋的印象里,坐在这里悲伤困苦的人好像一直是自己,而谭枫是那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他原以为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招抚和熏陶,总能在见面之后说点什么,但两人互相沉默了许久,蝉鸣都响了三轮,吴洋愣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企图在花花草草中找到一个突破口。谭枫却在此时忽然出声。

  “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谭枫向后仰倒,后背虚虚的搭在树丛上,“医生让我妈静养,我爸那边殡仪馆也能安排妥当。那个传说中忙到发癫的公司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就算是有动静我也插不上嘴。”他自嘲一笑又说道:“还有方栀,我联系不上他。我现在脑子一团乱,看书都静不下来…”

  吴洋呆愣了会,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说:“反正现在是暑假,你就当在家里休息放松。我想玩还没得玩呢,一天到晚被我妈拿着棍子从床上逮起来学习,累都累死了。”

  谭枫短促地笑了一下。

  “明年就高考了,你那稀碎的语文,你妈当然赶着你去学习。”谭枫说着捶了他一下,“省内竞争这么激烈,分数不够只能去省外读大学了。”

  吴洋:“我又不一定要在省内读书。”

  “怎么,要去省外?”谭枫问。

  “辰儿去哪我去哪。”吴洋笑了笑,“最好我们三个能上同一所,这样我就能白天拥抱对象,晚上找你开黑!”

  谭枫轻笑着推开他:“滚蛋。”

  持久的僵局被撬开一点缝隙,吴洋抓准了时机带离话题,晃着脚聊起了自己五十年后的宏伟养老志向。

  谭枫难得在他这番胡言乱语里静下心来听,alpha垂着眸,时不时给点反应,但更多时候还是像个发呆的木偶坐着出神。

  吴洋的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翘起的嘴角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绷直平缓。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以沉默告终。

  “要不我去买个球来?”吴洋也有些强颜欢笑,试探地问道,“做点事转移注意力。”

  谭枫摆了摆手:“我在想事情。”

  吴洋问:“想什么?”

  “想方栀。”谭枫叹了口气说,“连我这边都这样了,方栀这些天该怎么过啊。”

  吴洋怔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方栀那边有保镖有公关,再不济还有他经纪人呢,总不会出太大事的。”

  他说完就闭嘴低下头,正想着下一句该怎么说,一抬头,发现谭枫正死死地盯着他看。

  吴洋心里预感不太好,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谭枫厉声道:“方栀找过你。”

  是陈述句。

  吴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都没找你怎么可能找我,谭哥你…”

  “你喷了香水,虽然味道又重又甜,但我能闻到他的味道。”谭枫苦笑道,“其实你冲过来抱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我嗅觉出了问题。这么浓的香水都遮不住,你们大概在同一个地方呆过很久。”

  吴洋喃喃:“谭哥…”

  谭枫打断他:“他让你跟我说什么。”

  吴洋倏地一下闭嘴了。他紧紧攥着手机,偏过头去犹豫不决。

  谭枫顿了一下说:“看样子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没有。”吴洋按着眼眶,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同样的字,犹豫了许久才说,“方栀他…他昨晚来找我和我说了很多然后,他说他要走。”

  “去哪?”

  “…我不知道。”

  谭枫眨了下眼,好不容易摁下去的酸涩再度重返。不知怎么他忽然开始心慌,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跃起,就好像有辆火车脱离了预定的轨道行驶,在铁道上横冲直撞。

  他继续问道:“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吴洋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闭眼把头埋得很低。

  “他让我拖住你。”吴洋说,“他让我,至少在今晚十一点前…别让你有机会看微博。”

  谭枫的大脑“嗡”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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