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 第128章

作者:百年陈醋 标签: 近代现代

  飞机会在另一个国度中转,陈毅借着转机的时间又和朋友通了电话,朋友却说学校和公寓都找过了人不在,问了同寝室的室友和朋友,都说方栀已经快一周没回过学校了。

  陈毅顿时慌了,飞机落地后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信邪似的把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重新找了一遍。最后还是陈媛先冷静下来,打电话报了警。

  方栀最后是在一间装修还未完成的毛坯房里找到的。

  那是个离学校和公寓都很远的地方,远到毗邻了另一个国度的边界,是他选好的下一家书店地址,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四面都是墙,唯一一扇窗户也被人用漆黑的布挡了起来,远看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凶宅。陈媛带着急救包推开门时,满地尘土霎时间荡起来,她掩着口鼻在外缓了好一会,才再次慢慢走进去。

  屋内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急喘的呼吸,还能听到不远处隐隐的啜泣。

  方栀在哭。

  这四个字让她怔在原地,像是难以置信。在陈媛的印象里,方栀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哪怕陷入再困难再可怖的境地,他也能守住自己眼中的清明。

  陈媛定了定神,跟着哭声转角而过,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了方栀。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臂抱着膝盖,浑身发抖,脆弱地像个刚出生的猫崽。陈媛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张口试探着叫了他了一句:“方栀?”

  方栀倏地把手握紧了,似乎很是防备外人。

  陈媛一下子就不敢靠近了。

  她在半米远外的地方蹲下来,小声地叫着方栀的名字,直到蜷缩起来的人一点点被唤动,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这里暗极了,暗到陈媛都看不清方栀的脸,但却在对上方栀那双眸子的瞬间惊了一跳。

  她到现在都不会忘了方栀的眼神。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崩溃、破碎、几乎没有求生欲的希望,细长的血丝爬满眼球,泪腺也被哭得一干二净。

  痛到让她根本不敢去看方栀的眼睛。

  “陈媛阿姨。”方栀带着哭腔,声音沙哑,“我应该是病了…”

  陈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放下医药箱缓步走过去,想要弯下腰去碰一碰方栀的手。

  没想到会被方栀躲开。

  陈媛心里紧了紧,淡淡地叹息一声,蹲下来语气温柔地说:“病了我们就治,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好吗?”

  “我、我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方栀说着倏地又闭上眼,仿佛眼球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似的,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他的眼尾还在不断渗出眼泪,眼睫之下一片血红。陈媛心疼坏了,低声安抚着他,一边偷偷拿出镇静剂藏进袖口。

  陈媛面色凝重地看着方栀睫毛上的水珠,在来这里之前,警局已经把他这些天来的行踪都查了个遍。去商场囤货,去上课,去书店工作,甚至在晚上回家时在路边买了一束漂亮的白荔枝,到现在还插在阳台的花瓶上,开得美不胜收。

  在偷偷跑到这里之前,方栀明明是这样一副积极向上的生活姿态。陈媛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还疑惑,疑惑他究竟是受了怎样天大的刺激,才会在一夜之间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可现在想来,方栀不是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他是一直都这样。

  自他七岁那年被养父推进深渊,往后至此十余年,方栀他从未停歇过。闲言碎语、恶意揣测,他拼死的挣扎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随意的戏弄,好不容易在这条路上抬眼看见了光,却又生生被嫉妒侵蚀殆尽。

  痛苦、不甘、羡慕…这些被方栀掩埋了数十年的情愫在一夕之间迸发,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傲骨。

  陈媛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上了方栀的手,说话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袖口下的针尖被一点点抽出来。

  就在这时,方栀忽然抬起了头。

  陈媛一惊,下意识想把手里的镇静剂藏起来,没成想被方栀先一步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

  她当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方栀做什么傻事,却听到他问:“如果我治好病…”

  “什么?”陈媛问。

  方栀哽了一下:“如果我治好病,谭枫他还会要我么…”

  陈媛怔住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恳求。

  他在恳求一个肯定,仿佛只要有任何一个无关的人点个头,他都能义无反顾地握住那根救命稻草,逼着自己好起来,然后再去见一见谭枫。

  哪怕是欺骗也好。

  *

  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布满尘土和细菌的房间里呆上快半个月,方栀的眼睛也因此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的泪腺几乎快要干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得带着墨镜不能见强光。

  他的书店暂时交给了陈毅打理,而本人则被送往医院进行心理诊疗。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医院里治病,三四种治疗抑郁症的药连着吃了一年,人都瘦的脱了形。好在最后结果还算不错,除了偶尔睡觉还需要依靠药物之外,基本已经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陈媛又给自己添了杯水,“我本意是想让他再在医院调养一段时间,但方栀总说什么时间不够,非要从医院出来。一边把辍了半年的课业补上,一边在外面见老板见客户,慢慢把书店开到国内来。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见你,所以一直咬牙忍着。见了面之后也不肯松懈,大约是怕你担心吧。”

  说完了话,陈媛仰头把水一饮而尽。杯底砸在桌面上响了一声,把沉进这段回忆中的谭枫拽了出来。

  谭枫仰起头飞速地眨了两下眼,从喉管到心脏都难受极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胀痛的额角,喉间哽咽了下,连忙低头说:“抱歉,我…”

  “和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们自己想要分开这么多年。”陈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进去陪陪他吧,药效快过了。”

第119章 见鬼

  方栀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阳光从遮了一半的窗帘中透过来,大半都洒在了他身下的被褥上。

  他闭上眼再睁开,让眼睛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随后才慢慢转过视线。

  谭枫坐在床的另一侧,腿上搁着电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模样似乎是在处理公务,可手却不动,显然不知道思绪飘去了何方。

  方栀用手撑了一下准备起身,刚一动谭枫就看了过来:“醒了?”

  “我睡了多久?”方栀坐起来四处摸索着眼镜。

  “十点刚过,也没睡多久。”谭枫把电脑阖上放到一边,顺手把床柜上的眼镜拿过来,展开替方栀带上,似是无意地嘟囔一句,“过几天带你去换个镜框吧,这眼镜显得你老气横秋的,怎么看怎么像我爸…”

  他指尖从鼻尖划过,碰得人心里发痒。方栀低头轻咳了声,说道:“别闹。”

  谭枫苦笑,抬手指了指外面的诊疗室,随后又折回来指了指心口,说:“我可没闹,我大清早赶过来坐那听了半天故事,到现在这里还堵得慌呢。”

  方栀一怔,轻轻眨了下眼:“…那就不去想了。”

  从昨晚他下楼偷偷吃药被发现后,方栀就知道自己在国外那几年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住了。

  回国之前方栀就一直很担忧,害怕重新见面后谭枫不要他。好不容易从这一关跨了过去,方栀又想,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毕竟七年过去,谭枫还是那样好,而自己则变得满目疮痍。

  方栀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的毛病,可他忍不住去多思多虑,担心这个害怕那个,所以干脆一次性全部瞒下来,不叫人知道。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谭枫含着笑盯着方栀的脸来回看了个遍,忽然凑过来在他额心亲了一下:“你凭什么不让我想。”

  说完,他伸手捧住alpha的脸颊,吻落在眼角。

  “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可怜巴巴、叫我名字的样子。”

  落在鼻尖。

  “平时在床上不是挺能欺负我的么?”

  落在嘴角。

  “…再哭一个给我看看。”

  落在唇上。

  这一下谭枫亲得用了力,齿尖强势地啃咬在唇瓣,张合之间舌尖卷入口腔,似是失控了一般掠夺着对方的空气。

  方栀急喘了下,刚要退开就被人摁住后脑,谭枫顺势跪坐上床,加深了这个吻,好一会才把人松开。

  他食指微挑,抬起方栀的下巴,居高临下问道:“瞒着我这么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怕我不要你?哪个alpha会像我一样愿意在易感期让你干上四天五夜啊?”

  方栀倏地红了脸,说话有些磕巴:“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谭枫松了手,安安分分地坐在床边,还很是一本正经地理起了胸前的扣子。

  方栀沉默了一会。

  他不说话,谭枫也不催。两人一个坐着一个撑着,目光都未交汇。就这样安静了许久,方栀才像理清了思绪似的,哑声慢慢道:“瞒着你,是因为我想用你最熟悉的样子回来见你,我怕搞砸了。”

  谭枫回眸,故作愠色道:“你已经搞砸了。”

  方栀心里一咯噔,连忙去拽他的手,霎时就把方才谭枫在他脸上留下的五个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谭枫恶趣味地躲了一下,然后迅速反扣住方栀的手。他低头笑了一声,嘴角再度落下去时却显露出几分苦涩,心里强压下去的酸意二次返潮,像是汹涌而上的江水,一下下撞在心口上,疼得难以呼吸。

  他把人搂进怀里,鼻尖抵在颈侧的小痣上,说:“方栀,不折腾了,我给你个机会。”谭枫顿了下又说:“标记我…让我成为你的所有物。”

  谁都抢不走。

  *

  为了这么一句话,谭先生从这一天午时开始就玩起了失踪。

  棠文茵一直在公司等着老板调遣,结果无所事事地在老板办公室蹭了一天空调都没见到人影。她有些纳闷,临近下班的时候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对方不是接了但没声,就是接了立刻挂断,像是怕被别人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似的。

  再说句不该说的…活像被人绑票。

  为了这个月工资能照常发出的社畜棠秘书不由自主地朝西边拜了拜。

  好在绑票什么的都是多想,谭枫赶在第二日上班前给她发了消息请了假,第三日就照常来上班了。

  棠文茵是在公司楼下遇上的,老远就看见谭枫从一辆车上下来,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最近公司在传老板的绯闻。

  起因是财务部新来的实习生在茶水间开了个茶话会,互相爆瓜,聊着聊着就谈到了谭枫身上,说是他最近老见到有人来接老板上下班,开着辆白车。自己好奇,胆大包天凑近去看过一眼,驾驶座里的那个长得惊为天人,绝对不可能是聘用来的司机,如果是他就下半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这实习生二十二年母胎单身,连午睡做梦都是自己脱单,所以这句话对他来说真算的上毒誓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小谭总谈对象的这条八卦显得更为可信了几分。

  棠文茵当时刚好在财务部找报表,路过听了一耳朵。说来也巧,她和老板的上班时间总是完美错开,她来得早了谭枫便晚了,谭枫早了她又晚了,因此她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什么“疑似情人”。

  于是当棠文茵终于亲眼见到传闻中的“老板娘”的车架时,她一下子就站定在原地,屏气凝神往那边看去。她看到谭枫关了门,绕到驾驶座那一侧,撑着车窗聊了两句什么,眉眼含笑,随后附身下去…似乎…亲、亲了车里的人!

  棠文茵:“!!!”

  棠文茵忽然双手捂脸,眼前的一切都被人为塞上了粉红泡泡滤镜,甚至还有天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恋爱啦恋爱啦”的欢庆歌舞,一整个老母亲娶媳妇的幸福场…不是。

  想什么呢,棠文茵给自己糊了一巴掌。

  秘书小姐满脸无语地揉了揉脸,再次抬头的时候谭枫已经进了写字楼,白车顺势在写字楼前的小平台上掉了个头,从棠文茵面前驶过时缓缓摇上车窗。

  还未关紧的车窗露出驾驶座上那人的大半张脸。

  棠文茵匆匆一瞥,惊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驾驶座里的人好像是…七年前出国避难的…方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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