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 第53章

作者:百年陈醋 标签: 近代现代

  国庆假期一结束,明中的老师们就像是换了张脸,再没有给学生们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普通班天天在楼下叫苦不迭,重点班更是被试卷埋进了课桌,是个人从中间过道传过去,都能带起一两张斑驳的试卷碎片。

  原先喜欢聚在十班门口看男神的女孩们也渐渐没了身影,可路过十班时依旧会习惯性地抬起头往里探一探,没见着人又缩回去。

  而方栀的课桌早就被充作了公共财产,里里外外都被各科课代表塞了个满满当当,好多试卷都被挤压地不成样子,蹂躏成丑陋的长条,从角落里落下一角来,然后又在某天被姜清痛骂一顿,课代表们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来保持整洁。

  “教室卫生是全班一起努力才能保持下去的!你们塞试卷的时候就不能慢一点仔细一点吗?试卷怎么你们了?是打算揉成纸绳悬梁刺股吗?!”

  “老师,我们拿他来上吊的可能性更大!”

  “……”

  一整个班都笑趴了。

  还蹲在课桌前的课代表竭尽全力捂住嘴,腮帮子憋笑憋得发酸,三秒钟后还是破了功,把脑袋塞进试卷里大笑起来。

  姜清本还想再骂,嘴角略显抽搐地张开嘴,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姜清拎着三角尺走向讲台,一边说,“既然大家把方栀的位子暂且充当了公共财产,那就好好讲究卫生,时刻帮人家保持整洁。”

  教室静了一瞬,紧接着拖出了一声长长地“好”。

  谭枫却是下不去笔了。

  他这次没跟着全班一起嬉皮笑脸,准确的说,是每一次班里因为那张课桌发生的喜事,他都没办法参与进那短暂的欢乐中。

  或许是其他人和方栀不熟,又或许是他自己太过挂念,总归一个多月前几乎全校人人都在口口相传的名字,在国庆结束后好似人间蒸发,再没有踪迹了一般。

  就连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模糊起来,谭枫隔三岔五会在微博热搜上看到方栀的名字,点进去之后又是他的各种宣传照。粉丝们在超话里列出了方栀这段时间的所有行程表,长得他读了三分钟都没看完。

  大约是真的很忙吧,谭枫想。

  那时候刚入十二月,整个明州都踩在了冬天的门槛上。谭鸿铭难得休了个长假在家,转头就被顾嘉言唆使着出省玩了两个星期,走之前特意嘱咐谭枫回家那件厚衣服,防止在学校里感冒。

  然而谭枫没听,觉得区区寒风绝对冻不死他这健壮年轻的alpha。

  可惜入冬后天气总是变幻莫测,谭枫前一天还能穿着长袖卫衣浪,第二天就被那区区寒风扑了个满脸,躲在被子里抖成鹌鹑。

  世上只有妈妈好,谭枫头一回体会到了顾嘉言女士每周唠叨的良苦用心——年轻健壮的alpha不愿意变成卫衣套娃,更不想变成入室抢劫的少年贼寇。于是他只能裹着被子走下床,把目标放在了寝室的另外一个柜子上。

  方栀离校后并没有把寝室里的行李带走,桌上还摆着小半杯没喝完的水。

  谭枫这些日子被试卷折磨得几乎想死,全然没有管过对床的书桌。他怔怔地看了一会水杯,端到卫生间洗好擦干,放回原位。

  谭枫随手把水珠抹在裤子上,转身回去拿来了手机,重新点开“哑巴倔驴”的微信聊天框,摩梭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倏地僵住了。

  倔驴是真的哑了。

  一个多月前发送的消息仍旧占据着聊天框的最底端,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块爬满了鲜绿的草泽,静静地落在那个位置,没有回复。

  周遭的一切仿佛霎时间静止,谭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半天才把手机放下,裹着被子回到床上。

  “幸好今天是周末。”谭枫嘟囔了一句,在床板上挣扎片刻,紧接着又变得沉默起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

  如果不在意,想到对方的时候心口不会发涨发酸。

  大约是……真的挂念吧。

  谭枫想着垂下眸,信息素渐渐爬满整个空荡荡的空间,说不上来是屋外的冷风还是信息素在作祟,alpha只觉得心头上空空的,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白日里坐在教室刷题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唯独回到寝室后,心里那一点空落就会被无限放大拉扯,照得人遍体生凉。

  谭枫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想找补点东西去解决当下的困境,于是他一连钻了三天的狗洞,在他舅舅顾谦那疯玩起了机车。

  这件事本该秘密进行,为此谭枫还给顾谦买了三箱AD钙奶充当封口费。奈何alpha自己不争气,飙车的时候一个脑回路没搭上,把机车当碰碰车使,直接撞断了右腿的小腿骨。

  好在撞得不严重,连夜被顾嘉言送进医院紧急做了个手术,又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观察情况,随后就被医生遣返回家了。

  谭枫一路上被爹娘俩轮着训斥,姜清甚至隔着屏幕给他送来了三张崭新的数学试卷,厄令他务必在返校前做完。

  谭枫心态良好,一边笑嘻嘻挨着骂,一边答复着吴洋的消息。只是这天他的心脏跳得格外紧,不知道是被隔壁病床的大爷传染了疑心病还怎么,总觉得自己有件事没有想起来。

  这一年的新年来得早,明中把期末考试排在了十二月底。谭枫在家修养了不过两天,就不得不拄着拐杖会学校融入题海大家庭,整个十班的同学热烈鼓掌以示欢迎,吴洋还亲自下楼,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扛在谭枫肩上,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社会主义塑料兄弟情。

  谭枫狠狠啐了吴洋一口,一瘸一拐从后门走进教室,抬眼看到那张再次凌乱起来的公共书桌,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出院那天,似乎正好是方栀的生日。

  这个念头给了谭枫当头一棒,他瞬间收了笑,逮着吴洋就往座位上跳。吴洋一个四肢健全的beta也拗不过瘸了条腿的alpha,最后几步路几乎是踉跄着摔过去的。

  他这样几近慌乱的状态很少见,吴洋是个粗神经看不出来,却逃不过沈秋辰的眼睛。Omega朝吴洋使了个眼色,不成想对方回抛给了她一个wink的媚眼。

  沈秋辰:“……”

  直男果然靠不住,沈秋辰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看谭枫。

  姜清独有的高跟鞋声隐约荡漾在楼道中,靠窗的那几个同学已经开始正襟危坐,谭枫却连头也没抬,只不过把搁在桌上的手机按下去放在了腿间,飞快地搜索着关于方栀的超话热搜。

  “谭哥,你没事吧?”沈秋辰问。

  谭枫一怔,下意识捂住了手机屏幕,回答道:“怎么了?”

  沈秋辰抿了抿唇,说:“就问问,看你挺急的,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没事,查个东西。”

  谭枫点了点手机屏幕,垂下头扫了一眼内容,瞧见了搜索栏上的小字:方栀生日会白衣王子造型。

  他点了进去,图片还卡在加载的模糊状态里,幽蓝色的背景闪着银光,谭枫依稀能看见照片中alpha俊美的侧脸。然而此时姜清已经抱着试卷走进教室,谭枫不得不按下息屏键,把手机重新塞回桌肚。

  那一节课里姜清讲了什么,谭枫是半点没记住。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混乱无措,有些犹豫,好像有人在大脑里灌了壶啤酒原浆,醉醺醺又空落落的。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想干什么的时候,那条“生日快乐”的消息已经从聊天框里发了出去,再也撤不回来了。

  谭枫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大有要看到天荒地老的意思,直到耳边传来吴洋哀嚎般的求助声,他才倏地回过神来,紧接着咧开嘴来笑了笑。

  说来也怪,自那天之后,alpha再没有过之前那种踩在虚幻中不切实际的感受,大约是终于接受了方栀走出他们这平凡的十七岁,也终于摸清了点自己对他的心意。

  负伤住校最麻烦的就是行动不便,幸而谭枫天生好强好动,区区骨折只能困住这位大神半个月。在明中临近期末的那几天,alpha就把双拐卸成了单拐,顺便把金鸡独跳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连着撞到桌角七八天,膝盖青的不行,险些再次被姜清送去医院。

  岑爹一边心疼一边骂他活该,谭枫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期末临近的强压下嬉皮笑脸,下了课就找吴洋唠嗑解题,半夜三更还能打游戏,偶尔扯几张看不顺眼的数学试卷,怔怔地看着碎片许久,然后迟疑地送到口中嚼了嚼。

  当然没吃下去,他这蠢样当下就被开小差的吴洋拦了下来,苦口婆心劝他千万不要想不开。

  谭枫简直有苦难言,他撇了撇嘴,抬笔在日历上划去最后一个空格。

  明中的期末考试如约而至,高二学子在教务处几近变态的考试安排下熬过了整整两天半,等最后一门课目考完结束后,全年段就像是发了疯的羊群,齐刷刷拿起行李往校门外冲出去。

  谭枫的行李不算多,吴洋也早早地在中午帮忙打包好放在了楼下。Alpha却不着急回家,转着笔在教室里写起了寒假作业。

  “我帮你把行李搬出去?”吴洋问,“谭哥你这个架势是打算今晚在教室睡了?”

  谭枫撩起眼皮:“校门口这么多人呢,我要是一不小心拿拐杖碰瓷了人咋办。稍微等等吧。”

  吴洋了然地点点头:“哦,那我等你一会。”

  谭枫略显惊奇,嘴角紧接着扬了起来:“这么孝敬我?有猫腻啊。”

  吴洋“嘻嘻”两声,做贼似的探到谭枫身边,端着张“甜美”的笑容说道:“小的这不是想求大人在寒假作业上帮点忙吗~”

  “三十五篇阅读理解你是一题都不打算写吗?”

  “哪敢啊,就一半好不好谭哥,就一半~”吴洋装成小姑娘撒娇的模样,恶心的谭枫连翻三个白眼。

  他伸手把吴洋的爪子从身上扒拉下来,说:“差不多行了啊,别学人家女孩撒娇。”

  吴洋说:“谭哥你不懂,撒娇男孩最好命!”

  “好命好命,你赶紧回家去吧,我把试卷写完再回去。”

  吴洋:“这么努力?”他张头一望,“你还写得数学?!做什么,开窍了,要转我们理科了?”

  谭枫正被这道大题磨烦了,连忙冲吴洋摆了摆手:“是啊,努力学习,早日毕业!长大了就不用再做这讨厌的数学题了!”

  “是啊长大了就不用再做讨厌的阅读理解了——那我走了谭哥!明年见!”

  “明年见!”

  谭枫笑着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在笔尖上,在试卷上浸开一片黑墨。

  直到天色将暗,那群被逼无奈留校“加餐”的高三生冲向食堂时,谭枫才慢吞吞收拾书包,拎着摆设一样的拐杖走出了校门,打的回家。

  坐上车后谭枫才后知后觉出一点古怪,顾嘉言女士居然没有好奇他儿子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连微信都没有发一个。

  然而古怪归古怪,谭枫却没有细想。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后,alpha艰难地拖着行李往家里走,门一开就把行李丢进了玄关,扒掉运动鞋,单脚从玄关跳进了客厅。

  “妈!我……”

  谭枫正习惯性抬头冲厨房喊,却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时愣了愣,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半个字音都接不下去。

  沙发上,方栀正襟危坐,额角包了层厚厚的纱布,而左手被绷带吊起,显然是受了什么伤。大约是环境太陌生,或是顾嘉言太热情——谭枫看到了方栀面前摆着顾女士的独家水果拼盘,边上还放着杯鲜榨的橙汁——总归方栀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你怎么受伤了?”

  “你的腿……”

  方栀怔了一下,微微侧过了头,左侧脸颊的颧骨上落下一条条暗红色的擦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谭枫盯着那处看了好半天,随后又把目光移到方栀的眼尾,再滑到鼻尖上。

  他心脏忽然又紧凑起来,好几次想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和对方一起变得沉默起来,不约而同朝着远方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见时想着见上一面,见面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枫深呼吸了几口,又重新把目光放回方栀身上。

  客厅里的暖光如一层薄纱般覆盖在alpha身上,透亮地闪着光,有些朦胧虚幻的美感。

  谭枫从没觉得家里的光线如此让人心动过,他按了按前胸,正想单脚跳到沙发边上冷静冷静,方栀的眸子也紧接着抬了起来。

  目光交接,谭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死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此刻像被什么东西无限拉长,一点点消逝在空间的挤压中。谭枫略显慌乱地一抿唇,单脚跳着坐到了方栀的对面。

  方栀眨了眨眼,率先开口说道:“拍戏的时候没注意。”

  谭枫“啊”了声,随后才反应过来方栀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受伤。他点了点头,当即来了个礼尚往来:“我,我是机车玩得太嗨撞上石头了……就,有点发疯。”

  说完,他还正如其实地“嗯”了一嗓子。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片刻后,两个人都忽然笑了起来。

  “一个撞腿一个断胳膊,咱俩也算是有缘了。”谭枫打趣道。

  方栀嘴角的笑微微一收,淡淡地说道:“本来就很有缘。”

  心脏已经跳死了。

  谭枫本就还沉浸在和方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紧张中不可自拔,动了点歪心思的alpha禁不起一点点撩拨和刺激。偏偏说这话的人不知道这份心思,说话直来直去不加掩饰,让谭枫险些当场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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