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就是这样的鸟儿 第29章

作者:落樱沾墨 标签: 强强 甜文 生子 近代现代

  风窸窸窣窣穿过树林,远处,被皇帝放火点着的一片林子冒着一股灰黑的浓烟,摇摇直冲天空。

  没一会,灵江就将腿边的野草薅成了秃头,于是,他换了一个地方,离殷成澜又近了一点。

  灵江闷闷的生着气,恼自己不经思考就暴露了自己,可心里又没有太多后悔,即便暴露了又怎么样,难不成真能看殷成澜摔死吗。

  灵江面无表情的换了好几个地方,终于以殷成澜为中心,把周围的草地祸祸了一个遍,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估计殷成澜安排的人还没找到这里,就拍拍手,站起来,也不看他,胡乱留下一句“我去找点吃的”就走进来林子里。

  这时,一直老僧入定似的男人才抬起了眸,殷成澜的眼里有关于皇帝、复仇的血淋淋的事已经重新藏匿进了深处,只留下灵江渐渐消失的淡黄色背影。

  殷成澜抬手按了下眼睛,那里面清晰可见的诧异怎么都掩藏不起来,他身为太子,自幼被授于‘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与人知’的道理,可现在,殷成澜发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住。

  即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殷成澜也能知道他是多么的震惊和错愕,当他决定远赴西南时,所有的退路就已经在他掌控之中,所以他跳下悬崖,也游刃有余的将皇帝吓了个半死不活。

  可他却没算到那只突然冲出来的小鸟,更没算到那小鸟竟然能化成人,殷成澜请清楚楚的记得他在极速下降的风里看见灵江从一坨小黄毛舒展成为一个清俊的青年时的场景。

  那种光怪陆离的感觉冲击着他几十年的认知,让他生出一种恍惚不清的情绪,以至于等落了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收在听海楼十六扇窗开的书房抽屉里的三张画像、驭凤阁的线网怎么都查不出来的古怪青年,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殷成澜垂着眸子,任由眼中翻起惊涛骇浪。

  灵江说去找吃的,还真去找了,拎着一只肥硕的大兔子回来。

  殷成澜余光瞥见,心里稍微松口气,就怕他啄了一把虫让他吃,差点愁死了。

  灵江拎着兔子,看着殷成澜,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没说出来,只好埋头蹲在地上处理兔子。

  乍一看,他的姿势娴熟,翻动兔子的手法灵活,可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他那所谓的流畅动作,约莫是从哪里看来的,只会个皮毛,精髓一点都没学会,兔子翻了半天,身上的毛都还没揪干净。

  就跟地上被他摧残过的野草一样,一块一块的秃着,茸毛满天飞,薅毛薅的惨不忍睹。

  灵江被飘飞的兔毛扫的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终于耗尽了耐心,抬手将兔子扔了出去,径自蹲着,生闷气。

  殷成澜心道:“这狗脾气还真有点像那小鸟。”

  灵江扔出去以后就后悔了,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饿着殷成澜,饿死了心疼的还不是自己,于是又憋屈的走过去捡起兔子,借着这个动作,他趁机靠近殷成澜,蹲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低着头继续薅兔毛,状似不经意的问:“你不想问什么吗?”

  可语气里的忐忑不安又那么明显。

  殷成澜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灵江身上,听见他声音还能想起奶黄奶黄的小翅膀和风骚的呆毛,睁开眼,却是青年劲瘦高挑的身姿。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幻形的过程,打死连大总管,殷成澜都不相信鸟能变成人。

  并非他见识短浅,而是太过于匪夷所思。

  殷成澜的心里波涛汹涌,脸上却越发沉静如水,他缓缓睁开眸子,漠然看向灵江,将高冷的姿态拿捏的无不到位:“问什么?”

  灵江城府没他深,再也装不下去,又将兔子丢了出去,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问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怀疑他居心叵测,怀疑他会对他不利。

  殷成澜看着陌生又觉得熟悉的青年,心里好笑,又面上变态一样面无表情:“哦,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灵江的心渐渐沉进谷底,殷成澜没问他是谁,也没在乎他是鸟是人,反而问了这么一个令他心寒的问题。

  他的眼冷了下来,终于愿意对上殷成澜的眸子,冰冷的说:“你不是有天大的本事吗,想知道我接近你有什么目的,就自己去查。”

  小鸟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面人的轮廓,灵江一边恼的不行,一边又真怕殷成澜饿着,心里两方交战,又酸又苦又惆怅。

  幸好没过多久,连按歌和齐英便带着驭凤阁的人来了,灵江在他们出现之前变回了小鸟,沉默的看着殷成澜进了马车。

  而那人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马车缓缓滚动起来,就在即将要离开山林时,灵江忽然从比他还高的荒草丛中飞了起来,如离弦之箭射进了马车里。

  殷成澜正想着小黄鸟,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下意识一愣,就看见小黄鸟绷着脸,冲到他的面前,以极快的速度重重啄了一下殷成澜的脑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嘚’,然后又瞬间溜了出去,只留下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回过神的太子殿下,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一脸懵逼。

  光洁的额头中央浮出一抹红痕,殷成澜摸着眉心有些发疼的地方,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睚眦必报的小鸟……额,人……嗯,鸟人,一点亏都不吃。

  灵江落到马车车顶,傍晚的风将他的呆毛吹到脑后,他啄了一口殷成澜,才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点,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主,为了殷成澜才肯这般委屈自己,可他心里难受,非待教这罪魁祸首也跟着疼疼才行。

  等疼完了,他还照旧待他好,照旧喜欢着他。

  赶路的时间无比枯燥,枯燥到连按歌琢磨完小草为什么这么绿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之后,他猛的发现十九爷和他的小鸟似乎吵架了。

  原本黏黏糊糊腻腻歪歪总是待在一起的一人一鸟竟然分了居,小黄毛吃喝拉撒睡都在马车车顶上,而车里的十九爷更是连提都不提那小鸟。

  连按歌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于是钻进马车盯着殷成澜看了半晌:“爷,您跟那小黄毛吵架了?吵的啥啊?”

  殷成澜抿了一口茶,眼观鼻鼻观心:“不妨你去问问它。”

  连按歌只好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趴到车顶边上,用下巴抵着胳膊,一脸好听八卦,贱的不行:“哎,小黄毛,你跟爷吵架了?快给我说说吵的啥。”

  灵江没精打采的坐在车顶上,撩了下眼皮,露出充斥着幽怨的目光,冷冰冰道:“你去问他!”

  连按歌:“……”

  果然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鸟,脾气都快跟爷一样了。

  轰走了大总管,灵江把自己的小木槽摸了出来,捧着手感温润的碗壁,望着上面殷成澜亲手刻下的他的画像,灵江心里一阵伤心欲绝,只恨不得再下去狠狠啄一口殷成澜,才能解气。

  行至两日,他们在西南边境与严楚和季玉山汇合了,二人对殷成澜在西南城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但都是听风言风语传出来的,真假难辨。

  不过,二人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再见到殷成澜坐在马车中,只觉得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贵气,周身气度浑然天成,绝非寻常人能有的,便知晓那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严楚和季玉山并不完全清楚他的身份,只是隐约有些猜测,但再见面,几人之间明显比之前拘束压抑了许多。

  严楚绷着脸,为他下针制药,却一言不发,似乎有所顾虑。而季玉山则是犹豫的抿着下唇,手攥着膝盖上的衣角,手背浮起青筋。

  三人里面唯有殷成澜神态自若,一如往常的给二人沏茶闲聊,北斗石被一分为二,一半磨成药粉掺入他的汤药中已经服下,另一半就在严楚的手中,当有光落在上面,就折射出一点熹微的星光,像极了小黄鸟黑漆漆的眸子。

  殷成澜不由得想起齐英向他述职时说起灵江飞进嵋邪林取石,以及林中那抹像是烧起来的火光,虽然不清楚灵江如何取回北斗石的,可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敢确定那抹火光应该与灵江脱不了干系。

  那小鸟嘴硬,把自己当死鸭子了,以为不承认就什么事都没了。

第32章 北斗石(十四)

  西南的秋风拂过空旷的山林, 灵江舍不得再啄殷成澜,只好在车顶上蹦蹦跳跳, 以期能烦死他, 教殷成澜也尝尝自己想他想的夜不能寐,转转反侧的滋味。

  殷成澜摩擦着茶壁,微微仰头,听着小黄鸟在车顶故意制造出来的动静,他确实想不通这只神通广大的的鸟……人,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难不成真是想让他训一训的吗。

  如若不是,他孑然一身,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殷成澜低头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车中的小几上,略一思忖,低声说:“灵江……”

  季玉山没料到他会以这个名字开口,惊讶的抬起头, 发现自己直视殷成澜后, 又垂了下头, 微微错开视线, 以示尊敬。

  殷成澜道:“灵江的身份特殊,想必二人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季玉山一愣, 连忙道:“您…我…不是…”不知该称呼什么合适。

  严楚一直暗暗盯着殷成澜沉默不语, 后者温和一笑, 看起来真是和蔼可亲:“季公子这是怎么了, 跟以前一样唤我一声阁主即可,严神医是驭凤阁的贵客,季公子自然也是,无需跟殷某多礼。”

  季玉山滚结滚动,很想擦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是……阁主。”

  殷成澜道:“殷某是想拜托二位暂时不要向外人透露他的身份,灵江性子直率,不清楚世间有多少腌臜之事,殷某是怕他被恶人利用,害了自己。”

  瞧瞧,这话一说,顿时就将灵江与他们划开了界线,将自己和小黄鸟圈成了一起,只有他才是真心实意的为灵江好。

  严楚心里冷笑,终于明白他之前一直觉得殷成澜不像江湖人的原因了,这种与生俱来优雅端庄的耍流氓不是江湖人在市井中就能学来的,非待是常年浸淫在恩怨不分明的深宫内院,人和人都隔着肚皮的勾心斗角,才能养出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大流氓。

  他之前觉得被小黄鸟看上的驭凤阁阁主可怜,现在倒是同情起在车顶上生闷气的灵江,看上这种心思深的看不见底,待人虚虚假假的大荆前任太子,究竟谁比谁才更倒霉。

  严楚拉了下季玉山的袖子,不冷不淡的说:“殷阁主放心,该说的我等不会说,不该说的,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既然北斗石已经到手了,现在就还差两味天材异宝,殷阁主想必已经有头绪了,我和玉山也不再留下来继续叨扰,严某祝殷阁主早日找到药引,我们就先回神医谷等候驭凤阁的好消息。”

  殷成澜颔首,端起茶盏轻轻碰了一下小几上剩余的两杯,严楚看见,只好沉着脸,将两杯茶都一饮而尽,拉着季玉山出了马车。

  马车行至在西南边境的官道上,两旁都是葱郁的林木,初秋的天空澄净蔚蓝,一排大雁纵横飞过天空,季玉山被严楚强行拉到了另一辆马车上,他回过头,看见殷成澜的车顶上,灵江小黄鸟还什么都不知道,炸着小翅膀忧郁的瞪着车顶,好像要将那层木头瞪穿,看见下面的人一样。

  “我担心灵江他……”季玉山坐在马车里还不老实,往外面张望着。

  严楚将他拉到马车里面,自己坐到入口处,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你长点脑子行不行,你没听出来殷成澜已经将灵江占为己有了。”

  季玉山只好老实坐下来,他胳膊腿都长,坐在角落里只能弓背曲腿缩成一团,看着怂了吧唧的,严楚真是恨铁不成钢,恨自己怎么看上个这么个东西。

  季玉山见他脸色不好,就向前倾身,伸出两根手指拽了拽严楚的衣袖,小声说:“我看出来了,可我觉得他只是看上灵江的灵通特异之处,并不是灵江想要的那种。”

  他将声音压的更低,为了让严楚听清,就凑到他耳边:“我怕他将来利用灵江,这才是真的害了灵江,我想要去提醒他。”

  话音带着热气钻进严楚耳中,痒痒麻麻的挠进了他骨头里,严楚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季玉山:“说话就说话,离我这么进做甚么。”

  季玉山被他推了个跟头,撞在车壁上,哎哟一声,严楚红着脸斜眼睨他,又不情不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在握住书生带着薄茧的手时,严楚忽然想到,他就跟灵江一样,为了面前的人,做甚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不过心甘情愿被利用是一回事,收不收回报,就是另一回事了,严楚不傻,他付出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想必那只小鸟也毫不逊色。

  如严楚所料不错,灵江也绝不是会吃亏的主,就拿他在车顶上吹了三天的冷风,终于冷静下来,认为殷成澜宠还是要宠着,不过打也是不能手软的,这就跟养孩子一样,平常娇惯的是个小宝贝,犯事儿的时候,大人家长揍起来也绝不手软。

  他觉得平日里他就是待殷成澜太好了,才叫他现在都要爬到自己脑袋上去了。他在车顶上苦思冥想,于前两日想到了一个让殷成澜吃点苦头的注意。

  是夜,众人原地休息,不再赶路,夜深人静的时候,灵江把小耳朵贴着车壁,听见里面传来绵长的呼吸,便明白到时候了,就拍拍小翅膀站了起来,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自己丫样的爪爪上,然后,大刀阔斧的在车顶上面跳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还很有节奏的,将车顶踩得砰砰直响。

  藏在暗中的影卫望着在阁主大人车顶上跳大神的小鸟,遥遥对视一眼:怎么办,弄不弄下来?

  另一影卫无声的打着手势:要去你去,爷的宝贝疙瘩,我不碰。

  昏暗的马车里,月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就在灵江刚落爪的第一下,殷成澜就睁开了眼,他呼吸依旧绵长,如同睡着的人,而眸中却清明幽深,被光华照着,流转过一抹暗色的深意。

  殷成澜听着小黄鸟踩出来的响动,手指搭在身侧竟还出奇的跟上了拍子,他们一个没事找事,一个闲的蛋疼,从某方面来说,真是绝配。

  殷成澜在数着灵江约莫跳了百下之后,故意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轻哼。

  时刻关注下面动静的灵江立刻觉得此法有用,跳的更加卖力,活生生把自己从一只精明的小鸟整成了在风中跳大神的二愣子,就在他怀疑殷成澜是否又睡下时,忽然一阵风刮起马车帘子,灵江鸟眼一花,等再看清时,殷成澜已经坐到了车顶。

  殷阁主眉头紧皱,嘴唇绷成一条锋利的线,俨然一副被从好梦中吵醒的烦躁模样。

  灵江看见他,也不跳了,冷冷瞪他一眼,心里幸灾乐祸,将小翅膀收到身后,留给殷成澜一枚冷艳决绝的圆屁股,往车顶一卧,脑袋缩进翅膀里面——睡觉,不爱搭理你。

  徒留殷阁主大半夜坐的如此之高,大风越狠,他人越荡。

  在灵江转过身时,脸色阴沉的前任太子殿下像变戏法一样,忽的露出一点笑意,望着大风吹也吹不跑的一坨小鸟,很想伸手戳一戳他圆滚滚的身子。

  不过他忍住了,似乎还在冷战,不能这么没节操。

  殷成澜望着头顶璀璨的夜空,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从悬崖上义无反顾跳下来的一抹淡黄,好像火种,在那天狂卷肆意的疾风里映进他的眸中,烧进了他的心里。

  几天之前撕心裂肺的仇恨就像云烟,风一吹就散尽了,他胸腔里因为仇恨而冰凉的血被那抹如同焰心的颜色烧了起来,缥缈而温暖的聚在心口,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小黄毛来自己身边究竟为了什么,殷成澜还不清楚,不过从里到外看起来都是个世间难寻的宝贝根子,他繁复的心思转了几回,终于尘埃落地,垂眼抚弄着衣袖,认为自己白捡了个大便宜,便恬不知耻的无声无息把灵江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