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当涂 第35章

作者:薇诺拉 标签: 励志人生 都市情缘 近代现代

病房里人头攒动,而我一眼就看见老娘皮坐在病床前。她穿着一件真丝刺绣的民族风长裙,散着头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神态、气质与她戴在腕上的青白玉十分吻合。

记忆里老娘皮很少散开头发,除了跳《醉死当涂》的时候。跳那支舞时的老娘皮无疑是她最美的时候,她的脸像古画上才有的美人,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又密,随着她折腰、翻转的动作时常委在地上——她如此投入又如此严肃,好像她正以生命进行一场宣誓,好像她跳的不是《醉死当涂》,她跳的是善,是美,是自由,是永恒。

但此刻这张脸形容有些憔悴,头发也稀薄不少,左半边头皮露出大片鲜嫩的粉色。

我觉得她仍然漂亮。

一个年轻护士来换点滴瓶,跟老娘皮聊了两句与天气相关的闲话,一双秀气的眼睛始终在老娘皮脸上游走。我想她肯定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年纪与自己长辈相近的女人,但明显还是露出了被惊艳到了的表情。

“您女儿跟您长得真像。”小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又慌慌张张补上一句,“主任说恢复得挺乐观的,您放心,很快就会醒的。”

这里的护士都以为老娘皮是范小离的亲妈。老娘皮也不否认,她以微笑置之,随后抬脸看见了我。

在我开口前,老娘皮先接了一个电话,听她们谈话的口气像是房产中介。老娘皮这人何止不擅于坐地起价,简直直白到了骨子里,她说自己急着用钱,希望对方能尽快找到买家。

挂了电话以后,老娘皮也不看我,她绞干了热毛巾,给范小离擦了擦胳膊。

“我见你的头一回就觉得,你这丫头的骨骼生得好,天生就是跳舞的好材料,可你偏偏也懒,这点你骆冰哥比你强……”老娘皮将那条细白的胳膊搁回床上,抬眼看了我一眼,“其实你的骆冰哥小时候也跟你一样,以为自己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治他,我罚他光着膀子在大雪地上掰腿,他冻惨了,一直哭,一直骂,到后来眼泪全都冻在了脸上,一张小脸跟像镶上了宝石似的,一碰就揪心的疼——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老师……”我喊了老娘皮一声,便已哽得说不出话。

“后来我问过她要不要上医院,只怪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急脾气,这丫头被唬怕了,非咬着牙就跟我说没事儿了,不疼了……”视线重新垂落于范小离那张眼眸紧阖的脸,老娘皮俯下身,轻轻伸手撩了撩她的额发,“其实一定是疼坏了吧,她那时满头的汗,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

“老师……医生怎么说?”

“不管医生怎么说,我不信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醒了就傻了,花多少钱也得让她重回舞台。”老娘皮再次挺直了背脊,她在对小离说,又似在对我说,她说,跳舞的人还有什么苦吃不得,跳舞的人从不放弃。

老娘皮问我,有人来请我出任戏剧《遣唐》的舞美指导,是你托的人吧?

我不知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提起这茬,点了点头。

你不在北京的时候,那人又来找了我一回。老娘皮望着我,问,我现在答应不晚吧?

第三十一章 向君一揖

晴天一声雷,吉良飞抵青海湖,不为草原上的好酒好肉好姑娘,而是去辞职的。

吉良跟黎翘说完自己的决定,就给我挂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头告诉我,Lee一句挽留的话没说,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不永远留下,薪资待遇随他要求,要不马上就滚,一毛钱都别想多拿。

吉良去意已绝,他说自己离乡背井十余年,而今虽然磨出了一口京片子,但仍归心似箭,他本想按照劳动合同先提出离职再等个把月再走,既能忙过这一阵子,也能给自己老板一点招贤纳士的应急时间。但黎翘为此大动肝火,全不体恤对方体恤他的情谊,二话不说就让他滚回日本。

这位爷毫无疑问有点自恋,觉得别人跟着他无论干什么那都是光耀门楣,何况他与吉良之间还有十来年风雨同舟的情分,从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到呼风唤雨的天王,他这位首席助理至少得居一半功劳。

怕是谁也想不到,就在彼此最好的年纪,此人竟施施然向君一揖,策马扬尘而去。

吉良离开北京那天,黎翘远在青海湖指挥我不准去送他,他说如果你要送他,就跟着他一起滚吧。

不怪黎翘想不明白,便是我也揣摩良久。我违背了爷的命令,一边开车一边沉默,一直到分别的当口,才鼓足勇气问他:“哥……你这突然要走,是因为我吗?”

“怎么那么说?”

“要猜错了,哥你也别介意。其实这念头我早放心里了,就咱们爷这脾气,正常人一天也忍不了,你都忍他十年了,能没一点猫腻?”

我本是随口一猜,不成想就这样将一段隐伏十年的感情给揭了出来。吉良竟以一笑承认,尽管不算出人意料,但也够我回魂半晌的了。

愣过之后我问他:“爷……黎翘知道吗?”“爷”这字不便提了,总有一种“胜者骄”的情绪挥之不去,扎人得很。

“这些年他说一我不二,我恪守一个助理的本分,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吉良摇头,苦笑,“不敢直接跟他说喜欢,也不是不敢,我连想都没想过,就像我曾经跟你说的,我老觉得人不该有非分之想,能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就远比别人幸运得多。”

大抵我也同意吉良这一说,可我膛里血热裆下屌胀,我控制不住自己,不但时有“非分之想”,还“情既相逢必主淫”。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Lee,我不可能伺候你,我本也瞧不上你的低俗市侩,可你实在太敢了,太剽悍了。”吉良轻轻一叹,又摇了摇头,“也该我暗恋他十年没结果,就是没你这敢爱敢做、横冲直撞的劲儿吧。”

我被这话夸得脸红,抬手挠了挠头:“别介,别这么夸我。大国泱泱,人才济济,剽悍的多了,我袁骆冰算什么。”

“你要真不觉得自己算什么,要不咱俩换一换?”

知道是吉良成心逗我,可便是开玩笑我也不舍得,我一本正经答他,“哥,这些日子蒙你照顾,你安排我爸入疗养院,我为我老师联系工作,就算你刚才说你不乐意,你待我好却是真的。可爷是我的,跟谁也不换。哥,你要不痛快,你骂我两声吧,你要骂不出,我替你骂!”只酝酿了五六秒,一嘴的糙话就喷涌欲出,“袁骆冰你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开了车就能上树?以为自己扛上钉耙便是元帅了——”

吉良面上阴霾尽扫,他大笑着打断我,行了,行了。狠狠快活去吧,你应得的。

“其实我得谢你,我比你多活十来年,却没你活得那么坦荡,那么明白。守着那些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再好也不是你的。”这样无私又体贴的笑容宽慰了我,让我将紧攥的手心渐渐松开,他说,漫无边际的梦醒了才是好事儿,我往后会有新缘分,这段缘分也就到此为止吧,你不用告诉他,也千万别告诉他。

吉良没我想的“向君一揖”那么决绝潇洒,他一步三回头,到最后已是眼含热泪。我知道他把离开中国的时间告诉了黎翘,他还是巴望着黎翘会抽身离开剧组,离开青海湖,赶到这儿来见自己一面。

吉良始终没能如愿,我也黯然掉头,没想到却看见一个人影从拐角处走出来,他一身黑衣,戴着墨镜,情绪掩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我赶紧背过身去,给吉良通风报信,我告诉他,爷来送你了,快回头。

“不回了,回头就舍不得走了。”嗓子竟也哑了,吉良十分满足地笑起来,最后留给我一句,我的日子在前头。

“爷,什么时候来的?”我把手机收进兜里,迎上前,问他。机场这会儿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没人注意到这里站着的是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腕儿。

“刚来。”黎翘的声音有些哑,我看不见他的眼眶是否早已泛红。

回程一路黎翘都不痛快。他长时间地不发一声,忽然又连着重复几遍,为什么说走就走,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专心致志留心前方的道路。

吉良的离开对黎翘打击很大,尽管他绝不会承认,但我能感觉出来。一连几天,他不准我回家也不跟我交流,常常说干就干,干完拔屌就走。我在他的豪宅里跟蹲监似的不自在,某一天黎翘一抬眼皮扫视四周,突然朝我下令道:“去把房子卖了,我们同居。”

“爷,你……你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吧,我那不到三十平米的破房子,卖给谁啊?”

“卖给我,你回去收拾东西——不,不用收拾了,缺什么就买,让吉——”黎翘突然收声,喘了口气,生硬地切换了人称,“让林姐安排吧,你反正都住下了,就住一辈子吧。”

“一辈子”这么重的三个字被他说得玩笑一样,我心里半忧半喜,态度便更磨蹭了:“好是好,可是……”

“你爸现在人在疗养院,等他出院以后就在附近给他买套房子,你可以放心了。”黎翘不让我提出异议,一言到底,“吉良走了,短时间找不到代替他的人,何况这个位置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来吧——对,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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