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 第3章

作者:初禾 标签: 破镜重圆 强攻强受 近代现代

  鉴枢酒店海鲜自助餐厅要求夜班服务生下午5点到岗,摩托厂离市中心很远,挤公交时常遇到堵车,但骑车的话,只要速度够快,每天都能将将赶上。

  厂房很旧了,灯光昏暗,机器的声响震耳欲聋,工人们不得不高声喊话,据说不少和机器为伴小半辈子的工人,都会患上或轻或重的耳疾。

  单於蜚准时到岗,穿上帆布质地的职工服,站在轰隆作响的机器边,开始了一天机械而繁重的生产工作。

  如果不是有什么事,工人们之间几乎不会交流,个个闷头做着手中的活,比机器人更像机器人。

  单於蜚比他们都高,即便是做着一样的事,看上去也与周围的人完全不同。

  ——就像,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午休,食堂员工将盒饭送到各个车间,工人们排队领饭,三两成群,聚在厂房外边聊边吃。

  厂房外清静,听不见机器的噪音,只有这时,大伙才能扯上几句东家长西家短。

  单於蜚端着盒饭走到远离人群的角落,不声不响地扒饭。

  食堂的菜重油重盐,与健康毫不沾边,如果不是太忙,他宁可自己做些小菜带到厂房里来。

  “小单,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车间主任苟明是个瘦小的秃头大叔,大概是刚吃完饭,嘴唇红得不太协调,“和大家一块儿吃啊。”

  单於蜚从石凳上起身,客气地笑了笑,“我吃完了。”

  “你这孩子。”苟明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打住了,叹息道:“去休息一下吧,离上工还早。”

  单於蜚点点头,“嗯。”

  午休一共一个小时,大多数人打饭、吃饭只花得了20分钟,剩下的40分钟要么找地方打个盹儿,要么约角打扑克。

  单於蜚年纪最小,才20岁,跟那些叔叔辈的工人自然是玩不到一起,吃完饭便一个人去了最偏僻的一个厂房。

  那厂房已经废弃了,住着十来条流浪狗,比别的地方都安静。

  见他来了,生了一窝崽的小花摇着尾巴迎上去,他蹲下来,唇角难得浮上一丝笑,挠了挠小花的下巴,在离狗窝不远的长凳上躺了下来。

  睡眠不足,每天都超负荷运转,中午这几十分钟补觉时间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流浪狗通人性,从来不打搅他睡觉。小花领着嗷嗷乱叫的小崽子们走出厂房,排排坐好,主动当起了守卫。

  说是补觉,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根本睡不着。

  心里压着太多事,肩上扛着沉重的责任,有时坠入梦中仍感到喘不过气。

  唯一庆幸的是,摩托厂的工作稳定,他算是从爷爷手中“接班”,每月领着不多但也凑合的死工资,还有油盐米纸等生活必需品可领。

  如果爷爷看病的开销不大,餐厅那份工作的收入基本上可以用于还债。

  想到债,他眉间紧紧一蹙,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工预备铃打响,他坐了起来,捂脸缓了会儿神,这才向厂房门口走去。

  流浪狗们喜欢他,跟着他走了大半截路,几乎将他送到做工的车间。

  机器的噪音再次充斥耳间,他揉了揉不大舒服的眼睛,拿起手边的零件。

  消磨人的工作,又开始了。

  “摩托厂发动机车间的工人……”洛昙深坐在别墅露台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秘书送来的调查报告,语气有几分玩味。

  “少爷。”秘书林修翰比他大不了几岁,说是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其实处理得更多的是他感情上的事,久而久之,跟他倒也亲近,说话并不拘谨,“您的口味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是吗?”洛昙深笑了笑,目光落在单於蜚的生活照上,“我倒是觉得,他这张脸比我以前那些恋人英俊得多。”

  “英俊自然是英俊。”林修翰说:“不然也入不了您的眼,不过他这家庭背景……”

  “嗯?”

  “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

  “工人嘛。”洛昙深挑起眼尾,“你瞧不起工人啊?”

  “这倒不是。”林修翰连忙摇头,“只是像他这样高中没念完就‘接班’当工人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多了。”

  洛昙深不知听到没听到,“他父亲有精神病?”

  “是的,不过已经去世了。”林修翰说:“现在他和他那重病的祖父相依为命,他父亲生前也是摩托厂的工人。”

  “他没有母亲?”

  “听说生下他之后就跑了。”

  洛昙深合上调查报告,唇角抿着一丝笑,“挺好的啊,家境凄惨,自强不息。”

  林修翰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洛昙深笑得有些残忍。

  “那您这是决定了?”林修翰问。

  洛昙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嗯,我要追他。”

  这时,管家乔叔来到露台边,轻轻咳了两声。

  “乔叔。”洛昙深转身,“什么事?”

  乔叔脸色不太好看,“少爷,平先生在楼下等您半小时了,说无论如何也想见您一面。”

第04章

  “洛先生。”平征局促地站在会客厅,身上还穿着生日时洛昙深送的衬衣与休闲裤。只是数日未见,他憔悴消瘦了不少,衬衣显得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板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

  “坐。”洛昙深亲自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杯垫上。

  别墅在山间,气温比市区低几度,加上刚下了一场雨,秋天的凉气已经遮挡不住。平征是打车来的,但还在山脚时,出租车就被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礼貌请退,后面一截路他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双手和脸颊都已冷得发红。半杯热茶下肚,暖意从胃中散发出来,才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洛昙深在茶几对面的沙发坐下,架着腿,双手交叠在小腹,眯眼看着这个被自己抛弃的清瘦男人。

  “洛先生,我……”平征紧握着茶杯,肩背轻轻发抖,眼中很快浮起雾气,好似一眨眼,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上次见面时,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洛昙深语气平平道:“你是个优秀的伴侣,这半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平征拧着秀眉,“那为什么……”

  “我的新鲜感……或者说你给我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洛昙深看着他的眼,并不避闪他哀怨的目光,“我认为现在中止这段关系,对你我来说都有好处。”

  平征显然无法接受他这套说辞,情绪激动起来,“没有好处的,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得到了一笔丰厚的补偿,靠这笔补偿,你可以不用再去书店打工,而是拥有自己的店铺,你也可以选择出国,去拥有另一种人生。”洛昙深微抬起下巴,美人沟刹时变得格外惹眼——就像他在床上居高临下睨人时那样,“你的生活水平比以前高了一个档次,还是两个档次?只要你好好利用这笔补偿,你往后的人生必然衣食无忧。”

  “不,不……”平征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洛先生,你不能这么说。”

  “哦?”洛昙深挑起眉。

  “当初我根本不认识你,是你……”

  “对,是我。”洛昙深嗓音低沉地打断,“是我追求你。”

  平征已经放下茶杯,此时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声音捎上隐约哭腔,“那你怎么能平白无故和我提分手?洛先生,这半年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我问心无愧!”

  “平白无故?”洛昙深叹气,眼神透出几分哀怜,就像看一只资质低劣的小动物,“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你给我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

  平征难以理解,“但这又怎么样呢?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新鲜感是会渐渐消退的啊,所有情侣都是这样,难道没有了新鲜感,一段关系就要走到尽头吗?”

  洛昙深食指在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真的在思考。

  平征深吸一口气,“洛先生,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是真的爱你。”

  “没有新鲜感的爱情,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洛昙深的目光冷了下来,“人生短暂,充满变数,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失去新鲜感的人身上耗费精力?”

  “你……”平征双目圆睁,似乎根本听不懂这番强词夺理的话。

  “能保持半年新鲜感,你已经很不错了。”洛昙深笑了笑,“经营一段感情就像演一场戏,演的时候全情投入,不留遗憾,剧终的时候全身而退,迅速从角色中抽离,回到生活本该有的轨道上。”

  平征胸口起伏,似乎按捺着愤怒的火,声音颤抖,“对你来说,和我在一起就是演戏吗?就是角色扮演吗?”

  “这样不好吗?”洛昙深说:“人只有一辈子,但得到不同的剧本,爱上不同的人,好像就能拥有各种各样的人生。”

  “可我是认真爱你啊!”平征突然竭斯底里,泪流满面。

  洛昙深并不喜欢胡搅蛮缠的男人,因此见平征失控,眼中顿时略过一抹厌恶。

  但到底是曾经的恋人,他站起来,缓缓向平征走去。

  平征又惧又恨,抖得更加厉害。

  “和你在一起时,我也是认真爱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洛昙深抬起平征的下巴,眸子深不见底。

  他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蛊惑人的魅力,平征呼吸着他的气息,竟是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我只是比你更快从戏中抽离而已。”洛昙深娓娓道来,“我们谁也不欠谁,我给予了你毫无保留的爱,你也一样。现在属于我们的戏结束了,我已经离开,奔赴下一场,你是不是也该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平征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洛昙深耐心地等着他,直到他费力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

  “乔叔。”洛昙深道:“安排一辆车。”

  平征在门口停下,慢慢转过身来,语气凄凉又决绝,“洛昙深,你说那么多,只是为你的始乱终弃和薄情寡义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你不配提爱,你根本不懂得爱情里的责任与担当,你不会爱人,也不配被爱,你和那些沾花惹草、包养情人的纨绔没有任何区别……不,你比他们更恶心,更卑鄙,因为你虚伪,你明明没有心,却偏要将自己描述得情深义重!一个有最基本道德观的人,都说不出你刚才的那番话!”

  说完,平征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拒绝了乔叔安排的司机,怎么来的,便怎么离开。

  山间起了薄雾,洛昙深站在窗边,心平气和地欣赏片刻,唇边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那些活在底层的人总是这样,坐井观天,鼠目寸光,一定要用自己的道德观去评判他人,一旦不合自己的意,就撒泼胡闹,妄加指责,将自己的低劣与无知暴露无余。

  啧,所以活在底层的人,永远只配在底层挣扎,可怜,又可恨。

  洛昙深吁了口气,靠在窗边点上一根烟。

  乔叔问:“少爷,今天要在家里用餐吗?”

  “不了。”洛昙深道:“让周姨不用准备了,我要去鉴枢会一个人。”

  海鲜自助餐厅的工作比车间的工作简单许多,却出不得错,还得时刻保持机灵,脸上随时挂着笑容。

  今天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单於蜚一到酒店,就连忙换衣洗脸洗手。

  他身上沾着车间的机油味,虽然一路上已经散去不少,但是在鉴枢这种地方,任何奇怪的味道都不允许出现。

  换上侍者的白色制服时,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片刻后疲劳地揉了揉眼窝。

  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了,浑身最难受的就是眼睛。沉疾像黑牢里困不住的野兽,几乎要挣脱枷锁。

  “小单。”休息间的门被打开,领班杨晨露笑容温婉地走进来。

  “杨姐。”单於蜚立即从镜子边侧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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