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 第15章
作者:十步方寒
然后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正坐在自己床边。
那人手上端着一个杯子,杯子里往外冒着雾腾腾的热气,那大约是一杯冲剂类的中药,浓重的苦涩药味随着蒸汽弥漫而出。
黑暗中,陆承浑浑噩噩的从床上爬起来。许青舟顺势把杯子凑在陆承嘴边。苦涩的药汁被一点点咽进喉咙里。热气一直顺着流进胃部。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人在旱地里跋涉了许久,然后终于走了尽头。
喝完了药的陆承很快开始冒汗。遍体恶寒渐渐转变成一种燥热。他浑身都像是被煮过一般,汗水淋漓的往外冒。
湿热粘腻的感觉,让陆承难受地掀开被子,他几次挣扎着想要出来,但都被许青舟制止了。许青舟拿了一条湿毛巾给陆承擦汗,那让陆承稍微好受一些。
陆承吃完药又躺了一会,迷迷糊糊的,有种仿佛被鬼压床似的沉滞感。这种感觉非常压抑憋闷,像是在沼泽中,又或者被囚困在噩梦里。
陆承想要从这种感觉里挣脱出来,摸索着床边将灯打开。
卧室的灯一瞬间晃得许青舟眯起眼睛。男人用手挡了一下,青白细长的手指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有些不快似的抿紧的嘴唇与下巴。
许青舟的下巴非常好看,没什么胡子,显得光洁白净,轮廓与线条都透着些许书卷气的优雅。
他的嘴唇色泽也很淡,是一种偏向粉白的色泽。自下而上的看过去,即使是略微生气的表情,也显出几分带着涵养的柔和。
陆承眨了眨眼睛。
他看见许青舟有些意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记忆好似还停留在很久以前,无论病得多么难受,身边始终空无一人。
许青舟坐在床边的样子,模糊的有些不真切。
陆承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一般,鬼使神差的摸了上去。
他的拇指触碰到许青舟的嘴唇,探进去,摸到了男人舌头,湿热柔软的触感让陆承有些心悸。而许青舟却吓了一跳,他身体撤后,原本遮住上半张脸的手自然而然的放下来,脸上厌恶的表情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那一瞬间,陆承突然觉得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
此时墙上的时钟,显示着晚上七点。
不太正常的时间让陆承愣了愣,花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大约已经是冬至过后的第二天了。
“你发烧了,一直在睡。”
似乎看出陆承在困惑,许青舟藏住表情,温声细语的解释。
“你照顾我?”陆承讶异地问。
许青舟“嗯”了一声,反问,“那不然呢?”
陆承躺回床上,睁着眼睛愣了半天,随即自嘲地笑:“我以为恨不得我病死了才好。”
许青舟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下去,连眼皮也垂着。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仍旧像是白开水一样的寡淡。“要说恨的话......我以为你恨我多一些。”
“陆启的事情,我了解到了一些。”许青舟说。
然后他看着陆承,缓慢道:“关于陆启,我很抱歉。”
第十八章
陆承生病的第二天,许青舟回学校了。
放学到家的时候,李琴琴正在拆快递。包裹里是上次许青舟买给李琴琴的包。
李琴琴一开始还以为寄错了,直到她捡起许青舟留的纸条。
“你......你花那么多钱干什么。买什么好的名牌包。我又......从来都不用这些东西。”
李琴琴低着头埋怨许青舟。
许青舟替妻子将包挂在她肩膀上。
“好看的,很衬你。就当是提前送你生日礼物了。”
“礼物......心意到了就行了。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
“这么多年了,也没送你个贵重些的东西。我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李琴琴不太赞许的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许青舟轻声的制止。
于是李琴琴只得将包背上,在镜子照了照。
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但心理到底还是开心的。那个包简洁又大方,背在身上,便是随随便便穿着裙子,也让人看起来端庄了许多。
李琴琴嘴角偷偷笑了笑,照完以后,又把包小心翼翼地收回包装袋里。
“怎么要收起来呢?”许青舟不解。
李琴琴低着头,不接许青舟的话茬。她想男人到底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思。这么好的包,她怎么舍得用呢。
李琴琴一边这么想,一边要把包放进柜子里。手伸到一半,就被皮肤上传来的温热触觉给拦下了。许青舟握着她的手,把那个包拿出来,重新挂在李琴琴肩膀上。
“背着吧,不用舍不得。用旧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李琴琴抬头看着许青舟,望进男人的眼睛。
许青舟的神色温柔,他就连说着那种----明明让李琴琴明知道花言巧语、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的时候,也显得那么认真。
李琴琴的心脏,细微的跳了一瞬。
她是有些开心和感动的。然而在感动之余,她的心绪却又如同涟漪一般,泛起了些微的异样。
她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从何而起。
许青舟似乎......有些变了。
无论许青舟是否承认。他对待李琴琴的态度确实在不知不觉的改变。
因为陆承的出现,让他越发被一种愧疚感笼罩。
那种愧疚感折磨得许青舟坐立难安。
他想要近乎奉献般的去对待自己的妻女。却又唯恐被她们看出端倪。
于是他只能将自己的意识与精力堆满别的东西。
他照常他照常上课,教书,拼命的工作。他在阳光下,努力维持着以往正常的样子。
然而生活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就像是带着雾霾的空气,不知不觉的随着呼吸,渗透进人的血液里。
这天放学的时候,许青舟留在学校改卷子。
他走的有些晚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一楼拐角隐蔽的体育器材室里,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如果是以往,许青舟大抵是不管的。
每个学校都有好学生和坏学生。同学与同学之间总会结成三三两两的团体。既然有团体,正常便在所难免,偶尔的冲突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以前的许青舟向来只管教书。他自觉身为教师,应该对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他把知识传授给他们,学了多少,领悟多少,就都是学生自己的事情。
他不会好学生另眼相加,也很少对差学生区别对待。
然而这一天,许青舟路过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了陆启模糊的影子。
于是他在器材室门前停住脚步,听了一阵。他听见有个男生嚣张地嚷:“叫啊,忍着干什么!不然我不是很不痛快?”
他听见另外一群人稀稀拉拉的嘲笑声。
最后,他听见了一声闷哼。
许青舟把门推开了。
昏暗的器材室内,一群人驾着一个男孩。而另外一个男生,正戴着拳击手套,摩拳擦掌的准备挥拳。
许青舟赫然出声阻止。
“你们在干什么?!”
发生在器材室内的,正是最寻常的校园霸凌事件。
许青舟的声音像是按了暂停键,器材室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
学生们收起脸上的嬉笑,一个个面面相觑的相互看看,最终由带着拳击手套的为首男生领头说话。
“没干什么呀,就......相互练练拳呗。我在外面学了拳,和同学约好了一块练习练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以后,看着被围在中心的那个男生:“不然老师你以为我们再干嘛?不信你问赵梓尧。”
他口中所说的赵梓尧,正是一开始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那名男生。
许青舟将目光转向他。他的神色里含着鼓励,像是在说,你说出来,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而赵梓尧只是沉默。
“到底怎么回事?”许青舟不得已又问了一遍,声音严厉了一些。
带着拳击手套的男生打了个激灵,对着赵梓尧嚷:“说话呀。”
半晌以后,名叫赵梓尧的男孩点了点头,小声说:“没干什么,就是陪他们练练拳而已。”
带着拳击手套的男孩摊开手,有恃无恐地笑了一声。
“老师你看,我没说谎吧。”
他说完以后,招呼着同伴道:“走了走了,放学了。老师,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先走了啊。”
许青舟眼看着他们结伴离开,临走之前,还威胁似的瞪了赵梓尧一眼。
赵梓尧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人走了以后,许青舟把赵梓尧叫到办公室,从隔壁医务室了拿了药箱过来,让他自己上药。
他其实是想看看男孩身上的伤。但赵梓尧倔强的不肯脱衣服,许青舟无奈,只好让他把药拿回家。
这件事本来似乎应该到此为止。但许青舟对赵梓尧有了印象,于是第二天放学走得晚,路过走廊看到他还没回家,便留了下心。
他在学校批改作业到七点多钟。准备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又拐了一趟器材室。
这一回他在门口站了两分钟,直到确定听到器材室里传出拳头捶打在肉上,与另一个男孩的闷哼声。
许青舟推开器材室沉重的大门,相同的情景又一次发生,这时候,许青舟有些出离的愤怒。
他大声的呵斥着了那个带着拳击手套的男生,记下了他的名字和班级,严厉地说要给他处分。
那个男生又怕又怒,大声的辩解道自己什么也没做,许青舟凭什么给他处分。
许青舟怒气冲冲的拉着名叫赵梓尧的男生离开。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让赵梓尧脱下上衣,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大小伤口时,许青舟咬牙切齿的说,“我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你放心,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