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悠远 第2章

　　沈轩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在这个诺大的世界中，他只相信自己，所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所以大好的周末，让他早起去教堂，随著一群自认为灵魂有所寄托的人就座听讲，实在是一件很折磨他的事情。

　　但今天，为了公司的形象和手中这张支票所蕴含的心意，他忍了。

　　可是听著眼前一篇篇热情洋溢的讲演，却越发让他觉得百无聊赖，希望捐赠快些开始，就好起身离开。

　　在一位女士讲演过後，教堂中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沈轩霖笑著摇了摇头叹了叹，却也举起手拍了几下，心里嗤了句「道貌岸然。」

　　看看表，也十一点了，终於松了口气，快结束了。

　　再抬起眼帘时，却看到了话筒前站著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而那人正在代表所有孤儿院的孩子对捐款的人士表达谢意。

　　人群渐渐散了，沈轩霖却没有走，只是一直看著面前不远处与人寒暄，衣著得体容貌俊雅的裴克韬。

　　「很惊讶会在这里看到你」，直到他和神父说完了话，沈轩霖才走了上去。

　　裴克韬似乎早已经看到他了，并没抬头，依旧在收拾自己手中的资料，「可能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所以才会惊讶。」

　　沈轩霖听了笑笑，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来。

　　「支票是给你就好吗？」，沈轩霖问，将手中的支票递了过去。

　　「对，给我」，裴克韬接过支票，在座椅前坐了下来，早晨站了那麽久，这会儿的确有些累了。

　　沈轩霖顺势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了看他，「你信教？」

　　裴克韬没有回答，目光停留在捐赠栏自己的名字上，皱了皱眉，「为什麽写我？」

　　「一直没能为你和孩子做些什麽，这算我的心意。」

　　听他这麽说，裴克韬没有拒绝，能为孤儿们筹集到更多的款项，原本就是这次捐赠的目的所在，只是轻轻扶住了西服下略感酸痛的腰，接著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对，我信，我在这里长大。」

　　「你是孤儿？！」，沈轩霖的确没有想到。

【月华悠远】第三章

　　等到裴克韬将捐赠的事宜打点完毕，二人并肩从了教堂中沿著林荫大道走了出来。

　　沈轩霖没有想过裴克韬会是一名孤儿，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的确并不了解眼前之人，但却对他的身世莫名感到了好奇。

　　「你没有信仰？」，裴克韬将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中，眼眸直视著前方，语气温和。

　　「有，怎麽会没有」，沈轩霖笑笑，十分坦然回答著他的问题，「相信金钱，相信争斗，相信背叛，相信一切实在、能够掌控於手中的东西。」

　　裴克韬勾了勾唇角，还是继续缓步前行著，「不相信人间有情？」

　　「情这种东西，来去无影，说有时有，说无时无，的确谈不上相信或不相信」，沈轩霖苦笑了一下，又说道：「不过看你对孤儿院筹款的事这麽尽力，应该是很有爱心的人。」

　　「我不懂爱」，裴克韬的语调就和此刻从湖畔吹来湿润而寒冷的空气一样。

　　「其实我一直并不能完全体会人们来教堂的意义，这人世间哪里会有一寸净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沈轩霖向来是个言辞锋利的人，於是平铺直述了自己的观点。

　　「人是需要自我救赎的」，顺著坡路走到了林荫的尽头，面对街道上匆忙的车流，裴克韬淡然的回道。

　　沈轩霖听了心中沈甸甸的，转身看了看一旁的裴克韬，面庞似乎比前几日又清瘦了一些，说道：「你脸色并不是很好，现在胎儿渐渐大了，要记得多休息。」

　　裴克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去买些喝的，想喝点什麽？薄荷茶如何？」，沈轩霖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沈闷，看著路对面的咖啡店，问道裴克韬。

　　「不了，还有事，改日有空再聊吧」，裴克韬从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礼貌的回道。

　　「我明日要去开会，这几日大概不会在市内」，沈轩霖想还是应该告诉裴克韬一下，虽然现在胎儿月份并不是很大，但如果万一有什麽事情，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他不希望裴克韬认为找不到他。

　　「不用担心，没事的，近来我也很忙，有些公司的年报要开始审核了。」

　　沈轩霖自是知道裴克韬在业界是出类拔萃的，当初他们相识也是因为在一次行业内的例行会议上，从那次开始他就对裴克韬的印象极为深刻，只是裴克韬和自己的个性并不相似，因此所选的发展方向也有所差异。不过未来如果有机会，倒是很希望能与裴克韬一起合作。

　　「好的，多保重」，沈轩霖点头笑笑，没再多说什麽。

　　次日，当飞机透过傍晚的彩霞直冲上云霄的时候，沈轩霖欠了欠身子，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

　　这些年来，不断的在城市和国家之间穿行的现实，渐渐让他厌倦。

　　他不喜欢这种心无所归的感觉，但他却不得不接受这无奈的事实。

　　他，没有家。

　　世界之大，却没有一个让他期望驻足停留的地方。

　　在高楼林立人潮熙攘、灯火万千的傍晚十分，却没有一个窗口闪耀著能够温暖他心灵的晕黄灯光。

　　剑在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有过，但那是曾经，曾经意味著终究将被尘封於记忆之中，不可触动。

　　从那以後，午夜十分沈轩霖常常一个人开著车，在这个自己漂泊了许多年的城市中漫无目的行驶。

　　夜空幽黑，繁星璀璨。

　　即使有再多的朋友，他却不愿意再与任何人分享这样的时刻，星光之下有些东西会变得飘渺而永恒，就仿佛内心之中的这份感觉，而这是仅仅属於他一个人的。

　　在机场和机场之间漫长的等待和蹉跎中，看著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沈轩霖总在想在这些人心中，有没有自己期盼归属的地方，即使那或许是非常局促狭小的空间，但只要那里有著一个相爱之人的身影，就已足够。

　　是不是这样？

　　「先生，您喜欢这个吗？」，机场免税店的服务员看到沈轩霖注视著架子上，一个父亲托著一个孩子的礼品雕像，於是上前问道。

　　由於没有直达航班，沈轩霖百无聊赖中又必须消磨一段时光，於是决定随意转转，此刻目光却落在了那个小雕像上。

　　「对，包起来」，沈轩霖点了点头说道。

　　也许平日里他根本不会留意这样的东西，但不知为什麽，现在他知道将要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临世了，看著这样的东西，心里会觉得分外温暖。

　　他想把这个小东西送给裴克韬，即使他明白裴克韬什麽也不缺，但总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付账结算的时候，沈轩霖忽然想到，不知道裴克韬对於将要给孩子准备的东西购置了没有，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他也总还算帮的上忙

【月华悠远】第四章

　　对於沈轩霖而言，他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尤其对於自己尊重并且认可的人，该是一个淡然而自然的过程，就如同真水无香。

　　虽然裴克韬和他很有距离感，沈轩霖因而并不能了解裴克韬更多，但沈轩霖打心底里敬重他。

　　这一点在两人初始认识的时候或许感觉还并不明显，可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沈轩霖却是深有体会。

　　裴克韬是个非常自尊自律的人，在怀上孩子之後，就再没有主动找过沈轩霖，也没有给他添过任何麻烦。

　　可是每次沈轩霖约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却也总会非常礼貌的按时前来。只是话语从来不多，似乎也并不是很想过多透露自己和孩子的情况。

　　至於医院的检查，那是例行的规定，必须通知双方二人，以让两人都知晓胎儿的生长进程，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例行通知，沈轩霖可能真会完全被隔离在这个孩子的孕育过程之外。

　　沈轩霖想，或许裴克韬真的只是需要一枚种子而已，并不是需要一个人。

　　可是这个随著这个孩子在裴克韬腹中逐渐成长，沈轩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对於这个孩子的念想，他想为裴克韬做点什麽，仅仅以这个孩子另一位父亲的身份为他做点什麽。

　　「是我，沈轩霖」，回来之後，借著这日午餐的空隙，沈轩霖打通了裴克韬的电话。

　　「嗯，知道」，电话那边响起裴克韬成熟而有磁性的声音。

　　「我前天回来的，给你带了点东西，想给你送过去。」

　　「今天大概不行，抽不开身」，裴克韬说道，好像同时还在忙碌著什麽，在给旁边的人说著，「对，就写在这里，还有这里……」

　　「那周末呢？」，沈轩霖看著办公桌案上的蓝色礼盒，又问道。

　　「这个周末我有安排。」

　　「好，知道了，那回头我再给你电话」，沈轩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好的，再见」，裴克韬回道，随後将电话挂断了，沈轩霖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沈轩霖抬起手看了看表，刚过十二点半，他和裴克韬的办公大楼不远，之间只隔著一座大楼，楼下的走道和停车场都是相连的。

　　既然裴克韬没有空，就还是派人给他送过去吧，否则真不知道最近什麽时候有空见面。

　　刚将东西拿起来准备叫人进来，沈轩霖又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送过去，裴克韬现在怀著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於情於理都应该表示自己的这份关心。

　　「你好，请问有什麽可以帮您？」，片刻之後，裴克韬公司的前台员工问道推门而入的沈轩霖。

　　「我找裴克韬。」

　　「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沈轩霖如实答道。

　　「那不好意思，他不见客。」

　　「现在是午餐时间」，沈轩霖指了下表，有些不解的笑道。

　　「是这样，他现在刚开始主持一个会议，而今天他的部门需要进行前三个季度的清算核对，大概一直会持续到晚上，所以他特意交代今天不见客。」

　　沈轩霖很想问问，「那他不吃午餐吗？」，却只是笑了下，将手中装有那个小礼品的袋子放在了台子上，「请将这个交给他，谢谢。」

　　回到公司，整个下午沈轩霖也是异常忙碌，一直到将近晚上八点才将手头的几个项目细节制定好，也觉得有些累了，於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窗外已是一片夜色笼罩，灯影辉煌。

　　等到在地下停车场取了车，缓缓绕过几个弯道，快要开出去的时候，却忽然看到裴克韬的车还停在车位上。

　　以前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因为从沈轩霖办公楼的车位中开出，必会经过裴克韬办公楼的指定车位，所以经常开过了也就过去了，偶尔凑巧见到裴克韬也会跟他打个招呼。

　　但不知道为什麽，今天沈轩霖忽然很想见见裴克韬，也许因为上一次在教堂的谈话，也许因为中午亲自前去并没有见到裴克韬。

　　於是沈轩霖决定上楼再去看看，如果裴克韬还在，如果他还没有吃晚餐，就和他一起吃个晚餐，同时也可以聊聊。

　　沈轩霖乘电梯上了去，看到裴克韬公司前台的灯已经灭了，但里面还有一些人在忙碌著，於是走了进去，正好遇到了一位职员，沈轩霖说明来意後便被引领了进去。

　　裴克韬的办公室很大，座落在公司走道的最尽头，即使对裴克韬职位不了解的人，也能同样感受到裴克韬在公司中的地位和职权一定很高。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马上响起了裴克韬的声音，「进来。」

　　沈轩霖打开门走了进去，便看到身穿白色衬衣、带著眼镜神色专注的裴克韬正在阅览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资料，宽阔的办公桌上摆放著几台不同的电脑，和厚厚的数据报告。

　　屋内墙壁两面都是由顶至地的书柜，装著满满的书籍和各种资料夹，座椅後是巨大的落地窗，将湖面上的景色一览无遗。

　　「是你？」，裴克韬抬眼看了一下刚刚进来的沈轩霖，有些惊讶。

　　「是我，是否打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