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19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纪潼却将自己怀里的包潇洒一挎:“拒绝好吃懒做从小事做起、从今天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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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法语重语感,学语言重练习。

  纪潼占前者,梁予辰占后者。

  同样一句话梁予辰听十遍才能念得像那么回事,纪潼听两遍就能跟得像模像样。用专业课老师的话说:纪潼说法语,“挺有法语味”。

  不过天赋只能保证你要是真跑起来也许比别人快,关键还是在于你肯不肯跑。两人第一回 练口语梁予辰就给了纪潼这个入门级玩家一个下马威——

  拿吞音这种教材上不会写的经典坑让他跳。

  纪潼不负所望成功读错,暴露了自己不好好听讲的事实。梁予辰当即翻脸,细细抽查他的习题,发现此人实在是个划水好手,凡是需要当堂完成的几乎都保质保量,凡是需要课后靠自觉的几乎都没做。

  问他为什么,他蹲在树下像个被审问的小犯人,支吾道:“枯燥。”

  学语言当然枯燥,学法语更是在枯燥的基础上再来次烘干脱水,这一点梁予辰深有体会。撇开名词阴阳性不谈,比奥特曼形态变换还多的动词变位、比乐高零件体系更庞杂的代词,学法语的人没有不悚的。

  但世界上真有学来不枯燥的语言么?

  恐怕难找。一件事一旦从兴趣变成糊口的工具、向上爬的阶梯,它就必然是枯燥的,因为功利心永远与趣味性背道而驰。

  操场外圈有几排座椅,清晨风是凉的,鸟也刚醒,在树间叽叽喳喳扰着学子们的神经。

  两人踱过去,纪潼因为不肯做作业的事情败露,蔫着头坐在那儿吸豆浆,吸半天才想起递给身边的梁予辰:“你喝不喝?”

  眼睫怯怯地眨,装可怜,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梁予辰无奈叹气,就着他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太甜。

  “糖放太多了,你喝吧。”

  “……哦。”淡粉色的唇又重新凑上吸管。

  两个人似乎谁也不记得上回喝椰青的事了。

  梁予辰拿出姿态来深刻教育:“学语言就像盖房子,图纸设计好了得打地基,有了地基还要添砖加瓦。没有日复一日地卖力气,图纸画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变成真房子。”

  简言之,光靠天赋走不长。

  纪潼咽了一口甜豆浆,咕哝:“可我真的背不下来啊,那么多的单词跟时态,简直变态。”

  “玩游戏你能记住那么多英雄技能,到学语言这儿就记忆力骤降?”梁予辰一语致胜,“背不下来说明你偷懒。这学期要是专业课低于70,往后别说认识我。”

  “又来了又来了,”他咬着吸管顿了顿,“你是谁啊你个大路人甲,干嘛跟我搭话,我现在就不认识你。”

  没人叫他起床他乐得清静。

  梁予辰目光如炬:“心虚,做不到,怕丢人。”

  扎心三连击。

  刚说完纪潼就扑过来捂他的嘴,结果他一个不慎还真给扑倒了,仰面倒在胶椅上后脑勺磕出砰通一声,听着就疼。

  “嘶。”他倒抽口气,“谋财可以,害命不至于。”

  纪潼慌乱中两手按在梁予辰胸前以防跌下地,刚“我没”了半句就被连人带豆浆给推起来。

  “没摔傻吧,”见梁予辰身体微晃,他心虚观察,“记得自己是谁吗?”

  梁予辰故作沉思:“我是不是姓路。”

  纪潼吓懵:“姓陆?”

  “路人甲。”

  他怔了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梁予辰又在耍他,气得拳头砸过去:“你不姓路你姓甲!甲鱼的甲,乌龟大王八!”

  梁予辰笑着按住他的手:“能不能少给我取几个外号,记不住。”

  两人打闹半天,豆浆洒了一手,只得凑合拿出张纸巾擦指缝。

  纪潼用完了纸塞他手里,没羞没臊地凑过去:“诶,期末我要是没考砸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奖励啊。”此人极其理直气壮,“没奖励没动力。”

  “你是为我学的?”

  “我是太子你是太傅,我学好了你鸡犬升天!”

  梁予辰真想揍回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到底有没有奖励嘛。”

  “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纪潼脑筋飞转,“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得听我差遣当我的奴隶。”

  梁予辰蹙眉:“你能不能换个词。”

  怎么听怎么别扭。

  “呃……仆役?”纪潼词汇量有限。

  “打住。”他决定放弃,“还不如奴隶。”

第18章 你是为了我吗?

  时间转眼到了晚秋。

  有个周末梁予辰没回家,说是去外地当陪同翻译了,一趟能挣好几千。纪潼独自一人在家当大爷,敞着门,躺床上边吃水果边翻梁予辰的漫画书,一点儿不珍惜。

  客厅的纪念片节目在介绍北方的冬泳,强身健体振奋精神之类的好处说了一大堆,他也跟着听了一耳朵。沙发上他妈跟他后爸不知在聊什么,声音不高,长吁短叹。

  节目步入尾声,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还是算了,别庆祝了。”

  胡女士声音响亮一点儿:“孩子来家以后第一个生日,不庆祝说得过去吗?”

  这说的当然不是纪潼。他立马将漫画书一合,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真切,干脆走到房间门口问:“你俩聊谁呢,梁予辰?”

  他妈已经放弃纠正称呼问题了,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道:“跟你没关系,回屋玩儿去。”

  越不让他听他还越要听。

  纪潼走过去,反骑一把椅子,盯着俩大人问:“他怎么了,过生日?过生日过呗,我先声明我不反对啊,别到时候不给他过又赖我身上……”

  梁长磊表情不太明朗:“潼潼挺懂事,不过咱还是不给你哥过了。”

  这么顾及他的感受?不至于吧。

  他妈还是觉得不妥:“我倒不是怕别人说我这个后妈刻薄,纯粹觉得不给孩子过生日怕他伤心。”

  纪潼笑着插嘴:“他都二十三了还孩子,你这后妈说话真有意思。”

  “边儿呆着去!”他妈瞪他,“说你哥呢跟你没关系。”

  “我就不是孩子啦?”他顶嘴,“后妈不刻薄亲妈刻薄!”

  梁长磊搓着膝盖:“潼潼,你要实在想听就在这儿待着也成,横竖也不是什么秘密。立冬的后一天是你哥阴历生日,但他妈是立冬那天没的,隔得太近,庆不庆祝都不合适,所以这么多年你哥都没提起过生日这事。”

  立冬,也就小半个月以后了。

  胡艾华没了主意:“确实为难。”

  纪潼想了想,难得认真说句话:“也没什么可为难的,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干嘛混为一谈。”

  “倒不是混为一谈。”梁长磊说,“主要怕勾起予辰伤心。”

  “你们不给他过生日他就不伤心了吗,”纪潼思路清奇,口没遮拦,“又不是他害得他妈没了的,凭什么到他生日了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梁长磊不言语了。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亡妻,本来他就不善言辞,每年清明带儿子回去扫墓两父子都不当面掉泪——含蓄惯了。

  胡艾华问:“要依你呢?”

  “依我?”纪潼说,“依我就两件事都不耽误。”

  —

  十月初一是寒衣节,按北方惯例得给死去的亲人烧纸,到日子了路边好多黑灰堆。

  那天纪潼早早给胖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又给梁予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找他有事,直接在家里见。

  晚上九点多他跟杨骁两人蹲在5号楼楼顶守着个大瓷盆、一堆纸钱面面相觑。俩不满二十的小年轻今天经历了好几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去寿衣店、第一次买纸钱、一会儿还会第一次烧纸钱。

  “潼潼……”杨骁有点儿怯场,“一会儿我说什么啊。”

  “想说什么说什么。”纪潼拿出新买的打火机试了试火,红蓝的火焰在黑夜里簇簇燃着,“你之前不老念叨想你家小龙么,还说梦见过它,这会儿给你机会让你跟它倾诉倾诉思念之情。”

  这话听着真瘆得慌,杨骁微微打个寒颤,左顾右盼,“我怎么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纪潼嫌弃地瞥他。

  刚回到家的梁予辰发现家里没人,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儿。

  “天台呢,”纪潼说,“你赶紧上来。”

  这么晚了去天台赏月?梁予辰走到屋顶看看天,没月亮啊,云遮着呢。

  “这儿呢。”纪潼悄声喊他。

  他走近一看,不远处有个人蹲在地上守着盆火,手好像还在往里扔纸。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纪潼。

  “嘘!”纪潼拿食指贴在唇上,神神秘秘地指在前面敦实的背影,“胖子烧纸呢,烧给他死去的宠物狗。”

  梁予辰没太明白,不自觉压低声音问:“今天是忌日?”

  “不是啊,”纪潼摇摇头,“今天是十月初一,按惯例都得给死去的亲人烧点钱,你回来的时候没见着路边有人正烧着呢?”

  梁予辰恍然,难怪十字路口有人烤火,他以为取暖呢。

  两人站在原地,听杨骁渐渐开始念叨:“小龙,你在那边儿千万别跟别的狗打架啊,你可打不过它们,最好认个大哥,遇见事儿了让大哥罩你。”

  说一段,扔几张纸入盆。狗随主人,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一个字:怂。

  梁予辰颇为不解:“狗在那边也得花钱?”

  “嗨,一片心意。”纪潼扬扬下巴,示意他别打岔继续听。

  “其实我真挺想你的,你走了我都没养别的狗。你奶奶也想你,昨天还跟我说起呢,说你最爱吃咸骨头,没准儿就是吃多了才短命的。”杨骁叹了口气,“上周我梦见你了,梦到你腿好了,跟我一起玩滑板,尾巴摇得可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