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23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梁予辰却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只言片语。

  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导航软件的声音甜美可人。

  纪潼在安静中终于有时间回味。他望着梁予辰紧闭双眼的瘦削面容,想象这人不顾一切跳进水中的场景,一时感动,一时又欢喜地说不出话来,懵懂的心智中有什么东西顶破了土,被玉潭湖的一瓢湖水滋润着、浇灌着,慢慢生根发芽。

  想了没多久,他心脏鼓胀,脱下厚外套轻轻盖在了梁予辰身上。

  “哥,”他把嘴唇凑过去,附在湿痕未消的耳边抿了抿,闻着湖水味轻声说,“你真好。”

  这回的这三个字是真的。

  梁予辰蓦地睁开眼,对上纪潼炙热的眼神,刚想说话,一声剧烈的咳嗽却率先冲破喉咙。

  郑北北回头关心:“予辰哥你不会是要感冒了吧,师傅把空调再开大点儿。”

  纪潼条件反射般坐正了身体。

  师傅啧了一声:“已经最大了还多大啊,当我这车装的是鼓风机呐?要我说啊小伙子年纪轻轻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都快零度的天儿了还往湖里扎,可不上赶着感冒呢么。我表弟年轻时候是市游泳队的,当时也是仗着自己岁数小成天胡糟践,你们猜怎么着?这刚五十就各处关节炎!你们是不知道啊这游泳……”

  絮絮叨叨,拉东扯西,空调没开大,嗓门儿倒开大了。

  郑北北深悔开了这个头,塞上耳机找清静。纪潼血液像被加热过,心跳很快,情绪鼓噪噪地要跑出来,不由自主地当起了捧哏。

  “是吗?哎哟,天哪,可惜,谁说不是呢。”

  节奏感十足,每一声都新鲜,泛着专属于他的活力。

  梁予辰就这样听着,五官渐渐舒展,不时低低咳嗽两声,整个人像被湖水浸醒了似的心神皆明。

  时间尚早,烫过金的阳光明亮得很,从香樟叶间筛下来像刺猬身上的短刺,一根根印在车窗上。他将带茧的掌贴上去,不觉得扎,只觉得暖,刹那间驱走湿寒。就这一瞬,他忽然觉得有福气的也许不止他爸一个人,连带着他自己也是。

  长大成人以后忽然多了这样一个弟弟,真是他的运气。

第22章 没能出口的告白

  投湖事件后哥俩关系再度升温,然后又在各种生活琐事中降温。

  升升升降降降,降升降升降升,跟坐跳楼机似的反复折腾,圣诞就在这样闹哄哄的日子里来临。

  根据早前制定好的计划,杨骁会在12月24日晚八点准时登门,为季晴杨献上自己的圣诞祝福,同时献上的还有他自己的那颗处男之心。

  说是登门当然他也没那胆子,楼下小花园才是他的发挥场地。

  嘟——

  嘟——

  电话响了一轮没人接,杨骁捏着礼物慌了神。

  “潼潼,她会不会睡了啊。”

  纪潼站在草地上抬腕看时间:“现在是7点50,除了你奶奶世界上想必不会有第二个人睡这么早。”

  杨骁尬笑一声:“我奶奶缺觉。”

  “我看你缺魂。”他翻个白眼,“她白天怎么回的你?”

  为确保万无一失,早上杨骁以请教功课的名义跟季晴杨约定晚上见面时间。

  “她说没问题啊。”杨骁搔搔头,“会不会洗澡去了?”

  “知道女人三句经典谎言是什么么?”纪潼将昨晚上刷手机看来的段子现学现卖,掰着手指头说给他听,“你挺好的,我去洗澡,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杨骁瞬间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我今天不会三句听全吧。”

  “那不至于。”

  没等他松一口气纪潼接着道:“没准儿两句,冬天不一定天天洗澡。”

  杨骁在撅倒之前被他揽住:“先上去看看,敲完门再死不迟。”

  “我不敢我不敢。”

  “礼物都带来了你就这么灰溜溜回去?”

  “关键是没带岳父岳母的礼物……”

  纪潼笑骂他:“什么德行!”

  两人一前一后忐忑上楼,寻着从梁予辰那儿骗来的门牌号找到季晴杨家,打算殊死一搏。可没想到敲门就跟打电话一样,压根儿没有人应。

  敲到第三遍时仍旧死寂,对门却敞开一条缝。一位老佛爷一样的奶奶从门缝间露出一双打量又小心的眼睛:“你们找谁?”

  “我们找这家的女儿,叫季晴杨。”

  “你是她什么人?”

  “我——”杨骁羞涩一笑,“我暂时是她高中同学,不过以后说不准。”

  八字还没音标就开始展望未来了。

  “他们家没人。”老奶奶声音沧桑,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后补充,“下午开始全不在了。”

  说完也不再解释,干脆地合紧了门。

  两人壮志凌云地来,满腹狐疑地走。这一家人呢?

  刚走到公交车站纪潼接到梁予辰的电话:“在哪儿?”

  “在季晴杨家附近呢,”他举着手机看站牌,“你知道我跟杨骁坐哪路车回去吗?”

  梁予辰说:“你在那儿等我吧,我刚关店,骑车去接你。”

  纪潼立马不看了:“那你快点儿,我没系围巾。”从第一秒开始催促。

  “知道了。”梁予辰又问,“要吃什么水果?”

  “你那破车连个筐都没有还想带水果?要带你就挂脖子上,我可不抱着。”

  梁予辰气得将正在挑的橙子放了回去。

  收起手机杨骁问他:“予辰哥要过来?”

  以前都是直接叫“你哥”,不知什么时候起胖子跟北北不约而同改成“予辰哥”了。仿佛以前的梁予辰只是他的附属品,现在的梁予辰却成了独立的、有意义的个体。

  纪潼点点头:“他非要来,可能想显摆他骑车快吧。那你自己坐公交车走?”

  杨骁出师未捷身先死,拎着没送出去的苹果跟礼物丧丧地答:“好丧啊,打车算了,我现在不适合坐公交,会把丧气传染给别人。”

  纪潼又点头:“那你快走,我抵抗力特别不行。”

  不到一刻钟梁予辰就骑着自行车到了,脖子跟额头上满满一层汗,路灯下反着微弱的光。

  “上来。”

  纪潼望着他撇嘴:“我命令你以后出门必须戴围巾。”

  梁予辰心头微微一热,升起一缕希望:“为什么?”

  “你不戴我围什么?”他答得理直气壮。

  梁予辰气笑了,笑完从双肩包中拿出一条格纹围巾丢给他。

  纪潼惊喜道:“呀,错怪你了,看你没围我还以为你没带呢。”接着喜滋滋围在了颈间。

  梁予辰不是不怕冷,是怕出汗,沾了汗眼前这个挑剔的人一定不肯戴。

  哥哥做到他这份儿上,实在算得上无可指摘,偏偏纪潼仍旧要摘。

  “你这后座硌死了,”他坐上去就开始咕哝,“人家都说‘宁在宝马车里哭不在自行车上笑’,就你这样以后肯定没有姑娘跟你,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做好准备吧你。”

  梁予辰双脚在地上一刹,转过身去扯他的脸颊肉:“你脸上肉这么软我割下来缝后座上,那就有姑娘跟我了。”

  简直毛骨悚然。

  纪潼吓得在只有路灯相伴的宽敞马路上哇哇大叫:“不好啦梁予辰为了娶媳妇儿不要弟弟啦!要把弟弟的肉割下来!”

  梁予辰捂他的嘴:“好了,别喊,丢不丢人。”

  纪潼隔着双肩包猛锤他的背:“你见色忘弟最丢人。”

  微寒的风拂过脸颊拂过手,灌进领口灌进背,梁予辰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空旷的柏油马路上街灯明黄,细长的灯杆一个挨一个在路面投下影,拉手似的彼此作着伴。

  纪潼也不觉得冷。脖子上的围巾系得他像颗竖起来的糖果,两只手理所应当地伸进哥哥的口袋取暖,下巴搁在背包上边,搁累了就侧过脸去贴着哥哥的后颈,有家的小动物格外安心。

  “你们今天到底干嘛来了?”梁予辰慢慢蹬着慢慢问。

  “都跟你说了杨骁要表白嘛。”他漫不经心地答,眼睛看着地上的梁予辰,觉得轮廓还是像驴,不过是头会骑车的杂耍驴。

  “怎么样,成功了么?”又随口关心。

  “哪儿跟哪儿啊,面都没见上。”

  “不在家?”

  “邻居说出去了。”纪潼揶揄地笑,“谁知道是不是举家躲着胖子。”

  梁予辰责备他损:“你朋友表白失败了你还这么开心?”

  “本来也成功不了。”他不在乎地说,“季晴杨长什么样你也知道,追她的人排大队呢,杨骁这小子不自量力。”

  梁予辰沉默片刻,温和一笑:“长相不是感情的决定性因素。”

  纪潼问:“那什么是?”

  “一两句说不清。”他条理清晰,“感情很复杂,样貌、喜好、谈吐,甚至对世界的探索程度,这些都会影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共同决定两个人能不能走下去。”

  听上去足够理性,理性到有些冷血。

  “太复杂了,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纪潼反驳,“就像冰淇淋我喜欢吃巧克力味的不喜欢香草味的,没有为什么。”

  听上去又足够感性,感性到像座绝对的空中楼阁。

  很少谈论感情事的两个人偶尔一聊,顿时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和差距。正沉默着各自思考时,杨骁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纪潼接起来,起初还以为他是打车没带钱,结果越听表情越诧异:“你说什么?谁?季晴杨?”

  再然后就是半晌安静,继而失魂落魄地收了线。

  梁予辰发觉拿出去的手没有再插回口袋里,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静了几秒,蓦地打了个寒颤,两手害怕似的紧紧圈住哥哥的腰。

  “哥,季晴杨他们家……他们家好像犯法了。”